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舍離 / 第 97 期 98 年 3 月 20 日出刊
遙遠的現在
為了要了解大藏經典中記載的景物,我隨著大眾來到了印度。那是我長期以來無法聯想的背景,已過了二千五百多年,改變多少?上了遊覽車,我便迫不及待地尋找那疑惑於心、無法想像的一切……
每回打開大藏經,我都會先用很虔誠的心,感恩祖師大德,因為他們艱辛的求法與翻譯,讓佛經得以流傳後世,是很不容易的!閱藏讓我身心常沈浸於法喜之中,而律典所記載的一些事件、對話,卻讓我有另外一番體會:換了時空,這些故事仍在我們的生活周遭不斷重演。我常坐在大殿仰望著佛陀,他那悲愍又慈藹的眼神,欲言又止地端坐在大雄寶殿中,彷彿微笑不語地看著我們這群不聽話的孩子,每天忙得團團轉,總還未找到自家的寶藏!
經典中,描述佛陀時代的西域或印度等地的民情風俗、生活習慣等,常是我閱藏時的障礙—無法串聯想像的空間、背景,腦筋怎麼兜也兜不起來。為了要了解經典中記載的景物,我隨著大眾來到了印度,來到了佛陀遊行說法的聖地,親身探訪玄奘、義淨大師筆下留住的歷史遺跡!那是我長期以來無法聯想的背景,已過了二千五百多年,改變多少?上了遊覽車,我便迫不及待地尋找那疑惑於心、無法想像的一切……
市街奇觀
印度司機開車開得飛快,左拐右閃,時速不減,只可用「衝、衝、衝」來形容。馬路崎嶇凹凸不平,激烈的晃動是我生平首遇,在車上,不得不舉起雙手來護頭或拉椅背。司機可忙著咧,一會兒閃人,一會兒躲牛車,又得注意旁邊一輛三輪車硬擠進來!東閃西躲,前方車群只剩一點點窄縫,心想,過不去了吧?還在念頭間,那老兄已一溜煙地滑過,穿梭於窄路小巷如行車衢大道,真是佩服佩服!路上的小貨車也不遑多讓,縱使掛滿了人,車速也不輸我們,印度人怎麼不怕摔下車?大車小車,牛車三輪車,機車腳踏車、人,還有漫步的牛隻,交通雜亂又相安無事,各走各的路;按喇叭也不覺得吵,因為印度喇叭聲還有節奏,偶爾聽聽還不錯!
巴士擠進市集,市集裡來來往往滿滿是人,放眼大都是男性,連菜販果販都是男生耶!印度的瓜果、蔬菜,種類、型體與台灣差不多,蒜頭好像比台灣小;短胖得像小葫蘆瓜的茄子是印度特色;馬鈴薯像雞蛋般大;紅蘿蔔長得較細長較紅……大部分蔬菜,台灣都看得到。水果類則看到番茄、香蕉、橘子、紅石榴……。喔喔!終於看到了一攤賣雞肉的,印度人多吃素,只有某些種姓吃肉,肉攤相較起來真的很少見。
巴士飛快輾過每一寸土地,順勢捲起滿地的黃沙,灰濛濛一大片,兩旁的行道樹高挺卻灰頭土臉!那厚厚的一層層泥沙,就是大雨也洗不淨葉面上的泥垢吧!沿路排列的無憂樹,竟是用著垂頭無奈的模樣,歡迎我們的到來!
福田衣
行行復行行,不知何時,巴士已穿過市集行往郊外。一覽無遺的田野景象,一畝畝的田界劃分得清清楚楚,令我想起僧人袈裟的製作緣起。—有一天,佛陀遊行南方,看到一畦一畦整齊的田壟,引發他縫制袈裟的念頭。據《四分律》和《刪補隨機羯磨疏》說:「袈裟」是由阿難尊者奉佛指點,依水田的阡陌形狀縫製而成。「世田種糧,以養形命;法衣之田,長養法身慧命,堪為世間福田。」「袈裟條相」是模仿田地的畦畔—世間的田,生長嘉禾,長養身命;法衣的田,弘布四利(慈悲喜捨)、增三善(無貪、無瞋、無癡)之心,長養法身慧命,因此就稱為「田相衣」、「福田衣」。我放眼一看,這水田的阡陌形狀、田地畦畔,長短相間,真與我的袈裟同模樣!
