香光莊嚴 Glorious Buddhism Magazine

第 107-1 期

熱情參與社會

印儀學苑監院-自淳法師

減少傷害,也是公義。從「持戒減害」的生活先做起,培養多為他人及環境設想的心態。日後有因緣參與社會其他公共議題,都從無私、無我,這一點出發 。

疏離的城市

注重家庭生活的都會人

 關於台北人是否較冷漠?由於我較少到外面參與活動,大部分接觸
到的,是來到印儀學苑的居士。所以,台北人是否較少投入社會公益
活動,我的看法或許不那麼客觀。

 一般來說,我覺得台北人很注重家庭生活。他們在時間分配上很重
視家庭與對外活動的比例。譬如學苑招募義工,很多居士會考慮到:
一個星期除了上班之外,來學苑上課、或當義工,就只能佔用一天或
二天。有的人是白天必須空出來陪家人;有些則是晚上,或是六、
日,什麼活動都不參加,因為這是家人聚會的時間。

 有位一向很歡喜當義工的居士反應:她自己來學苑參加活動,慢
慢覺得有壓力。壓力來源,是兄弟姐妹反對。因為自從她來當義工以
後,就再也沒有出席兄弟姐妹的聚會。家人覺得她應該要適度,將兄
弟姊妹共同聚會的時間留出來;不應全部空檔都投入志工的活動。

都市冷漠及疏離

 北部確實不像南部,與街坊鄰居都很熟。台北人比較注重個人隱
私;相對地,他們也對他人的隱私,比較尊重而不會去打探。

 最近,有個居士發心參加水懺,打電話來報名。我們問及名字、生
日。他說:「唉!消災要寫這些喔!那我沒有資料。」就掛斷了。他
今天再度打來,被問到地址,他說:「唉!這也要報地址喔?我實在
是不習慣。你等一下,我查清楚後再告訴你。」之後,再打電話來,
才將地址講清楚。所以,印儀學苑開課的報名表,我們有重新調整設
計,確實是因為有些人不願意暴露太多個人的資料。

 北部大部分是大廈、公寓,大家都是點頭之交,很自然的,好像人
與人之間就沒有交集,也是顯得比較冷漠的原因。再者,同事之間、
各行各業間,也暗藏著彼此競爭的關係。所以,為什麼有著「台北人
很冷漠」的印象,有利益衝突,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

學佛的人較不冷漠嗎?

 在佛學研讀班的成員裡,如果是上班族,來去匆匆,上完課就走
了,一年下來,同學彼此都不認識的也有。但是,班級經營中,總會
有些比較熱心的人,就會願意去承擔或兜攏大眾。例如有一屆的班
長,她就是屬於「媽媽型」,長期在台大醫院當義工。雖然她畢業
五、六年了,每年還會自己主動找同學聚餐,由她埋單。因此,班上
同學互動自然熱絡。整體而言,多數學佛者都有服務熱忱,願意擔任
義工。最常見的是,參與安寧病房或臨終助念關懷;也有人因為小
孩,擔任學校的愛心媽媽或參加家長會。

 只是,要如何認定所謂的「台北人」?有太多來自其他地方,卻
在台北工作的人;原生從小就住台北的人中,也有很熱心的。我覺得
這跟天性有關吧。在台北,久而久之,距離造成疏遠,因為不習慣與
人打交道、點頭、微笑。就像研讀班開學前去發傳單,有人對我說:
「我是你們鄰居啊。」「有一起倒垃圾啊!」因為尊重隱私的關係而
不熟悉,自然而然就不會去打招呼,久而久之就變得冷漠。

 但若有個議題是他所關心的,台北人也會走出來。在都市參與公共
活動要考量很多,會考慮:自己參與了,身分是不是會曝光了?會不
會影響自己的家庭、公司?……等等,可能有較多層的考慮。所以在
發表一些看法時,不會輕易讓他人知道。

參與社會,從中成長

 有位居士,在大埔農地徵收的抗爭事件中,擔任主要的策劃者。以
前她都回來學苑當義工,有一天告訴我,她要請假,說家裡的地被徵
收,得回去瞭解,做點事。最近傳來抗爭成功的消息,政府已經慢慢
要將土地還給她們。這過程中有很多繁瑣的行政程序,團隊成員們曾
說:如果沒有她的出現,這塊地就被徵收了。她說:「在參與大埔農
地的抗爭過程,學習很多。」因為這樣,她開始關心環境;也開始支
援其他農地要被徵收的地區。

