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 性別 社會】香光莊嚴八十三期/94年9月20日
我從南印來 菩提法林尼眾辯經學院 編輯組採訪整理 |
1959年第十四世達賴喇嘛流亡印度; 1986年達賴喇嘛在印度蒙哥設立尼僧院—菩提法林 從開始僅18位阿尼,至2005年已有165位阿尼在菩提法林接受嚴謹而完善的僧教育, 菩提法林尼眾辯經學院的生活究竟如何?讓我們一起來認識。 |
西元1959年3月10日,藏人因無法忍受中共長期的壓迫,於西藏首府拉薩發生大規模的抗爭運動。在中共大軍的鎮壓下,第十四世達賴喇嘛與近十萬藏人被迫流亡印度。自此,印度北部的達蘭薩拉成為西藏流亡政府與達賴喇嘛駐錫的所在。而在南印蒙哥(Mundgod),格魯派三大寺院甘丹、色拉、哲蚌寺也一一設立,接續著藏傳佛教教法的傳承。 1986年,在達賴喇嘛的指示下,一所專門培育尼僧的佛學院─菩提法林尼眾辯經學院(JangChub ChoeLing Nunnery)也在蒙哥成立,從最初的18位阿尼,到2005年尼僧院已招收近165位阿尼,這些認真的女性修行者,正一步一印地踏出藏傳佛教史上新的印記。 尼眾辯經學院招生了 寶成法師(Tenzin Norzom)是居住在印度的第二代藏人。學院招生時,她是最初的18位阿尼之一。 「我在1987年出家。出家前,我對佛法並沒有太多了解,只是有很大的興趣。由於我的爸爸對藏文的念誦很熟悉,所以他會教我藏文和一些佛教經典,並且和我一起誦經。我非常喜歡和父母一起誦經作定課的感覺。之後我去上學,學校除了藏文之外,還有其他科目,可是我還是只喜歡藏文。 後來達賴喇嘛到我們村裡,和當地的婦女藏胞團體討論之後,便決定在我們那邊成立一個尼僧院。成立尼僧院之初,他們到附近村落的學校詢問:『有沒有人要當阿尼?(藏語稱女性出家人為「ani」,音譯「阿尼」。目前藏傳佛教尚未接受女性受具足戒成為比丘尼的傳統。)可以來報名。』當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想如果可以當阿尼,不但可以學法,還可以長壽,便很高興地向我的父母爭取要出家。但是,我的父母不相信我想當阿尼,雖然基於對佛法的深信,他們對於我出家並沒有極力阻止,卻認為我的年紀太小,擔心這出家的想法並不健全。所以,就把我這個期望耽擱了好幾個月。後來他們請了一個有證量的出家人占卜,結果占卜的卦象很好,父母也放心很多,就准許我出家。那一年,我才9歲。 可以在人生最黃金的時期出家學法,我想這應該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地方。」寶成法師目前是學院十六年級《俱舍論》的學生。 格魯派十九年辯經學程 在藏傳佛教發展過程中,因傳承、典籍及論疏等的不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宗派。其中格魯派為宗喀巴大師所創立。當年,宗喀巴積極倡導僧人嚴守戒律,學習教法須遵循次第,逐漸建立了嚴密的學道次第。在學經制度中,先顯後密。學經僧人須先學顯宗五部大論,經19年,學完方可參加格西學位考試。格西考試要6年的時間,獲得格西學位後,再入上下密院研習密宗四部。因此,隸屬格魯派傳承的菩提法林,在學院課程的安排上,亦不離這樣的次第。 放下我執、深入佛法 在學院的課程裡,辯經是最主要的學習。目前就讀十六年級《俱舍論》同時也擔任辯經老師的大樂法師(Sonam Dechen),向我們解釋學院中辯經學習的重要。「為什麼藏傳格魯派把辯經當作非常重要的學習方向?因為要達到大乘究竟的佛果位,對於法、經典的學習是非常重要的。得到道次第的果之前,是需要道次第的因,什麼是這個因?就是對於經典的聞思修。但如果在聞思修的過程中,僅止於個人的聞思修,幫助不大,因此透過跟大眾的學習辯經,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學習過程。在大眾中有很多不同的根器,不同的根器在互動的學習當中,像經由辯經,可以知道自己有哪些錯誤的見解,逐漸放下我執。如果沒有透過辯經,對於經典的了解與認識,可能無法很深入。」 辯經的次第學習 「在學院的課程中,剛開始著重於理路的思考,所以一至三年級安排攝類學。四年級開設因明學、四部宗義,在四年級的過程當中,關於理路的思考,及心與心所的了解,慢慢地愈來愈重要。五年級釋量論的課程,比較著重於四諦的了解。釋量論主要為理路與因明邏輯思考的重要論典,因為佛陀所宣說的四諦屬於基礎而重要的教法,所以五年級釋量論的學習階段,在四諦的學習啟蒙非常重要。六至十年級的《現觀莊嚴論》主要為道次第的學習,也是十一年級較深奧難懂《辯了不了義善說藏論》的基礎。然後再進入到十二至十四年級中論的學習,這是有關道次第的正見。十五至十七年級《俱舍論》則是對於心、心所、界、根等計數的類別的了解。最後,安排兩年的時間學習戒論,對於戒律進行探討。目前學院已有學僧完成十七年級俱舍論,即將進入十八年級的學習。」 唯有完成戒論的學習,才具有參加格西考試的資格,也才能再進入密續的學習。