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法音 / 第 88 期 95 年 12 月 20 日出刊
兩塊出差錯的磚
我們都有我們那兩塊出差錯的磚,可是我們身上完美的磚比出錯的多得太多了。一旦我們明白這點,事情便沒有那麼糟,我們不但可以平靜地接受自己,也可以包容我們的缺點。
兩塊出差錯的磚
1983年,我們在購置道場之後就沒錢了,而且還負了債。在那片土地上,沒有建築物,甚至連工具篷也沒有。最初的幾個星期裡,我們並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從舊貨場廉價買到的門板上,並將磚頭墊在四個角落,以讓它離開地面。(當然是沒有床墊的—我們是森林比丘嘛。)
住持用的是最好的門板,那塊平的;我的門板則凹凸不平,中間還有以前安門把留下的一個不小的洞。我開玩笑說:我現在不必下床去上廁所了!不過,冷酷的事實是:寒風會從那個洞竄上來,那些夜晚我睡得很少。
我們是窮和尚,我們需要房子,卻負擔不起雇請一位建築工—材料本身就夠貴了。所以,我必須學會蓋房子:打地基、鋪水泥、砌磚、蓋屋頂,及鋪設水管等一大堆事。我在家時曾經是個理論物理學家及高中老師,並不習慣操作雙手。在經過這幾年以後,我變得對蓋房子還挺在行的,甚至戲稱我那群幫手為BBC(佛教建築公司)。可是剛開始的時候,真的是很艱難。
砌磚看起來很容易:一團混凝土在下面,這邊輕敲一下,那邊輕敲一下。可是,剛開始時,我輕敲一角要它變平,另一角就蹺了起來,因此我必須再把那個角敲下去,結果整個磚便跑出線外。當我好不容易將它輕推回去對齊時,第一個角又變得太高。老天啊!你們去試看看。
不過身為出家人,我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時間。我決定每一塊磚都砌得完美無缺,不論要花多少時間。最後,我完成了我的第一堵磚牆。我後退幾步,欣賞一下。那個時候,我才注意到—哦,老天!我忽略了兩塊磚。所有的磚頭都排得非常整齊,就是這兩塊朝著某個角度傾斜著。它們看起來醜陋極了,它們破壞了這整面牆,也毀了這堵牆。
當時,水泥已經硬到無法將磚塊取出。我跑去請示住持,可不可以拆掉牆重新搭建,或以更好的辦法將它炸掉,因為我搞砸了它,覺得很尷尬。住持說,不可以,牆要保留住。
於是,當帶領著第一批訪客參觀我們剛成立的道場時,我總是努力避開,不要經過我的那堵牆,我痛恨任何人看到它。可是,有一天,在我完成它的三、四個月之後,我與一位訪客正在散步,他看到了那面牆。
「那面牆好漂亮。」他不經意地說。
「老兄啊!」我驚訝地回答:「你是不是把眼鏡忘在車上了?你眼睛瞎了,是嗎?你看不到那兩塊破壞了整面牆的磚嗎?」
接下來他所說的話,改變了我對這堵牆的看法,對自己的看法,以及對生命中很多其他事物的看法。他說:「是的,我看得到『那兩塊出差錯的磚』,可是我也看到了九百九十八塊沒出錯的好磚啊。」
我被他的話震懾住了。三個多月來,我第一次看到了這兩塊磚之外的其他磚頭。在這出錯的磚頭的上方、下方、左邊與右邊都是沒出錯、完美無缺的磚。而且,沒出錯的完美磚塊比起出錯的多很多呢。在這以前,我的眼睛全都放在這兩塊錯誤的磚上面;對其他的東西盲無所見。這就是我之所以無法忍受看到那堵牆,或讓別人看到它的原因,那也是為什麼我想毀掉它的原因。如今,我竟然可以看到那些沒出錯的磚!這堵牆竟然還挺好看的!正如這位訪客所說的:「它是一堵好漂亮的牆。」