 其實有很多農民是不清楚情況的;政府突然替你將什麼都規劃好,
這中間有很多不是很公義的過程。在「大埔農地事件」抗爭的過程
中,有一位阿嬤一直很煩惱,吃不下飯,覺得要她離開自己土生土長
的地方很難過,後來竟然上吊自殺了。阿嬤的自殺,對她們團隊打擊
也很大。後來這位居士請我為阿嬤寫個祭文,也是令人感慨甚多。

 很多人以為是農民對徵收價錢不滿意--抗爭,只是基於想抬高價
錢。類似這樣的事件,當自己沒有參與其中,就很難瞭解當中的辛苦
及堅持。這兩、三年來,這位居士也度團隊中的人來學佛。甚至要出
席協調會前,就會先帶夥伴們來學苑禮佛;希望藉菩薩信仰的力量,
支持她們堅持下去。也就是因為將這些情況,當成修行菩薩道的過
程,她才能如此地不厭其煩;家人也很支持,讓她全心投入。

做公益,不是為了心安

 社會上,有許多資源分配不均的問題。很多沒沒無聞的弱勢團體,
根本享受不到任何資源。他們在社會邊緣招手,等待有人帶領他們發
出聲音。「公義」或「公益」,都存在著很多制度面、結構面的問
題,但有些人將冠冕亮麗的部分,當成慈善。

 之前,我讀社會發展研究所時,班上有些同學覺得:慈善,不過
是有錢人的贖罪券。有人認為:自己有點錢,捐部分出來,自己的心
比較沒有愧疚感。我的同學看待宗教救濟時,也認為是這樣,帶點批
判性。認為:宗教場所,是有錢人才會來的地方,他們只是布施一些
錢,以減少內心的罪惡感。

 所謂的「社會公義」,是要有主題的關心,而且要長遠的關心;不
是為了個人內心好過,及獲得好名聲而已。

 當宗教團體嘗試接近這一塊領域時,當然很確定,不是為了名聲;
而是實際想關懷特定的族群。但是,我的經驗是:當要去關懷那個族
群時,就會發現它背後有個更大的結構,是必須去挑戰的。屬於結構
面的問題,不只是單方面的慈悲心,就可以解決的;而是要去鬆動整
體結構面,這是需要建立制度,藉由制度的管道來支持、改變。

以僧人角色參與社會運動的困難

 佛教僧人,可以帶頭做社會運動嗎?

 我認為:若僧人確切關懷、認同這個議題,對整體社會來說,有
正面的助益,就可以參與。但為何佛教僧人參與社會運動的情況很少
見?以我個人為例,當有個公共議題需要參與時,我會先考慮:自己
不只是代表我個人,還代表我的僧團。那麼,僧團大眾是不是都認同
這個議題?我可以代表團體參與這個議題的運動嗎?

 我以前有個同學,他也是出家眾,為了參與社會運動,到後來選
擇離開他的道場,自己一人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剛開始,他以某某法
師的角色被社會認識,關懷動物電動屠宰的問題。若我們沒有深入了
解,根本就不知道動物在被宰殺過程的痛苦。他們因此要求立法,以
減少動物在死亡過程所受的苦。他也反對澎湖設立賭場。為了反對賭
場設立,他幾乎每禮拜都飛到澎湖與居民溝通,爭取居民的認同。他
到澎湖時,便有對立者罵他:「你這出家人,出來管人家什麼事情
呀!」

 他剛開始去抗爭時,還帶著帽子。後來,他覺得常常以出家人的形
象出現而被罵,對佛教很不好,因此,他決定還俗。還俗後的現在,
他還繼續在這個領域裡奉獻。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這對僧人來說是本末倒置,是忘了原來出家的
本意。在社會一般人的概念裡,也會認為出家人應該不管世事。但管
不管事,我認為都應該對世間的苦難,有更深的悲憫及參與才對。所
以,對我那位同學來講,做這樣的選擇,也是行菩薩道。

 這裡談到出家人的限制,可能有歷史包袱或是既定印象--出家人
應該不理世事,六根清淨,甚至四大皆空;最好是待在寺廟裡,青燈
古佛就好。

 有些時候,如果你真的站出來了,你的對立面--世間都是對立、
相對的--他們就用這種說法來攻擊你,變成了:不好好在山上修
行,卻來管人間凡情俗事的僧人!

