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音永輝 / 第 90 期 96 年 6 月 20 日出刊
飛鴻印雪
太虛大師與親師友的互動
是誰陪著太虛大師長大?出家時結識的好友又是如何影響他? 在大師一生裡,有誰理解他的理想與抱負? 從與親師友的點滴互動中,透顯一代大師平實慈悲的真性情。
所難忘者恩未酬
沛林(太虛大師的學名)五歲時和外婆搬到大隱庵住,他問:「媽媽為什麼沒有一起來呢?」
外婆:「沛林,你未滿一歲父親就過世,族人對你們母子不聞不問。如今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只好讓你母親改嫁。從現在起就和外婆住這兒好嗎?」
沛林從此和外婆一起生活。外婆對他非常寵愛。總覺得跟外婆比較親熱。
有天沛林注意到外婆把佛前的燈取下,添上油,點上火,光明照亮四方。就問:「這麼一盞小小的燈怎麼能這麼亮呢?還帶來溫暖?」
外婆:「外婆只知道每天要用油燈供佛,卻沒想到自己也受到好處了。」
這盞燈點亮了沛林的心靈,各種知識記憶從此萌芽。
九歲時,外婆要到九華山去,沛林去送行,一路送到船上。沛林拉著外婆的手說:「外婆!我不要跟你分開,我要跟你去。」
外婆寵愛沛林,便帶他一起去。這是沛林第一次遠遊。
沛林隨眾在船上每天作朝暮課誦及念佛三柱香。念熟了各種常誦的經咒。又聽老僧講說菩薩、羅漢等的故事,十分優遊快樂。隔年外婆又帶他去普陀山,沛林對寺院僧眾的生活深感歆慕。
轉眼沛林十四歲了,有了些文思。外婆向來希望家中有人能考取功名,眼下從沛林身上看到了希望,只是讀書的膏火費沒有著落。外婆對他說:「沛林!你父親生前曾分到一分祖產,過世後都由你伯叔管理,現在該由你繼承了。如果變賣或收些租金,學費就有著落了。」說完就帶他到伯叔的住處。
伯父:「沛林可以回來住,但房子不能出售,也租不到錢。田地在安葬你父親並修理祖墳時已變賣乾淨。」
外婆:「你們竟然這樣欺負人!沛林,你說,不能讓他們這樣不講理。」
沛林不知如何跟伯叔爭取,面紅耳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外婆只能一肚子氣地帶沛林離開。
不久,沛林被送到長安鎮朱萬裕百貨當學徒。學徒生活無趣,沛林對店務不感興趣,但又不敢回去,心中不時憧憬著出家的生活。一年多後,存了些錢,便藉故離開長安鎮。
「外婆!我將來一定會成為一盞明燈回來照耀您,給您溫暖的!」沛林下定決心,走上出家之路。
脫然瀟灑出凡塵
「師父!這是新剃髮的唯心,尚未立表字,請您費心。」士達法師(唯心的剃度師)對奘年老和尚說。
奘老:「我們到韋天像前占籤,請菩薩取吧!」
三人齊跪在韋陀菩薩前。
奘老占了占,抽了支籤,寫著:「此身已在太虛中」。
「就叫『太虛』吧!」奘老說:「佛法非常高深,你要發大願,作法門龍象,利益眾生啊!」
太虛︰「是!徒孫謹記在心。」
一天奘老看到太虛發燒、冒汗,叫他趕快休息。太虛說:「我自小就有瘧疾等病,師祖不用擔心。」
奘老:「未來的路還很長,趁年輕把病根治好。我們去鎮海城求醫吧!」
在鎮海城經名醫調理,一兩月後,太虛身體漸漸康健。
奘老陪著太虛到天童寺求戒。