大片田原,或雜草叢生;或開著類似油菜花的黃花。遠方的天際灰濛,不見山影。途稀落的幾戶人家,小小的房子前綁著一、兩隻小牛,及飛來跑去的土雞;還有庭前嘻笑的小男孩、小女孩,也跟著車隊追跑揮手,他們對著車指指點點、叫叫又跳跳,似乎在告訴他們的同伴:「快來,有外地來的人喔! 」
老阿嬤的繩床
前方塞車,車子停了下來。暫停的時間,可以將外頭風景好好看個夠。此時,大家喊說:「快看!路旁有個老阿嬤,坐在破床的自在相。」我湊過去看,原來老阿嬤坐在一張破得屁股快貼到地面的床,床……是繩床,真的是「繩床」。
律典中常提到「繩床」、「木床」,應是包含幾種不同的坐具,可能是有可靠背、可收疊等功能上的差別!經典中繩床的種類至少有五種以上:「繩床者有五種:旋腳繩床、直腳繩床、曲腳繩床、入陛繩床、無腳繩床,木床亦如是。」繩床非常普遍,在《大唐西域記》中提到:「至於坐止,咸用繩床。王族大人,士庶豪右,莊飾有殊,規矩無異。君王朝座,彌復高廣。……凡百庶僚,隨其所好,刻雕異類,瑩飾奇珍。」《南海寄歸內傳》曾描述繩床的結構:「西方僧眾將食之時,必須人人淨洗手足,各各別踞小床。高可七寸,方纔一尺。藤繩織內,腳圓且輕。」
縱使這些繩床的文字如此詳細,想到「繩床」,我腦中浮現的畫面是吊在兩樹之間,可以睡,可以悠閒小憩,類似童軍繩編的「吊床」!可是這種床怎麼坐?怎麼用來結跏趺坐著聽經聞法呢?
今日,我終於看到「繩床」了!這繩床就是佛世時,常出現的繩床嗎?除了老阿嬤所坐,前面幾戶庭院前,也都有一座大小差不多,而木刻花紋造型不同的木床和老繩床—還有幾隻雛雞在破碗中抓啄飼料呢!—或躺或坐的鄰人,聚在床邊兒;小孩追逐,跳上跳下地嬉戲。這景象不就像早期農家庭前的「矮竹床」?或農餘閒暇時,大家圍坐一起納涼、話家常的「寬竹板凳」嗎?我望著阿嬤這把老舊的繩床,就像看到阿嬤的一生,繩床陪著她,走過天真少女的青春,一起看盡人間悲歡離合;當歲月無聲無息地爬皺了女孩的臉,繩床的刻痕只留下了她泛黃的回憶。
後來,我又在牧羊女村的房舍前,看到一位九旬老爺爺與幾個男孩,七手八腳地拿著六條一束的麻繩,正在纏繞著一隻木床架,已編了半張交錯的麻繩床,面呈一些方形的圖案。老爺爺嘴巴彷彿叨唸著:「拉緊點!拉緊點!」男孩就腳踩邊框,死命地拉!老爺爺在一旁得意地笑了!想必是因為技藝有了薪傳接棒者而笑吧!這繩床,從兩千五百年前至今還留著,可以說是口口相傳而得以流傳下來的活化石嗎?
除了用來坐禪的繩床以外,木床、小床也常出現在記載中。「木床」有時是椅子的一種。僧人招待客比丘來時,繩床與木床是寺院中不可不提供的基本設施!律藏中提到:「舊比丘聞有客比丘來,應出外迎……應語言:『此是房。此是繩床、木床、褥、枕、氈、被、地敷。此是唾器。此是小便器。此是大便器……』」執事不就是這些生活的瑣碎嗎?佛陀不厭其煩地詳細指導日常生活—飲食、穿衣、問候、醫藥、衛生(身心清潔、環境打掃)—種種好習慣如何養成。佛陀從理到事,再從事到理,呈顯著苦口婆心,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佛陀是位偉大的教育家,他四處遊化不,只教導佛法,還教導安頓僧眾生活的一切。可是,我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所看到的印度—貧富懸殊、千差萬別的生活情境……,心情真是五味雜陳!無來由的一股心酸生起!後來自己轉個念頭,心想:應把看到的幾件經典中記載的事物,分享給同車的居士們聽。
大家都聽得非常高興!還興致勃勃不停地問:「這裡佛陀說什麼經?那裡佛陀有沒有說經?」哇!還真被考倒!好在,籌備組為我們準備的朝聖手冊還可以應急。一路行來,分享真是快樂又充實,我內心充滿了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