 所以要參與,還是有一些社會既定、刻板印象的限制。要參與社會
運動,被僧人的身分限制住了。

 我認為:以出家人的身分,適不適合參與社會運動?就看自己的本
意及所屬團體的性質。

 所謂的公眾事務,是需要長遠的關懷。它不是一、二次的活動就會
有結果,絕對不是短時間「插花性質」的工作,只是出席一下。

 它是對某個議題的長時間關懷,幾乎也是與修行一樣的全心投入。
這過程當中,不是每件事情都會成功,更多時候是挫折。如果沒有堅
強的信念,怎麼支撐自己走下去?
 
 又假設他隸屬某個團體,沒有團體的支持,個人又怎麼能繼續?

選擇合適的議題參與

 有些社會運動,確實不合適出家人直接參與。譬如雛妓問題。由於
出家人不適合出入風化場所,若要直接參與這議題,就會有限制。

 之前有位居士的小孩,親近一位藏傳法師。這位法師發願要度化風
化場所的女孩,所以,這個孩子常常到風化場所門口發傳單。他是一
個很慈悲單純、很有弘法理想,也長得很帥的男生,他母親認為經常
出入那種場所不好,擔心「你是要度人家,後來反而被度」。但是,
他就是認同那位法師;而那位法師的想法,就是要到那種場所弘化。

 之前,我讀社發所時,有「日日春公娼合法化」運動。既然是學
生的身分,我還是想去瞭解情形。同學便開玩笑說:「要不要把妳矇
起來,帶假髮、帽子。」諸如此類的抗議場合,他們會考量到我的身
分,這確實也是因為身分而產生的顧慮。

 同樣是宗教師,我覺得天主教、基督教與佛教就不同。因為他們以
教會為中心,每一個教會都有它的Mission。譬如醫療,就去各地設
醫院;或從事教育;或濟貧。每個教會,都有他們教會主軸的活動。
就像聖本篤是以苦修為主。不同的教會,有不同的發展任務,他們的
工作就是要進入某個特定區域。如果要照顧痲瘋病人,分配的任務就
是要設立機構來照顧這些病患;被派來的修女,也會很清楚自己的任
務。

 我認為:如果僧人想參與社會公益活動,可以依循慈濟的模式。出
家人的角色是精神指導;共同訂立目標,由居士去籌備參與,不一定
要僧人親自參加。

外籍新娘識字班的經驗

 僧團曾主動投入的社會關懷工作推動,是「外籍新娘識字班」。現
在改稱「外籍配偶」。我認為香光尼僧團可以投入這個領域,主要的
考量有兩點:一是我們是女性,她們也是女性,以我們的身分關懷比
較合適;還有,我們團體一向注重教育,教導這些新移民識字,也很
符合團體的方向與專長。

 在此同時讓義工透過此項服務工作,認識了解新移民的困境之外,
也學習尊重多元文化差異,建立一個社會支持網絡。

 陪伴與相互學習

 設立時,法師與志工以陪伴的心態在參與,讓志工們練習「行菩薩
道」。--學佛以後,並不是只追求自己的解脫;而是可以透過陪伴
他人成長,自己的生命也因此改變。

 有些志工本身可能也有婆媳、親子的問題。她在陪伴這些新移民女
性的時候,看到新移民也有一樣的問題,因為要提供幫忙,慢慢會自
己思考,尋求支援。

 看起來,好像我們是在幫助外籍配偶,事實上,也是那些新移民給
我們一個機會。識字班提供多元文化對話的空間,彼此互相學習。

 當時僧團也很強調:除了要教她們學台灣文化;我們也應該學習她
們的文化。

 現在已是全球化的世紀,資本、人力、勞工都在國際間流動。當外
籍配偶進入台灣的家庭,她可能是最年輕的勞動力,她要照顧老的,
又會生產小的,還有家計營生等。可是,很多人不這麼看。認為外籍
配偶來台灣挖很多錢,回去照顧她的娘家;沒有看到她對夫家的貢
獻。以及對台灣社會的正面影響。