戒期結束,奘老特別備了一席齋宴請太虛的傳戒和尚—寄禪法師。
奘老:「想麻煩您寫封介紹信,送太虛到水月法師那兒學習。」
寄禪︰「這孩子確實是法器,我很樂意幫這個忙。」
太虛在兩老陪同下到永豐禪院依止水月法師,在那兒學習,很受器重。
兩年後,奘老特地帶好些滋補的蔘藥來看他。
奘老:「聽說你在這兒很用功!很好!但是要弘法利生,不只要長養智慧,色身也要健康。我帶了些滋補的蔘藥來,記得按時服用。」
太虛感激不已,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只能依照吩咐服用。多年痼疾因此痊癒了,色身也更加發育成長。
以後太虛為了佛教東奔西走,仍不時回去探望師祖,奘老始終溫和慈愛地護念太虛。
太虛五十九歲時,到寧波禮奘老:「師祖!很慚愧徒孫沒能常在跟前孝敬您,這塊玉玦是徒孫一點小心意,請務必收下。」太虛說著,解下常佩在身上的玉玦,親自為奘老懸掛在胸前。
奘老感到一種訣別的氣氛。
大虛:「師祖!我為您作了首詩,詩名叫〈奉奘老〉:『吃虧自己便宜人,矍鑠精神七四身。勤樸一生禪誦力,脫然瀟灑出凡塵。』」
這是他們最後會面,這詩也是太虛最後詩篇。
棒喝當頭領受曾
「太虛,你在天童寺受戒,這兒的住持八指頭陀名諱上敬下安字寄禪,是這次的傳戒和尚。」奘老說。
太虛一見寄老形貌奇偉,聲如宏鐘,敬畏之心油然生起。
在戒堂中,太虛應答背誦如流。戒和尚對他深切關注,視為非常法器。
出了戒堂,寄老對奘老說:「這孩子有唐玄奘的資質,可要好好栽培。」
拿著寄老的介紹信,奘老帶著太虛到水月法師處讀經學習文字。幾年後,太虛到天童寺禪堂習禪。
一天夜裡,太虛闖入方丈室中,問:「什麼是露地白牛?」和尚下座扭住太虛的鼻孔大聲斥問:「是誰?」
太虛禮拜退出。這是寄老對太虛的一次棒喝。
一日,寄老召太虛,問:「你學過《孟子》『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一章嗎?」「學過!」
「這一章不能僅從文字去讀,須用生命去體證。」寄老訴說著平生經歷:「佛教的未來靠你扛起,如來家業擔子沉重,希望你能『習勞苦而耐枯冷』。」
太虛堅定回答:「是!謹記在心。」
不久,各省縣設僧教育會。寧波推八指頭陀為會長。寄老首先在寧波創辦僧眾小學和民眾小學,致力佛教教育事業。寄老要太虛過去幫忙,藉此歷練。這是太虛從事佛教改革運動的開始。
民國元年,太虛與仁山等組織佛教協進會,在鎮江金山寺舉行成立大會。大會進行得不順利,現場就發生衝突,幾天後還有入寺毆人事件。
寄老聽說金山事件,對於太虛的鹵莽狠狠訓斥了一番:「你真是年輕氣盛,操之過急,太鹵莽了!」
寄老的棒喝,太虛只能沉默低頭。隔年寄老圓寂,噩耗傳來,太虛淚流不止:「師父!您魄力雄厚、志願堅毅,弟子一心想追隨您的腳步。雖然您叫我不要操之過急,但現今佛教已到非改革不可的地步。我只有接過這個擔子,才能稍稍回報您的恩德。」於是太虛不在八指頭陀追悼會上歌功頌德,而是演說其對佛教改革的主張—組織革命、財產革命、學理革命—三種革命。
在哀痛的心情下,太虛作詩〈心喪八指頭陀〉以誌哀悼: 「相隨學道白雲層,棒喝當頭領受曾。從此更無師我者,小窗垂泣涕如繩!」然而小詩實在無法承載心中悲痛的萬分之一啊!