二十年之後的現在,這堵牆依然存在,可是我已經忘記「那兩塊出差錯的磚」確切的位置了。我真的無法再看出那些錯誤了。
多少人結束一段感情或離婚,是因為他們在配偶身上只能看到「那兩塊出差錯的磚」;我們之中又有多少人變得頹喪甚至考慮自殺,是因為我們在自己身上只能看到「那兩塊出差錯的磚」。事實是,有很多很多沒出錯的好磚、完美的磚—在錯誤的上方、下方、左邊及右邊—可是,有時我們就是無法看到它們。反而,每回我們在看的時候,眼光專盯在錯誤上,所見只有錯誤,我們認為那兒只有錯誤—於是我們想將它們毀了。很不幸地,有時真的硬把一堵「很漂亮的牆」摧毀了。
我們都有自己「那兩塊出差錯的磚」,可是我們身上完美的磚比出錯的多太多了。一旦明白這點,事情便沒有那麼糟,我們不但可以平靜地接受自己,包容自己的缺點,也能愉快地跟配偶一起生活。這對專辦離婚的律師是個壞消息,對你們卻是個好消息。
這個事件我說過很多次。有一次,一位建築工來找我,並說了一個專業秘訣:「我們建築工總是出錯。」他說道,「可是我們跟客戶說這是個『原創風格』,附近的房子沒有一間跟它一樣。我們還因此多收了他們幾千元!」
所以,你家中的「獨特風格」可能是從錯誤開始的。同樣的,在自己身上、在配偶身上,或在整體的生命中,你們所認為的錯誤也將可以成為「獨特風格」,豐富你這段時光—一旦你停止專盯著它們看的時候。
廟裡的花園
日本很多佛寺以他們的花園聞名。多年以前,據說有座寺廟的花園,是所有的寺院中最漂亮的,全國各地的遊客都會前往該地,只為欣賞它細膩的擺設,在簡樸中散發著豐富的意味。
有一位老和尚也曾經前去參觀,他到達的時間非常早,天剛破曉。他想要發掘出:這座花園為什麼被認定為最令人賞心悅目?因此,他躲在一個可以觀望整座花園的大樹叢後面。
不久,一位負責花園的年輕和尚從寺裡出來,拿著兩個柳條編織成的籃子。接下來的三個小時,老和尚看著這位年輕和尚小心翼翼地拾起從花園中央那棵茂盛的李樹所落下的每一片葉子與枝幹。當拾起每一片葉子與枝幹時,年輕的和尚會將它放在他柔軟的手掌上,檢視一番,仔細地思考。如果他喜歡的話,便小心翼翼地放在其中的一個籃子裡;如果葉子看來沒有什麼用處,便將它扔在另一個籃子裡—那個裝垃圾的籃子。當收集並思考過每一片葉子及枝幹,並將垃圾倒在寺廟後面的垃圾堆之後,他休息一下,喝個茶,靜下心來,準備進入下一個重要的階段。
接下來,這位年輕的和尚又花了三個小時,用心地、謹慎地、很巧妙地將每一片葉子與枝幹放在花園中適當的地方,如果他不滿意某個枝幹的位置,就轉動或移動它,直到他自己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為止。然後再繼續下一片葉子,選擇最恰當的形狀與顏色,擺放在花園中恰當的地點。他對細節的注意是無與倫比的;他對顏色與形狀的調配技藝是精湛超群的;他對自然美的高深領悟是令人景仰的。當完成工作時,這個花園看起來真是完美無瑕。
此時,這位老和尚從樹叢後走出來,臉上露出一個破牙的微笑,他讚歎這位年輕的和尚:「做得真好!確實很好!法師,我一整個早上都在觀察你,你的勤勞值得最高的讚譽,你的花園……嗯……你的花園幾乎達到了完美。」
