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 Glorious Buddhism Magazine

瓦拉那西 / 第 97 期 98 年 3 月 20 日出刊

戀戀恆河

釋自熲

遠處建築物的燈光,映照在河面上,若絲綢、若銀緞、若琉璃,不管岸邊是白色的燈,或是黃色的燈,都令人目不暇給,好像就置身在夢幻的國度中,這就是我朝夕戀戀的恆河嗎?真不敢相信,我又再次來到這理。

拜訪恆河的那天,我們起個大早,在昏暗的路燈下,一行人摸黑浩浩蕩蕩地踩在通往恆河的小路上。只聽見好心人士此起彼落驚呼著:「小心牛糞!請傳話下去!」在狹窄的巷道裡,有一些印度人捲縮著睡在角落邊,當時溫度極低,不知他們在夜間如何度過的,我突然覺得好冷。一路上少了白天糾纏的乞討,除了腳程變快,思緒也快速轉換。


到了恆河岸,天色仍是灰濛濛的一片,而河邊的燈及映照在河上的光,卻相互映照,另成一番氛圍。約二十多人便坐滿了一艘小小的船,真是超厲害的。不知是否超載?沒人提出,也沒人擔心,大夥兒就像一群小朋友,乖乖地坐在船上。


只見印度小孩一個個出現在每一艘船前,兜售竹籃內的小燭小花,導遊統一處理,每人發一份,除了蠟燭,還配上一朵小花。


虔敬地將蠟燭點上,祈願佛的慈光加被眾生離苦得樂、吉祥平安,再輕輕放入恆河。當大夥兒紛紛將自己的一盞燈放到河面上,我發現自己的那盞燈,在我的注視下,放大,放大,再放大。黑黝黝的河面,竟被一盞盞的燈點亮了。遠處建築物的燈光,映照在河面上,若絲綢、若銀緞、若琉璃,不管岸邊是白色的燈,或是黃色的燈,都令人目不暇給,好像置身在夢幻的國度中,這就是我朝夕戀戀的恆河,真不敢相信,我又再次來到這理。


船的速度並不快,但一下子便到了東岸的沙灘上。天色也漸漸亮了,但看上去仍是灰濛濛的一片天,看來今晨是無緣見到日出了。上回來此的日出畫面,已成為記憶中的傳奇,猶若神話般的不真實。


到了對岸,鐻法師先以她優美的文詞與音聲帶我們觀想佛陀所走過的恆河,讓我們如臨聖境,接著由法師們帶領大眾作早課。


恆河岸邊的風大霧大,腥腥鹹鹹的空氣,附著在臉上。河水有節奏地輕動著,和著大眾的大悲咒,一聲聲撫慰著各族類的眾生。誦完大悲咒,又到了大眾期待的時刻—聆聽悟師父精彩的開示。


此時,天已大亮,今早大霧,沒有陽光普照。這一路行來,是歡樂愉悅,仍是歡樂愉悅。但常看到一種情況,只要師父講話,總會聽到啜泣的聲響,這真是一趟知性和感性交織的聖地之旅。可是截至目前,我都還保持理性多於感性。


悟師父在恆河岸邊開示,生動立體地呈現《楞嚴經》中波斯匿王與佛陀之間的對話。其中一段,悟師父用著感性的語調如此陳述:「我記得小時候,母親常常牽著我的小手。我跟著母親的腳步,走過恆河的橋,到印度廟去祭拜……我當時一直能感受到母親手中的溫度……。」


師父的語音是如此的柔美溫潤,字字觸動我的心弦,被撥動的當下,那內在的酸楚瞬間生起。我腦中浮出母親握住我手的景象,那溫溫潤潤、慈愛的感覺再度被喚醒,我的手心彷若握住母親手的餘溫,這溫暖回送到我的心頭。我似乎又握到母親牽著我的手,目送我離開家門。那一段母親垂垂老矣的歲月,每一次回家省親,要再回僧團時,向母親揮手say bye bye時,都在心中隱隱的疼著,我都在心中自問:「可是最後一次的相見與告別嗎?」母親過世前後的點滴,那一幕幕此時如浪潮襲捲而來……。


悟師父的開示才一半,我的眼淚便已成串落下,一發不可收拾,涕泗跟隨而來。不想擦它,以免動作太大,擾亂一起聽法的佛子們。自忖反正前面只有師父,其他人看不到,於是任其流洩。沒想到我們的寶貝師父,卻說道:「此行,印度之旅能夠成辦,除了我悟師父,還有其他法師。法師們,請站出來!……」