當年同盟託腹心
太虛受完比丘戒,由寄禪和尚推薦來到水月禪師處學習。
圓瑛來訪水月法師,見到太虛,便來問候:「您不是太虛嗎?您在戒堂的表現很優秀,讓人印象深刻。也來這兒向水月法師請益嗎?」
見到那糾糾的影像,太虛立刻認出:「您是戒堂的糾察師圓瑛法師。您好有威儀,令人讚歎。是寄老介紹我來水月法師這兒習經學詩文。」
圓瑛:「我也常來這兒請教。正好一起切磋。」
之後兩人時常談論詩文,學立因明的三支比量,覺得十分投契。
圓瑛:「當世僧人像你這樣聰慧,又這樣用功的很罕見,我們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大虛:「蒙您抬舉,求之不得!」
當時圓瑛二十九歲,太虛不足十七歲,兩人定盟為兄弟,圓瑛手書盟書,相約「同證菩提,同成正覺,互相愛念,全始全終。」
圓瑛:「您年紀還輕,有沒有替自己設定下一個目標是什麼?」
太虛:「最近道階法師鼓勵我們要閱全藏,我希望能遍閱三藏十二部,瞭解佛法全貌,便於弘法利生。」
圓瑛:「果然有大志!我們學佛本不該自我設限而生門戶之見。這樣吧!我寫信推薦你去西方寺的藏經閣閱藏,如何?」
太虛喜出望外,趕忙說:「多謝大哥提攜。」
圓瑛:「不客氣!別忘了我們要同為佛國棟樑,同作法門砥柱。你去後,我們會有一段時日不能相見,就讓我送你去吧!」
圓瑛親自送太虛到西方寺。
太虛︰「謝謝大哥的造就,我會認真學習。請不用掛念。」
兩人依依作別。圓瑛萬沒想到太虛在西方寺除了認真閱藏,還因緣際會地閱讀了新思想的書籍,開啟革命思想。致使未來兩人的弘法路徑南轅北轍。
一年後,太虛離開西方寺到寧波七塔寺聽講四教儀集註。卻聽說圓瑛因為寺產糾紛,開罪寧波官府,被拘禁於縣衙。心急如焚的太虛立即提筆寫信給寄老,字裡行間俠情噴湧,措辭激烈。直言責怪寄老不出手營救。
寄老接了信,親自到七塔寺:「太虛,你過來!」
「是!」太虛頭低低的,心知闖禍了。
「我是怎麼教你的?戒律都學到那去?寫信給師長用這種口氣?」
「……」
太虛被罵得手足無措,感覺在此已無立身之地。於是避到平望小九華寺。後來聽說寄老把圓瑛營救出來,也諒解他一時的心急,太虛才返回寧波。
見了圓瑛,太虛高興地說:「太好了,大哥平安無事。這陣子官府沒有為難您吧?」
圓瑛:「寄老都告訴我了,真是多謝。我們本該為教忘軀,這點小事不算什麼。官府難免刑求,但我以禪定靜心,把它當成修行。」
這對肝膽相照的兄弟,萬想不到日後會有友誼破裂的一天。
二十年後,太虛及圓瑛都成為佛教的領導人,在教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太虛力主革除流弊,建立新制度,領導年輕僧眾從事佛教革命。圓瑛不贊成激進的改革,而是依循古德住山的傳統教化方式帶領四眾弟子。
兩人對佛教未來的走向有著明顯地歧見。觀念作風不同,自是漸行漸遠。又有好事者將兩人分為改革派與保守派,從中搬弄是非,使兩人誤會加深,終至友誼破裂。
然而太虛始終念著兩人當年的友誼,記著圓瑛的提攜之恩。聽到圓瑛生病時特地前去探望。那份義結金蘭的盟書一直珍重地收藏著。但為著佛教的前景,他只能力排眾議,堅持己見,放下友誼,艱苦奮鬥到最後一刻。