這位年輕和尚的臉色變得慘白,他的身體僵直得猶如被蠍子螫到似的,他自滿的微笑從臉上消失並陷入一個空盪的大裂縫裡。在日本,你永遠無法捉摸到那些開口笑的老和尚。
「您……您……您的意思是什麼?」他恐懼地結結巴巴地問道:「您……您所謂的幾乎達到完美,是什麼意思?」他馬上趴下頂禮老和尚:「哦,師父!哦,老師!請慈悲慈悲我。您必然是佛陀派遣來的使者,要來告訴我如何將花園佈置得真正的完美。請教導我,哦,智者!請指示我方法!」
「當真要我顯示給你看嗎?」老和尚問道,他那張刻滿歲月的臉上露出狡黠的表情。
「哦,是的。請教我,務必請師父指點。」
於是,這位老和尚邁步走向花園的中央,將他雖老卻依然強壯的手臂環抱那棵枝葉茂盛的李樹,放開猶如聖人一般的笑聲,他狠狠地搖晃著那棵可憐的李樹!葉子、枝幹及樹皮落得到處都是,而那位老和尚依然繼續地搖晃著那棵樹,當再也沒有葉子墜落時,他停了下來。
這位年輕的和尚嚇壞了,整座花園都毀了,一整個上午的工作都白費了,他真想殺了這位老和尚。可是這位老和尚只是環視他的周遭,並欣賞著他的傑作。然後綻開足以融化怒氣的笑容,他溫柔地對年輕的和尚說:「現在你的花園是真正地完美了。」
完成的部分已結束了
泰國的雨季是從七月到十月,在這段期間裡,比丘們停止遊方,放下所有的工作,全心投入研修與禪修,這段時間稱為雨安居(Vassa)。
幾年以前的泰國南部,一位著名的住持,在他的森林道場蓋了一間新的殿堂。當雨安居來到時,他結束所有的工作並送建築工人回家,在這段時間裡,道場必須安靜下來。
幾天後,一位訪客來到,看到蓋到一半的建築物,便問住持這座殿堂何時完工。毫無遲疑地,這位老和尚說:「這個殿堂完工了。」
「什麼意思,『這個殿堂完工了』?」訪客吃驚地回應道:「它沒有屋頂,也沒有門窗。還有幾塊木頭、水泥散在各處,您打算就由著它這樣是嗎?您是瘋了吧?您怎麼說:『這個殿堂完工了』?」
老住持微笑著並溫柔地回答說:「完成的部分已經結束了。」之後他就離開去禪坐。
想要一個閉關禪修或休假,這是唯一的辦法。否則,我們的工作永遠不會結束。
傻瓜的平靜指南
在一個週五晚上,我曾經在伯斯向一大群聽眾講過前面這個故事。隔週的週日,有位忿怒的家長前來責備我。他說週五那晚,他與他正處青春期的兒子一起來聽講。隔天星期六晚上,他的兒子想跟朋友出門,父親問:「兒子啊,你的功課作完了嗎?」他的兒子回答說:「正如阿姜 布拉姆昨晚在寺裡教我們的,爹地,完成的部分已結束了!回頭見。」
隔一週,我講了另一個故事。
澳洲大多數人的住家都有個花園,可是僅有少數的人知道如何在他們的花園中找到平靜。對其餘的人來說,花園只是另一個工作場所。所以,我鼓勵那些有花園的人,藉由做一點庭院工作來培養它的美,並且,藉著就只是安靜地坐在花園裡來培養他們的心,去享受大自然的禮物。
第一類園丁想到這是個令人喜悅的好主意,因此他們決定把一些瑣事先處理掉,然後他們就可以在花園裡給自己一些平靜的時間。畢竟,草坪確實需要剪;花兒需要好好澆水;葉子需要耙一耙;樹叢需要修一修;走道需要掃一掃……。當然單單這些「瑣事」的處理,就足以用掉他們所有閑暇的時間,而工作永遠做不完,所以他們連幾分鐘的平靜也得不到。(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在我們的文化裡,那些真正在「平靜中休息」的人,只能在公墓那兒找到!)
