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把鋤頭 傅翕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
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詩意略說】
傅翕(497-569),南朝梁武帝時的在家居士,又稱善慧大士,與寶誌並稱為梁朝二大士。著有《善慧大士語錄》四卷行世。
乍讀這一首禪詩,令人如墮五里霧中,覺得處處充滿矛盾、不可解;然而,在看似矛盾的語言中,卻又別具一種顛覆邏輯思維、挑戰理解極限的意趣!
【空性的智慧】
曾在課堂上談到這首詩,激起同學們熱烈的討論。有人說:雖然手裡拿著鋤頭,卻好像是空手;雖然騎乘著水牛,卻猶如徒步行走。意謂著要有一份不執著、不貪戀的心來看待萬事萬物,得失隨緣,勝不驕、敗不餒,以平等的心,面對人生的不同境遇。
也有同學認為:必須先空出手,才能拿起鋤頭;安步而行(未有代步工具),方能騎乘水牛。意謂著要成就一切事物之前,必須先將自己的心放空,唯有放下既有的成見,保持空靈的心境,方能因應當下的情境,找到最適切的處理方式。的確,當我們的心充斥著主觀的意見時,怎能真正接受別人的建議?當我們不肯放下既有的成見,又如何能開創出迥異於往昔的新局?
「空」故能納萬境,「空」方能生萬有;「空性」原是佛法最微妙的理則,更蘊藏著禪的精神與奧秘!
【多元的觀點】
至於「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若從人事與自然對比的角度來看,橋雖然狀似堅固,在時間的侵蝕下,卻不免要由新而舊,演說著生住異滅的真理。反之,河水滔滔,雖無一刻稍稍停駐,但卻又是萬古而長新!人事的一切是變遷無常的,唯有自然才能抵擋時間的侵蝕,趨向於永恆。
再從唯識的角度看,「人從橋上過」,眼睛看到的是橋,心注意的是橋迎面而來,錯身而過,對於橋下的流水反而毫無所覺;因此,才有「橋流水不流」的錯覺。這告訴我們:只有心在,現象界的一切才具有意義;若心不在焉,則不免會產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情況了!
若由動靜相對的觀點而言,這兩句話正是在提醒我們,不要只站在自己的立場看事情,從流水的角度來看,流水自身是靜止的,橋才是在運動的呢!就如坐在火車上,當火車啟動之際,只覺得月台在移動,窗外的景物逐漸流逝,並不覺得火車在行駛;動與靜,其實並非如我們所認識的那般絕對。
除此之外,還可以從性、相的角度來說。就「相」而言,現象界的所有事物,無不在遷流變化之中;變動不居的流水如此,看似固定不變的橋樑亦復如是。然而如果就「性」而言,橋與流水都是恆常不變的。僧肇大師(物不遷)有言:「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在動盪變遷不已的現象底層,自有一種超越無常變化的更本質的存在啊!
【尋找自己的答案】
以上提供了理解這首詩偈的多種可能面向,然而正確的解答是哪一個?是以上皆是?
抑或這首詩偈只是傅大士故意開的玩笑,要我們不要企圖由邏輯思維來尋求禪的真意;必須超越語言與意識的障礙,方能與「道」相遇?
然則,一切的言說詮解無非是僅供參考的戲論罷了。真正的答案,其實,在每一個人心中,有待自己去發現、尋找!(鄭敏華、陳清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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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秋山居 溫庭筠
山近覺寒早,草堂霜氣晴。樹凋窗有日,池滿水無聲。
果落見猿過,葉乾聞鹿行。素琴機慮靜,空伴夜泉清。
【詩意略說】
溫庭筠,字飛卿,晚唐詩人。他的詩歌辭藻華麗,詞屬花間詞派,大都流於艷麗;然而,在含蓄婉約中,亦含蘊著濃厚的情感。
這首五言律詩旨在描寫早秋山居生活的情趣。前三聯藉由觸覺、視覺、聽覺等感官摹寫的方式,呈現出秋日山中天氣寒涼、花木凋零的景象,並透過果落猿過、葉乾鹿行,刻劃出山林的幽深靜謐。尾聯由景入情,描寫沖淡的琴聲與夜晚的泉音相伴,清音盈耳,洗淨了心靈的塵垢。
最後兩句在時間上做了快速的轉移,由日的光明到夜的清幽,外在環境的幽靜使詩人能夠反觀自己的內心,悠揚的琴聲在空蕩的山谷中迴響,更令人卸下平日的包袱,所有的慾望、執著、妄念都在此刻消散無存。此時詩人擁有的是一顆閒適、澹然、無所爭的心,彷彿回到初出生時的單純、乾淨。
整首詩寫的是山居生活的清幽,以及由紛擾的俗世回歸到自然山水中,一種寧靜淡泊的生命態度。
【有無相生】
在「樹凋窗有日、池滿水無聲」兩句中,展示了有無的非絕對性。樹葉凋零了,本該是「無」乃至於「死」;詩人接著寫窗戶有陽光閃耀,這又屬於「有」,從無到有,有無變成了不是那麼的絕對。再者,日的形象給人光明、希望、生命力充沛的感受,正好與樹凋做了強烈的對比,同時也化解了生與死的對立。
池水滿了,乍看之下屬於有,然而,水的自性就是要流動,不流動的水只是一灘死水,無法將自性完整展露出來,因此水無聲又暗寓著空無。總之,這兩句詩點出有無其實並不是絕對的,同時也消弭了有無的對立性。
從無到有、從有到無都是瞬息間的變化,這正說明了現象界的有、無都不是恆久存在的,所以無須執著於任何一邊,而應以平等的心面對萬事萬物。正如人的一生,總是在起落中循環,有起必有落,落時無須過分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因為生命有時常會有「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意外或驚喜呢!
【思與境偕】
在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見詩人善於捕捉自然界的律動,樹凋、果落、猿過、鹿行,自然界的萬物,有其生存的律則,無時無刻不在運行,詩人生活在其中,沒有破壞自然的規則,而能與萬物和諧共存,表現出人與自然間良好的互動,以及對自然的嚮往。
事實上,自然界的山、樹、池、果、葉都有各自的自性,所謂物各自然,萬物依照自身的本性生長,山林就是一個和諧完滿、不需外求、自性圓融的宇宙。佛性存在於一花、一葉,存在於萬事萬物中,藉由對大自然的觀照,參禪的學人增進了對佛性的了悟。透過觀照冥想,在寧靜、平淡的景色中,體會無心淡泊的禪趣,或者借助幽靜的山水,體悟宇宙的空寂與永恆;自然是禪師們最樂於徜徉的道場。
在詩中,詩人對靜有極為深細的描寫,詩人能夠聽到果落、鹿行的聲音,正因為山居生活寧靜到了極致,而這些聲響也襯托出寧靜的境界。其實,大自然的一切運動最終都是導向靜穆,一種空寂的境地;置身其中,最後必然會由環境的清幽,返回到內心的清靜。
獨自一個人的夜晚,世界、身心如此平和寧靜,用心觀照自己的內心,世俗惱人的千機萬慮漸次消除;山居生活的空寂清靜,詩人恬淡自適的心境,彷彿都寄託在似有若無的琴音、泉聲裡。(鄭汶河、陳清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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