【佛法補充站】釋圓瑛,(1878—1953),法名宏悟,字圓瑛,號韜光。十九歲在福州鼓山湧泉寺出家。廿五歲,參寧波天童寺寄禪和尚,別號八指頭陀者,從習禪定。二十九歲時,承慈運老和尚法印,傳臨濟正宗為第四十世。1928年,又得達本老和尚傳法授記,為曹洞宗四十六世法嗣。力倡禪淨雙修,自力他力並重之旨。
他是民國時代佛教重要領導人之一,對佛教有著重大的貢獻與影響。歷任寧波福州天童寺、馬來西亞檳城極樂寺等名寺方丈。擔任過七屆中國佛教會主席和理事長,創辦和主持了「寧波七塔報恩佛學院」等多所佛學院,培養弘法人才。又興辦「寧波白衣寺佛教孤兒院」,組織並主持了「上海災區佛教救護團」等大量的佛教慈善事業。
圓瑛法師著作眾多,文采華贍,曾由上海佛學書局及圓明法施會出版流通,命名為《圓瑛法彙》。
般若一燈青
太虛因圓瑛推薦,到西方寺閱藏,在報到掛單時遇到同期受戒的昱山。
「戒兄是那裡人?」太虛問。
「我原是常州人,讀過一點書,辦過些公務。年近三十,偶然聽聞佛法,深感世間多罪多苦,非出家不能解脫,就到普陀山剃度。」說完,兩人便各自用功。
一天太虛閱經時,忽然失卻身心世界,泯然空寂中靈光湛湛,天天身心都在輕清安悅中。不自覺拿起紙筆,才幾天就寫下千萬字。
「太虛,你這些天寫了千萬字,不會得了『禪病』吧!」昱山關心地問。
「沒事的。」太虛微笑回答。恢復常態,饑吃睏眠的安靜下來。但太虛自知從前在禪錄上的疑團已一概冰釋,心智透脫無滯。
不久太虛打算離開西方寺去參加法會,來跟昱山告辭。
「閱藏的因緣難得,希望您能盡快回來,按次第遍閱大藏一周,深入去體會每個字的用心。」昱山說。
「好的!」太虛受到昱山的期勉,三進三出藏經閣,總計在西方寺一年有零。昱山則住藏經閣六七年不動。
過了幾年,太虛二十四歲,因為辦佛教協進會失敗的經驗,心裡很受打擊。隔年,太虛在追悼會上提出的三種革命又受到重大的誤解。「唉!佛教還有前途嗎?」太虛偶爾看些文學作品排遣苦悶,有時也化名投稿,與佛教若即若離。昱山安慰他:「您這麼年輕就要扛起佛教改革的責任。很值得讚歎!一切推展得這麼困難,只能說現在因緣還未具足,先沉潛一陣子靜候時機吧!」
昱山的勸勉讓太虛選擇留在佛教界,擔負如來家業,沉潛的忠告,讓太虛興起閉關的念頭。還在猶豫時,昱山已在般若精舍閉關,太虛特地去看他。
昱山的身心安頓,恰如一面明鏡,映現了太虛的煩悶。太虛受到激發,隔年在普陀山閉關。
出關後各有際遇,兩人還是常相勉勵。昱山在民國二十五病逝花塢。消息傳來,太虛悲痛萬分,想著:「昱山不雜功利,性情真摯高純,時常以道業慰勉策進。唉!我失去了平生第一益友。」盈盈淚光中寫下悼亡詩句:「太白同膺戒,汶溪共閱經。補陀雙鬢白,般若一燈青。願語方期踐,風鈴忽已停。平生幾知友,揮淚向林坰。」
亂雲籠月見精神
「聽說有個聰慧的小法師太虛,一定就是您了!我是棲雲,歡迎您來。」
太虛在小九華寺見到西裝革履的棲雲,以為是參訪的居士,聽口氣又不像,暗中納悶,道了句:「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我有事先離開。」棲雲大踏步離去。
第二天見棲雲身著僧裝。太虛好奇地問:「您昨兒去哪?怎麼那樣裝扮?」