第二類園丁認為他們比第一類的人聰明,他們把耙子與水壺放在一旁,並且坐在花園中閱讀一本雜誌—可能有很多大篇幅亮面的大自然照片。但那是在享受雜誌,而不是在你的花園中找到平靜。
第三類園丁把所有庭院的工具,所有的雜誌、報紙、收音機收起來,只是平靜地坐在花園裡—大約兩秒鐘的時間!然後,他們就開始想:「那片草坪須要剪了;那邊的樹叢很快就須要修整了;如果我不給那些花澆水的話,幾天之內他們可能就會死掉;可能那個角落種棵好的槴子樹很適合;對了,在前面放個那種裝飾得很漂亮的,讓鳥兒喝水洗澡的池子也很好,我可以到花圃店去選一個……。」那是在享受胡思亂想及規劃。同樣的,那兒也沒有平靜。
現在輪到第四類園丁—有智慧的人。他想:「我已經做得夠久了,現在應是享受我工作成果的時候了—去傾聽平靜。因此,雖然草坪需要剪,落葉需要耙等等,不過不是現在。」這樣,我們找到享受花園的智慧,雖然它並不圓滿。
可能有位老和尚躲在某個樹叢後,隨時準備跳出來,並且告訴我們:我們凌亂的花園是真正地完美。確實,如果我們看看自己已經完成的工作,而非專注於那些剩下的工作,我們可能明白:完成的部分已經結束了。可是如果我們專盯著錯誤—那些需要修理的部分,猶如在我道場中磚牆的例子,我們將永遠不認識什麼是平靜。
這位有智慧的園丁,在那完美的不完美的大自然中,享受著他們十五分鐘的平靜—不胡思亂想、不規劃,而且不感到罪惡感。我們全部都應該離開並有些平靜;而且別人也應該攆走我們,以不阻擋他們享受平靜!之後,在「處理掉」我們那很重要、救命的十五分鐘的平靜後,我們接著做我們庭院的工作。
當明白如何在我們的花園裡找到這樣的平靜,我們將會知道如何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找到平靜。特別是,我們會知道如何在自己心靈的花園裡找到平靜,雖然有時,我們會認為這個花園很凌亂,有好多的事情要辦。
罪惡感與赦免
幾年以前,有位年輕的澳洲女士到伯斯來見我。比丘經常被人諮詢,請教個人的問題,可能因為我們很便宜—我們從來不收費。她被罪惡感折磨得很痛苦,在六個月以前,她在一個座落於西澳(Western Australia)北邊偏遠的採礦公司工作,工作是很辛苦,薪水還不錯,可是下班後就沒什麼事情可作。因此,在某個週日的下午,她向她最好的朋友及她的男朋友提議一同開車到樹林裡兜風。她最好的朋友不想去,她朋友的男朋友也不想去,可是她一個人去又不好玩。因此她好言好語地遊說,並反復地勸說直到他們投降並同意一起開車去森林。
結果一場車禍發生了:車子在鬆軟的石子路上翻車,這位女士的女友身亡;男的癱瘓。開車出門是她的主意,而她竟然沒有受傷。
她跟我講述這件事,眼裡透露著悲傷:「如果我不要強迫他們,她就會還在這兒,他就還會有他的雙腿。我不該要他們去的,我感到很難過,我感到非常罪過。」
我心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寬慰她:「這事件並非她的錯,她並沒有預謀這起車禍,她不是意圖要去傷害她的朋友。不幸的事經常發生,不要憂慮,不要感到罪過。」可是浮現的第二個念頭卻是:「我敢說,她已經聽過這類的話,可能幾百次都有了,而且顯然這類的話並沒有發生效用。」所以,我停了片刻,更深一層地檢視她的情形,之後告訴她說:她感到非常罪過是對的。
她的臉色由憂傷轉為驚訝,從驚訝轉為緩和。她從沒聽過這種話:她應該感到罪過。我的猜測是對的:她正在為罪惡感感到罪過,她感到罪過,每個人都叫她不要這麼想,結果她感到「雙倍的罪惡」—對那起車禍感到罪過,並對自己有罪惡感感到罪過。我們複雜的心就是這樣地運作。
唯有在處理了第一層的罪惡感,並接受她自己感到罪過是正常的,我們才可能前進到下一個赦免的階段:應該怎樣去彌補?