 當我們深入這個領域,使參與的居士能開始關心這個議題;再由
他們向外分享這些體驗與經驗,對社會整體發展,就會是個善性的循
環。

困難與挑戰 

 當然相對的,這個班的推動也遇到考驗。最大的困難,就是家人不
放心她們出來學習,很擔心她們因此學壞。

 所以,當時我們也鼓勵家人,一起來聽課或參與。甚至我們的老
師覺得:除了教育當事人之外,也教育她們的家人,尊重這個外籍媽
媽,讓孩子學習媽媽的母語(越南話、印尼話等)。

 有些家人,聽到要教外籍配偶中文及識字,非常高興。我們還告訴
他們,希望先生也要學越語、印尼話,「如此,你與太太回娘家時,
也可以講幾句,與太太的家人互動。」
 
 這是一種彼此尊重的學習。

從別人身上,看見自己

 修行是為了成就圓滿的佛果,在成佛的過程,是需要利益眾生的。
能體驗世間的苦難與需求,才能拔苦予樂;而我們也從過程中,不斷
長養慈悲與智慧。常聽到有人說:如果自己沒修到一定的程度,如何
救眾生?其實,人們總在別人的悲苦與煩惱當中,才能看到自己。如
果只成天說自己是苦惱眾生,是無法照見自己的。就好像把自己關在
象牙塔中,只會禁錮得愈來愈緊而已。

 我個人比較認同:要多與人接觸。靠近並了解之後,才可以在不同
的人身上看清「苦的模樣」;甚至在相較他人的困惱與悲苦後,自己
的困惱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了。事實上,當因為自己的付出,可以減少
別人的一些憂悲苦惱時,當下,自己的煩惱也就不見了!

 經典有很多釋迦牟尼佛的本生故事。記載他在過去好幾生,曾經看
見饑餓的母老虎,怕母老虎沒有東西吃,就沒有奶餵小老虎,於是他
捨身飼虎之類的故事。這些故事讓人了解:似乎我們無法處在一個空
無的狀態中生活、修學,即使要修行,也要別人的護持。即便在荒無
人煙的深山修行,還是有天人或小動物的供養。可見,成佛,不可能
是一個人單獨可以完成的,需要眾多因緣的成就。

 修學是在與人互動的過程中不斷進步,大家一起進步、一起清淨。
別人有不同想法時,例如選擇先獨善其身的,我會尊重他--對方就
是需要先安頓自己。連自己都無法安頓好,就無法去安頓別人。或許
等他真的成佛後,就會了解:他確實要出來利益他人。

 修行的階段不同,應該有好幾條適性發展的路。這些對我來說,並
不會互相矛盾。

持戒,是對他人生命關懷的開始

 一般人對持戒想到的,多是「限制」與「規定」的一面。其實,
持戒是對他人的「生命關懷」與「環境的關注」。就像《香光莊嚴雜
誌》上所講的:減少一些傷害,也是公義。當我享用的少一點,就可
以將部分資源分享給其他更需要的人。

 大多數人覺得:持戒,就是不可這樣、不可那樣。我們要鼓勵更
正面及積極看待持戒。例如:不殺生,是尊重別人的生存權;不偷
盜,是尊重他人的財產權等,要用這種方式看待。過去比較常用「禁
止」、「止持」來談戒律;少從「作持」,也就是「可以怎麼做」,
來看待戒律。

 從佛法來說,我們是有情眾生,另外所屬的環境依報是無情。其實
正報與依報是相互關聯的。現在這個時代,持戒的生活,好像可以更
活潑化。目前整個地球的環境面臨一些問題,環境確實會反撲,人類
也會願意減縮自己的生活所需。過去是什麼都沒有的缺乏狀態;現在
卻是過度了。

 現在台灣的社會,各方面都蠻成熟,大部分人也都豐衣足食。或許
我們可以想想:如何從「持戒減害」的生活先做起,培養多為他人及
環境設想的心態。日後有因緣參與社會其他公共議題,都從無私、無
我,這一點出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