棲雲不答,反問:「聽過梁啟超嗎?」
「我這兒有他編的新民叢報,要看看嗎?」
太虛點頭。棲雲交給他《民報》、《新民叢報》、《三民主義》、《革命軍》等刊物。太虛看了一些時日,說道:「這些都是走在時代前面的觀點。」
棲雲說:「是的!中國政治走到這裡,若不革命,只有亡國一途。屆時洋人定放火燒了寺廟,逼迫我們信洋教。我跟寄老參學過幾年,後來去日本留學。實不相瞞,我去日本後加入同盟會,回國就是為了革命。所以我亦僧亦俗,只求為國家民族盡心盡力。」
「人各有志,您從事政治革命,我只為創立現代佛教努力。」此時太虛還不想踏入政治。
不久棲雲在蘇州被捕,太虛懇求奘老幫忙說情:「聽說蘇撫是寄老的詩友,請您老向寄老請求疏解。我上回為了圓瑛的事被罵慘,不敢親自去求,懇請您老出面。」
奘老親自去向寄老請求,棲雲被保釋出來。
宣統二年,棲雲邀太虛去廣州協助組織僧教育會。兩人乘船南渡,太虛遠望一片汪洋,豪情萬丈,大聲吟誦:「幻海飄蓬餘結習,亂雲籠月見精神。」然而因語言隔閡,僧教育會沒能組織起來。太虛卻因此參與了革命黨在廣州的祕密集會。
「棲雲你來了。喲!還帶個小和尚。和尚不念經,跑來革命真稀奇。」黨人說。
這時太虛才知道黨人並非都像棲雲西裝革履,而是粗豪放浪、橫蠻詭怪者無所不有。太虛常和他們一起高談闊論、暢所欲言,漸漸明白參政的重要,也改變從前的純潔循謹的個性,煆煉成敢以入魔、敢以涉險的勇氣豪膽。從此俠情奔放,不再遵循傳統途徑,走上了艱難險阻、荊棘參天的革命路途。
千古相知有明月
民國十六年中秋,蔣介石與太虛一起賞月。
介石:「你和我一起出來遊賞,不怕人家說你是政治和尚嗎?」
太虛:「孫先生說過:『政治的「政」,就是大眾的事情,「治」就是治理。』我是一個大乘佛教徒,發願行菩薩道,既然是大眾的事情,我當然要管,這個政治和尚,也算名副其實吧。」
介石:「和尚真是快人快語。出家不就是圖清淨,何苦惹一身閒言閒語?」
太虛:「時代在改變,中國由帝制走向民主共和,這條路走得多麼艱辛,犧牲多麼慘烈。但不如此就會亡國,淪為次等公民。建設富強的中國是您努力的目標。同理,目前教界就像一幢外表看來富麗堂皇的房子,實則內部樑柱已腐朽不堪,佛教已到了不改革就滅亡的境地。當年印度的佛法多麼昌盛,吸引玄奘大師西行求法。為何現今會式微呢?正是因為僧侶僅在寺中讀經修行,未能察覺時空變化,與時俱進。佛法的傳揚不能一成不變,須依時空環境的轉變而加以變革。該在深山修行時就去隱居,該創新革命時就要懷抱捨我其誰的態度勇於承擔。」
介石:「和尚對改革佛教有什麼具體作法嗎?」
太虛:「最好能組織一統僧俗兩界的佛學團體,目標是促進民富國強、政治清明、民風淳樸等等的功效。當然這要先得到中央政府的同意。」
介石:「這個主意好!我會寫介紹信讓和尚您去和主管宗教部門的人事會面詳談。」又問:「和尚近期有何弘法計畫?」
太虛:「我要去歐美弘法,希望把佛法傳播到全世界。雖說歐美國力強盛,但太好戰,人民長期處於戰爭的痛苦,需要佛法帶給他們真正的寧靜。」
介石:「和尚真是大胸襟,不知何時出發?」
太虛微笑說:「好一陣清風。」
介石:「『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是嗎?和尚不須憂心,明日我便派人送三千元給和尚當旅費,為眾生種福德。」