佛教有一句有用的格言:「與其抱怨黑暗,不如點燃一支蠟燭。」
我們總是可以做些別的事,而不要老陷在情緒裡。就算這兒所說的別的事,只是平靜地坐下來,不抱怨。
罪惡感與懺悔有著本質的差別,在我們的文化裡,「有罪」是一種宣判,由法庭裡的法官持著槌子結實地敲在一個硬木上。如果沒有人處罰我們,自己也會以這種方式或另一種方式責罰自己。罪惡感便是我們心靈深處的懲罰。
所以,這位年輕的女士須要一個懺悔法,讓她從罪惡中得到赦免。告訴她忘掉這件事,好好繼續活下去是沒有用的。我建議她,到當地醫院的復健中心去做義工,照顧車禍患者。在這種情境下,我想,她會因為辛勞的工作而逐漸蛻去罪惡感;並且,正如在義工的工作中所經常發生的,她從被她所幫助的人那兒得到更多的幫助。
囚犯的罪惡感
在那榮耀卻煩人的住持之職落在我身上之前,我經常拜訪位於伯斯附近的監獄。我謹慎地把我在牢獄中服務的時間紀錄下來,以便萬一那天我被判刑時,可以將功抵過。
我第一次拜訪伯斯的一座大監獄時,我對於前來聽我講演禪修的人數感到非常驚訝,並留下深刻的印象—整個房間擠滿了人,百分之九十五的囚犯都前來學習禪修。可是我的話說得愈長,我那些受困的囚犯就變得愈加不安。我才講了十分鐘之後,一位囚犯,監獄裡的囚犯頭頭之一,舉起手,打斷了我的話,並表達想發問。我鼓勵他不必客氣,直接發問。
「這是真的嗎?」他說道:「透過禪修就可以學會輕功?」
此時,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這麼多囚犯來聽我說道,他們都打算來學禪修,屆時能以輕功飛到監獄的圍牆之外。我告訴他們這是辦得到的,可是唯有很特別的禪修者,並在訓練了許多年之後。下一回我到那個監獄教學時,只有四位囚犯來參加禪修課。
在監獄裡說法的那些日子,我跟幾位囚犯混得很熟。從中發現一件事:每個囚犯都對他們過去所做的事感到罪過,不論白天或晚上,他們內心深處都有著罪惡感。他們只將心事告訴親近的朋友,在大眾場合,他們臉上還是掛著一副那種目中無人、標準的囚犯表情。在贏得他們的信任,將你當作靈修的指導者之後,他們便打開自己的心,並發露出他們沉痛的罪惡感。我經常會以下一個故事來幫助他們:乙班的孩子。
乙班的孩子
幾年以前,有個教育的實驗,秘密地在英國一所學校施行。同等學齡的兩個班級,在學年結束時舉行一場分班考試,可是考試的結果從來沒有被公布。秘密地,只有校長與心理學專家知道實情:考第一名的孩子被編在與考第四、第五、第八、第九、第十二、第十三名等的孩子同班。同時,考第二、第三名的孩子被編在另一班,與考第六、第七、第十、第十一名等等的孩子同班。換句話說,根據他們考試的結果,考得好的孩子與考得不好的孩子被平均分散地編在兩班。下一學年的任課老師也刻意地挑選,他們具有相同的能力與經驗,甚至連教室也刻意挑選具有相似設備的。每樣東西都儘量讓它相等,除了一件事:一班被稱作「甲班」,另一班為「乙班」。
雖然孩童的資質是相等的,但在每個人的心目中:甲班的孩子是聰明的,而乙班的則不那麼聰明。有些甲班孩子的家長,非常驚訝他們的孩子書讀得這麼好,於是給他們獎賞與讚美;而某些乙班孩子的父母,斥責他們的孩子書讀得不夠認真,於是剝奪他們某些待遇。甚至連教乙班老師的態度也不一樣,對學生的要求就不那麼高。一整年下來,這個假相被維繫著,接著又舉行一次年終考試。
考試的結果令人發寒,但卻不令人意外,甲班的孩子比乙班顯著地優秀。實際上,這個結果儼然他們正是去年考試排在前半段的那些人,他們變成了「甲班」的孩子。那些編在另一組的人,雖然在一年之前是相等的,現在已經變成了「乙班」的孩子。這是他們一整年來被灌輸的,也是他們被對待的情景,而且這就是他們自己所相信的─因此,他們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在超市的孩子
