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 Glorious Buddhism Magazine

生命謳歌 / 第 98 期 98 年 6 月 20 日出刊

堅強的葉子

法榮

母親在我二十歲那年跟父親離婚,縮在牆腳哭,體重驟降五公斤。後來姨丈介紹了銀行廚工的工作給她,才擦起眼淚,二度投入職場。

她的婚姻是走投無路的結果。十八歲,就有媒人來說媒,母親拒絕了,因為眼見外婆的婚姻不幸福,常被外公責打,而對婚姻起了畏懼。廿八歲外公外婆過世,她與兩位阿姨頓失依靠,被小舅舅趕出門。走投無路下,親友介紹了父親,從此開始一段沒有尊嚴的婚姻。

不被允許外出工作、僅有的積蓄被巧言拿走、生活居無定所、菜錢三天領一次;飯桌上聽到的不是這個菜買貴了,就是那個菜不好吃;外出時連穿件衣服都不能自主。困在家裡,迎接她的是月子沒做好而引起的氣喘病和茫茫不可知的未來……。好不容易,得到員工福利社的經營權,每天五點不到就起床煮綠豆湯、裝冷凍袋,從早忙到晚,只為攢錢買房子。好多年下來,終於買到台北的房子,卻常常見她因丈夫好賭而暗自哭泣。

搬到台北後再度不被允許外出工作,為貼補家用而當起保母,終日在尿布與奶瓶中度過。六年後,父親要求離婚。

廚工的工作繁重,她頗能適應,只是大廚情緒不穩,常拿菜刀忿忿地剁菜。母親很害怕,每天提心吊膽,害怕受到損傷。後來得到上司賞識,提拔她當工友,才從廚房走入辦公室,過朝九晚五的日子。

我廿四歲那年決定出家,不敢當面告訴她,在離家途中跟她通電話,她知道後放聲大哭,我說不願步上她的後塵,投入沒有回饋的婚姻,她止住哭泣,轉而要我在寺裡好好修行。那時她跟父親的財產尚未解決,即使房子在她名下,但是律師告訴她不論房子屬誰,離婚後房產一律歸夫方,於是她跟父親僵在房產,同一屋簷下彼此形同陌路。晚上睡在客廳,時常半夜哭著醒過來,漫漫長夜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妹妹出國唸書,他們負擔費用,唸了一半籌不出錢。母親打電話來,哭說很苦、想自殺,我只能安慰她,說些鼓勵的話,她得了到支柱,收起眼淚,向大舅舅借錢度過了難關。

我廿九歲那年,父親再也按捺不住欲望,口袋裡插著刀,到母親上班場所要她交出房契,母親無奈只好依從父親拿到花旗銀行抵押,貸得一百八十萬悉數拿走,兩人正式分離。

沒了房子,將來無棲身之所,她決定還銀行貸款,先到外面租房間住,再將房子出租還貸款,省吃儉用地過日子。但是,房租只夠繳納利息,她憂愁剩兩年就得退休,未來無著落,她的同事發現了,願意幫忙週轉。於是她還了貸款,再轉向工作的銀行辦理優惠房貸,解決了困難。

之後,她一個人生活:繳房貸、下班後去日本料理店打工、退休、再為人幫傭、提供女兒嫁妝,黑髮逐漸斑白。每天五點五十分開始幫傭,辛苦勞碌,她卻說是一生中最好、最有希望的時光。慢慢房租夠繳房貸了,但是也因過度勞動而脊椎脫位,再也無法康復……。她漸漸老了,七十三歲,老闆重度中風。無法聘她,她退休了。

今年五月,房貸還清了,肩上的重擔放下了。她常常去醫院探望老闆,認為老年老闆肯聘她,是她的大恩人。三十年的婚姻讓她一無所有,重新振作十七年後,她獨立站起來,可以過自己的生活,不再仰人鼻息。這是典型台灣女性刻苦自勵的例子。如同她的名字「葉子」,雖然葉片枯萎凋黃卻帶著種子播灑大地,她的精神永遠鼓舞著我,因此記下她所走過的艱苦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