太虛:「千古相知有明月,一生難忘是中秋。」兩人同時抬頭望月,相視一笑。
佛子心力俱勇銳
民國十三年夏天,太虛到江蘇泰縣的光孝寺就〈維摩經講義〉開講,機警法師前往聽講,因此機緣,於秋季進入武昌佛學院就讀。機警法師對於佛學課程學習認真,太虛特別勉勵他:「你勤學好問,思路清晰,筆鋒銳利,是個法器。立字號了嗎?」
「謝謝師父的器重,我還沒有字號,能請師父費心嗎?」
太虛:「我的弟子都有個『大』字,你就叫『大醒』吧!」
大醒:「謝謝師父!從今起弟子名機警,字大醒。弟子一定會用全部的生命,走向醒覺的道路;也願度化眾生,都走上醒覺的道路。」
太虛:「是的,要有『佛教靠我』,而不是我靠佛教的擔當。」
大醒:「師父!現在教界有許多沉淪,我和迦林、寄塵等想辦《新僧》的刊物,宣揚師父您的教制、教產、教理三大佛教革新運動。」
太虛不禁想起「大鬧金山」的往事,當時滿腔熱血碰一鼻子灰,心灰意冷好一陣子。幸賴師長及好友的提攜才從谷底走出。看到大醒的勇於改革,雖然歡喜,但前途荊棘叢叢卻是必須面對的現實。於是太虛提點大醒:「我們不能抹殺老派諸山存在的事實。」
然而大醒直言不諱的性格,表現在《新僧》刊物鋒銳的言辭及毫不修飾的批判,引起軒然大波。太虛心疼弟子面對的巨大壓力,告誡大醒:「就算我們見到僧人中有不了解現今局勢,作法不適當的地方,還是應該執持孝子孝順師僧之態度,婉言諫諍,用真誠的心去感動對方。」
大醒:「我們想把《新僧》刊物停掉,另編《現代僧伽》。」
太虛: 「這個刊物應該要倡導改善僧制運動,討論佛教的時事,要收到懲惡勸善的效果,開出撥亂反正的道路,以有現代觀的僧伽來住持現代佛教,為我們佛教界指出將來的遠景。」
編這樣的刊物吃力不討好,但為了佛教的前途,大醒除認真編輯,還在佛學院任教,懷抱「教育培才,筆耕救國」的志向,努力不懈。
太虛很欣慰後繼有人,勉勵大醒:「治學如樸學者,辦事如職事僧,講經師以弘法,禪和子以持身。」
大醒將師父法語作為座右銘,終身奉行。
秀矣竟不能實
抗戰初期太虛到世苑圖書館約談在院的研究員。見到學員「福善」時,彷彿看到年輕時自己的那種資質風度。為了試探他的能力,便說:「我將為世苑員生講『新與融貫』,你負責記錄。」
看到福善記錄:「佛教中心的新:即是以佛教為中心,而適應現代思想文化所成的新佛教。……」太虛嚇了一跳,不只因為內容正確詳實,闡明要義毫不含混,還因為書法字跡和他寫的幾乎一樣,太虛從此對他十分看重,命他去漢藏教理院任教師。當時福善只有二十三歲,是漢院教師中最年輕的一位。上起課來口齒清晰,條理分明,很受學員尊敬。
民國三十年到三十四年抗戰期間,太虛又命他擔任《海潮音》的編輯。在物資缺乏,在極度困難的情形下,《海潮音》按時出版,從不脫期。太虛嘆道:「真不容易啊!」
抗戰勝利後,震華法師邀請福善擔任玉佛寺監寺。福善稟明太虛大師:「師父!我的另一位恩師上海玉佛寺住持震華法師邀我去擔任監寺。」
太虛:「震華法師和你是怎樣的因緣?」
福善:「弟子幼年家庭貧困,讀書不多。十三歲在太平庵剃度出家。兩三年後,到鎮江鶴林寺受戒。鶴林寺就在竹林寺附近,竹林寺住持靄亭法師,在寺中開辦竹林佛學院,震華法師在院任教,他認為我是可造之才,收我到竹林佛學院受學。」