我告訴我的「老囚犯朋友」,絕對不可以視自己為罪犯,該視自己為一個曾經做了一件罪惡的事的人。如果他們被灌輸自己就是罪犯,被當作罪犯來對待,並相信自己就是罪犯,他們就會變成罪犯。事情就是如此演變出來的。
一位年紀小的男孩在超市結帳的地方,失手把一個盒裝的牛奶摔在地上,盒子裂開,牛奶濺得一地。「你這個愚蠢的孩子!」母親說道。
就在隔壁那一列,另一個男孩失手使一盒蜂蜜也摔下來,盒子裂開,蜂蜜也濺得一地。「你做了一件愚蠢的事。」他的母親說道。
第一位孩子終身被判為愚蠢;另一位只被點出一個過失。第一位可能會變成愚蠢;另一位則將學會停止做愚蠢的事。
我問我牢獄中的朋友:他們犯罪的當天,還做了些什麼事?在那一年的其他日子,他們做了些什麼?在生命其他的日子裡,他們又作了些什麼?然後,我重述我「那兩塊出差錯的磚」的故事—在這堵牆上還有別的磚,它們代表我沒造惡的生命啊。事實上,沒出錯的磚比出錯的總是多得多。而今,你難道是那堵值得摧毀的壞牆嗎?還是,你實在是一堵好牆,只不過摻雜幾塊出差錯的磚罷了,正如我們其他的人一樣。
在我擔任了住持並停止前往拜訪監獄的幾個月之後,我接到一通監獄工作人員的私人電話,他要我回去,並給了我一句我一直珍愛的讚歎,他告訴我:我的那些監獄中的學生,一旦他們服完刑,就再沒有回到牢獄了。
我們都是罪犯
在前面的故事裡,我談論到我在監獄中遇到的那些人。可是這兒所透出的消息,同樣也適用於任何「囚禁於」罪惡感牢房中的人。我們對那件「罪惡的事」感到很罪過,但是我們在那一天、那一年及這一生裡,還做了些什麼?我們能不能看到這面牆上的其他磚塊?能不能超越那件使自己感到罪過的那件蠢事來看事情呢?如果我們專注於「乙班」的行為太久的話,我們可能就會變成一個「乙班」的人。—那就是為什麼我們不斷地重複著我們的錯誤,積累更多的罪惡感。可是當看到生命中其他的部分—我們那面牆上其他的磚—我們會得到了一個真實的角度,於是一個美妙的洞見,便猶如心靈之花般地綻放:我們應受寬恕。
放下罪惡感,永遠地
在從罪惡感中走出來的旅途中,最困難的階段是說服自己:我們應受到寬恕。到目前為止,所提到的故事是為了協助我們,可是要從囚牢中出來的最後一步,卻只能靠自己邁出。
我的一個朋友,當他還是一個小男孩時,跟他最要好的朋友在碼頭嬉戲,為了好玩,他把他的朋友推下水去。
這位朋友被淹死了。
很多年,這個年輕人一直活在極重的罪惡感裡。那位淹死的孩子的父母便住在隔壁,在他成長的歷程,內心一直認為自己剝奪了他們的兒子。但就在那麼一天早上,正如他跟我說的,他明白他不必再感到罪過了。他走出他自己的囚牢,走進溫暖舒暢的自由中。
(本文摘譯自阿姜 布拉姆(Ajahn Brahm )所著《這一卡車的牛糞是誰訂的?—迎接生命困境中感人的故事》(Who Ordered This Truckload of Dung? Inspiring Stories For Welcoming Life’s Difficulties)本書最早出版於澳洲Lothian Books出版社,後由智慧出版社(Wisdom Publications)於澳洲以外的地方出版。)
【作者小傳】
◎1951年,阿姜 布拉姆生於倫敦。當十六歲還在學校就讀時,在閱讀到佛教讀物之後,便認定自己是一個佛教徒。他對佛法及禪修的興趣,在劍橋大學讀理論物理時迅速地發展起來。當完成學位並任教了一年以後,他旅行到泰國並出家作了比丘。
◎1974年,他在曼谷的金山寺(Wat Saket)依其住持而出家。之後,他花了九年的時光,在阿姜 查的指導下依森林禪修的傳統修學與訓練。
◎1983年,他被要求到西澳伯斯城去協助成立一個森林道場。阿姜 布拉姆目前是菩提道場(Bodhinyana Monastery)的住持及西澳佛教會(Buddhist Society of Western Australia)的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