這下好了!我忙不迭地又是擤鼻涕,又是擦淚水。往往最糗的事,我們最不想讓人知道,卻常常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曝光,真是遜斃了。好吧!師命難違,管他紅鼻子、紅眼睛,趕緊站到前面去。但是,在悟師父慈音的伴奏之下,已經分不清是淚水或鼻涕,更是串串落下,無法止息,不給情面。


悟師父提醒大眾,帶一些恆河沙回台灣送人,這是最好的禮物。聽完開示,大家便開始拿出大大小小的容器、塑膠袋裝恆河沙。流過淚的心是亮的。將恆河沙放入寶特瓶時,想起上回來時,恆河畔的小女孩伸出黑黑的手乞討。當時,謹記導遊的囑咐,不可以給錢,但看她黝黑的皮膚,滄桑小臉,瘦弱的身驅,真令人不忍。再看看其他印度小孩離得尚遠,應該不會造成爭奪,趕緊將身上僅存的餅乾交給她。她咧嘴一笑,好美的小女孩,我看傻了!才一眨眼,她突然搶走我手中的寶特瓶,我嚇了一跳,只見她快速地為我裝沙,又將瓶子放在沙地上,用力抖幾下,只見沙子沉下去,瓶子又多出許多空間,她反覆作了許多次,直到瓶子裝滿為止,才滿臉燦爛微笑地交還我。


大家還忙著裝沙、照相時,已有人在催促「上船了!」大夥兒登船,思緒尚留在岸邊。船行一半,不知由何處飛來了一群海鳥。兜售鳥食的船馬上靠過來,詢問我們:「要不要買鳥食?」


大家很有默契搖搖頭,順手將其船推開,最怕在河水中,遭到前後夾殺。海鳥一群一群飛過來,我拿出背包裡剩餘的一點乾糧,捏碎後,分一些給同船的人,可與海鳥結緣。乾糧一下子便被吃光了,一隻隻又飛走了。


美麗輕輕靠過來問我:「師父,我這裡還有餅乾,要不要?」「好啊!布施出來,一人發幾片,讓大家與海鳥結緣。」餅乾捏成小小片,一撒出去,海鳥們又成群結隊飛回船邊,搶吃餅乾,乍看之下,好像海鳥伴著船行,好幸福喔!淑汶與秋霞也抓住機會,快快拍下精彩的鏡頭。
只見悟師父坐的那艘船也行至附近,秀滿與得裕等人問:「師父!我們趁這時候唱燃燈之歌祝悟師父生日快樂!」「嗯!好點子,」自熲與駒法師便帶著同船的人一起唱,雖然當下悟師父不知這是大眾的獻唱,但練了好久的歌,藉此因緣表達一下,滿大家的願,也不會遺憾了!這時,隨車的導遊,也拿著一張小紙條跟著哼。很好奇,他竟然看得懂中文,一看之下,才知他用音抓準韻律,和著節拍哼唱,真有音樂細胞。我觀察他,也是一臉歡喜虔誠祝禱,導遊他真是聰明。


我們唱完一首,另一艘船也接唱另一首佛曲,此起彼落,好不歡樂。整團的人,雖分乘不同的船隻,卻在河面上以佛曲唱和著,還有雄深的恆河水流伴奏著—剛來時,以光明、花香、許願修供養;回去時,卻用歡樂的佛曲歌聲修供養。—此行朝聖之旅,大家以歌聲祝福我們的團長生日快樂,形成了另一個沸點與交集,是留在我心中最最鮮明的一幕。
回到台灣好長一段時間了,印度朝聖之旅,我仍惦念著佛陀在菩提樹下成道的身影,我更將美若夢幻的恆河水,化成我天天的思念:清晨打開水龍頭,捧住一手心的水時,便會想起恆河的水!想起佛陀接引我的手!


「給我一瓢恆河水呀/恆河水/那是生生世世母親的血/那是生生世世父親的汗……」心中低吟余光中「鄉愁四韻」的旋律,套上對恆河思念的詞兒,祈願:


「佛的法音滲入每一滴水、每一個毛孔,遍滿虛空十法界,
 接引如恆河沙量無可數計的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