太虛:「震華法師真是伯樂識千里馬,對你的知遇造就之恩如須彌山高,你應該去擔任監寺!」
福善:「可是弟子想跟隨您,作您的侍者。」
太虛:「現在抗戰剛勝利,國家需要建設,許多光怪陸離的物件及思想也會趁此進入。上海是國內最繁榮的地方,向來開風氣之先,唯獨佛教界至今還未能接受改革的新思想,需要你去弘揚新思想,建設新佛教。這份責任比跟在我身邊重大得多。」
福善:「那麼師父您一定要活到八、九十歲,要看到我們新佛教的建設開花結果,那時我一定在您身旁孝敬您、供養您。」
太虛微笑說:「你以為我八、九十歲時,你還像現在這樣年輕嗎?」
福善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說:「弟子告假。」
原期待福善在上海能將新觀念開展起來,那知兩年不到,就傳來福善病重的消息。當時在寧波的太虛立刻趕到上海。三天後,福善不治去世,世壽僅三十二歲。
太虛沉痛地寫下《慟福善》一文,文中說道:「今汝學初成,事業一未開始,而身心俱健,醫生檢驗,亦除痘疹無他病……竟以偶然卒,罹天花而遽化,秀矣竟不能實,為住持佛教,為弘揚佛法,余何能不哀慟哉!
福善,你亦是幻想家,你不時流露今後要怎樣孝順供養我,想像我活到八、九十歲,你那時仍頑健如少年,服侍著老病,以送我的終。現在,風燭殘命的我,仍風中燭似殘存者,倒轉來我來送汝的終,為汝封了缸,慟哉!」
福善英年早逝,對太虛打擊沉重。三個星期後,震華法師病逝。太虛在這雙重打擊下,於為震華封龕說法時,一陣傷感,致中風舊疾復發,多方醫護無效,安詳捨報。先後不到一個月,少、中、老三代相繼在玉佛寺逝世,實為中國佛教重大的損失。
【佛法補充站】釋棲雲,俗姓李,湘人。弱冠出家。曾在寄禪和尚處參學數年。後至日本留學,加入同盟會,與徐錫麟、秋瑾等回國潛圖革命。曾充教員於秋瑾在紹興所設學校。短髮、西裝、革履,復又以僧裝隱僧寺,亦僧亦俗,招人猜忌。
棲雲因革命嫌疑,陷吳江獄。太虛大師懇奘老,為求寄老向蘇撫疏解,因得開脫。後又於宣統三年廣州之役後被查獲有由越南輸入槍枝的密函,為官廳逮捕,至武昌起義成功乃得釋。
民國成立後曾隸陳炯明部為團長;又為花縣清遠從化三屬清鄉司令及兵站司令等。太虛大師圓寂,猶來致哀悼。
釋福善 (1915—1947),十三歲於太平庵剃度出家。十五、六歲在鎮江鶴林寺受戒。1931年前後,到竹林佛學院受學。1935年到廈門南普陀寺親近常惺法師。常惺法師命他入閩南佛學院。1936年,入武昌世苑研究部深造。
1937年任教於漢藏教理院。1941—1945年擔任《海潮音》主編,抗戰期間,物資缺乏,極度困難的情形下,《海潮音》按時出版,從不脫期,深獲太虛大師欣賞。
1945年接任玉佛寺監寺。1946接《覺群週刊》編輯部主任。
1947年二月上旬,感染天花,高熱不退,後不治而逝。遺有《三唯論》一書。
善誘循循無止期
「印順這孩子思路清晰,能辨別出微小的差異。初試鶯啼之作〈抉擇三時教〉就寫得這樣精采,真是後生可畏。」太虛欣賞佛學院的這位新生,特別撥空寫信鼓勵他。
不久又看到印順寫的〈共不共之研究〉、〈評破守培上人讀唯識新舊不同論之意見〉等作品。太虛意識到:「印順的性格堅持真理,『是是非非,不為古人融會,不為近代的大德包含』。這樣的性格很容易得罪人,向來『孤慧不足以弘法』,弘法而必招障難。」
於是透過在佛學院教課的大醒法師去關照他要心存寬厚。又想:「我還是親自寫篇文章跟他交流吧!」於是寫了一篇〈評印順共不共之研究〉來回應。
雖然民國二十年,印順就進閩南佛學院就讀,開始皈向太虛大師門下,蒙太虛關照,有了文字上的指導。卻直到民國二十三年才見到大師。
「多多禮佛,發願,修普賢十願。」這是太虛對印順的第一次開示。太虛認為印順是個法器,但身體不好,常在病中。恐他福薄障重,因此勸他要多修易行道,增長善根,消除宿業,常為自己培福。
「謝謝師父開示。」印順雖是這麼說,心裡卻很不以為然:「大師為什麼不點撥精微的佛法,而說這些初學者都知道的事呢?」
隔年為成立中日佛學會的事,太虛收到印順的來信,信中提到:「為了正義,為了佛教,現時的中國僧眾,不能以任何理由,去與侵略的日本合作,或者被誘惑而去日本參訪。」
看到這封很不客氣的信,太虛想起當年那封措辭激烈得罪寄老的信。太虛苦笑:「被誤解的早已不計其數,不需浪費精神去為自己辯解,時間會證明一切。況且印順這樣聰慧,定會明白事件的內在和表面上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便將印順的信擱置一旁。
印順等了很久都沒收到回覆。心想:「難道大師一意孤行嗎?」一氣之下,斷然離開大師。閉門閱藏,過著忘世生活。
廿五年初冬,印順讀完大藏經,到杭州去,在靈隱寺遇到太虛大師。大師見到印順,並不提過往的事,只說:「佛教內多的是謠言,有的是嫉妒,切勿輕信!武昌的世苑要成立研究部,希望你來擔任般若三論系的指導。」
「我力有未逮。」印順立刻拒絕。
很巧的是,兩星期後在上海三昧寺又見面了。
太虛:「這項工作,還是需要你來承擔。」
印順不好再拒絕,只得答應到武昌去任教。到了武昌,水土不服,病了整個夏季。—蘆溝橋的炮火響了,太虛大師也來到武昌。
一天印順聽說大師要講『新與融貫』,特地扶病去聽,這是印順第一次親聆大師的講學。聽完後,印順讚嘆:「大師不拘於一宗派,不拘於一文系,在不失中國佛學傳統下,融貫一切。然而,大師的思想,是有重心的,是導歸人生佛教的。這是怎樣的難學!要有高瞻遠矚的遠見,闊達多容的大度,或與或奪的無邊方便才得!」
卅六年三月,當時同在上海的印順向大師告假,要去西湖一看。
太虛:「就回這裡來吧!帶幾株梅花來!」
沒幾天,印順收到大師去世的電訊,特地折了幾株靈峰的梅花,帶回靈前供養大師。
望著潔白的梅花,印順想到首次面見大師時的開示,這才明白大師的用心;再想到大師寬厚的心胸,不跟他計較,他卻自己生悶氣;又想到大師的殷殷邀約,自己才能在戰火前先抵後方。師恩浩瀚,卻回報無期,心中無限遺憾。為了報答大師的恩情,印順接下了編纂太虛大師全書的工作。在大局如火的動亂中,奮力完成這項艱難的工作。
從整理大師的文字中,印順望見了大師淑世的悲願。還發現大師並未停止弘法事業,透過文字般若,循循善誘,不斷地啟發後代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