然而,對於現階段尚未恢復比丘尼傳承的藏傳阿尼而言,在戒論的學習上如何被界定審核,以順利進入下一階段,圓滿顯密的學習,往後的二年,令人引領企盼。 難忘的辯經示範 看來靦腆的大樂法師,談起辯經的課題時,語氣和緩但卻堅定。在示範辯經的40分鐘裡,四位阿尼彷彿回到僧院辯經場的一角,拋卻了初到異地的陌生,生動活絡地展現屬於她們生活的真實面貌。一步趨前、一個擊掌、一句「哦,剎剎」、或是激辯時猛地一個大轉身,雖然礙於語言的隔閡,無法理解辯論的內容,但他們眼神中那對法的熱忱與懇切,卻撼動鼓舞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菩提法林的生活 奶茶加大餅 在菩提法林,早餐是一杯奶茶加一個大餅;午餐時一飯一菜;晚上或是麵,或是飯。雖然物質生活極為簡單,「法」卻使得一些人不曾望之卻步地凝聚在此。法樂法師與大樂法師,談起她們這段求法之路。 橫越山嶺 為求法樂 「我18歲出家,出家後在西藏尼僧院待了兩年。在那裡,初八、初十、十五、月底都有法會,沒有時間念書。也因為西藏的尼僧院在中共的統治之下,一切都得按照他們的規矩來,不但要我們學中文,並依其安排的課程上課,根本沒有辦法學到佛法。後來我想,如果去印度會不會好一點,便開始籌備去印度的計畫。 我離開西藏時,家人並不知道。這之間我走了25天,腳和身體都受了傷,再加上我的糧食帶得不多,一路餓到尼泊爾。我們所走的路是山路,早晨休息,半夜趕路,提心弔膽,最擔心的,還是怕被中共抓回去。歷經25天的逃亡,終於來到尼泊爾的難民招待所,那兒提供了我們一些食物,總算有了個安頓。 但這兒並非久留之地,我們又從尼泊爾輾轉來到達蘭薩拉,除了供給衣服,也安排與達賴喇嘛見面。見到法王時,我好感動,當法王用手為我們加持的那一剎那,這一路所有的辛苦都忘記了。法王一一詢問我們想做什麼工作、想去哪裡?當時我回答想去尼泊爾的尼僧院。因為尼泊爾柯盤寺最初的建造者是我的舅舅。之後,又聽說南印有個尼僧院辯經很厲害,教理的學習也很好,於是我便改變主意,選擇到那兒學習。家人對於我的決定感到很驚訝,但我還是決定到南印的尼僧院,也就是菩提法林尼眾辯經學院。算算我自21歲來到印度,轉眼已經過了15年。」 法樂法師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兒,彷彿是那段逃亡的日子,終於可以告一個段落了。 「目前我安住於此,覺得很快樂。最重要的是我可以跟隨達賴喇嘛學習,一再一再地親自跟著他學習佛法。」 「初到菩提法林,最困難的是對教理的學習與記憶,還有我一直生病,但後來都漸入佳境。我最初來這裡是希望能夠完成五部大論的學習。因此,當遇到困難時,我就會憶念起當時的心願,而提起心力繼續學習。」 法樂法師是學院的維那師,當洪亮而圓潤的梵唄聲一起,修行生活中的所有的困頓與挫折,都在這專注虔誠的吟誦中化開散去。 離家千里,尋求大樂 「我來自不丹。小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往生,家裡只剩我和姊姊與母親相依為命。年紀稍微大時,我就認為結婚生子對此生並沒有太大的利益。因此當閱讀到出家尼僧的傳記後,我常想這樣的生活也不錯,對於此生來世都有幫助。但我的母親卻反對我出家,她認為出家尼僧的生活很辛苦。19歲那年,我趁著到印度朝聖的機會,留在印度出家了。兩三年後,母親才知道這個訊息,到印度來看我。了解我在學院的生活及學習狀況後,母親便比較放心,也隨喜我的出家。 出家的前十年,我一直在生病,加上語言的隔閡,造成學習經典上的困難,所以剛開始時非常辛苦。使我堅持下來的最大因素,是來自於對法義追求的熱誠。我對法義的研討及辯論非常有興趣,這使得我不管面對任何的挫折,都咬牙堅持下來。而在偶爾回去探視母親時的機會裡,看到在家人的辛苦及想到處在輪迴中的痛苦,這都更增強了我的出離心。」 幾天的交流當中,大樂法師雖還有初到台灣的陌生與羞怯,但一談起辯經或藏傳佛法時,肯定而堅決的神情流露著。或許就是這般肯定與堅持,讓她在面對修行生活的挑戰時,從不放棄。 藏文經典背誦 在菩提法林,除了早、晚課誦及藏文文法的學習,國際組織亦支援教授科學及英文。尼僧院中的師資,主要來自鄰近甘丹與哲蚌寺的喇嘛。菩提法林除了特別著重辯經的學習,背誦藏文經典更是每日的例行功課之一。在每年六、七月的年度會考中,尼僧們都得通過三項考試—經典內容的筆試、臨場抽題的辯經以及背誦該年級的經文。 面對完全沒有接觸過的藏文,是從小在台灣受教成長的法喜法師一項極大的挑戰。 「1997年達賴喇嘛台灣弘法之行後,我認識了藏傳佛教,覺得自己是這樣的根器,便決定出家。1999年到了印度,經由上師指示,在2000年正式進入菩提法林學習。由於之前沒有藏文的基礎,剛開始什麼都不懂,只會一句搭希搭勒(藏語:吉祥如意)。由於語言不通,學院便安排了一對一的語言教學。 班上的同學剛開始拒絕和我辯經,這令我感到很難過。後來找了個機會,將班上所有同學找來,以有限的藏語告訴她們:『我從大老遠跑來這裡,就是為了要學習佛法。你們為什麼不跟我辯經呢?雖然語言不通,但我還是非常虛心地想要向你們學習,而你們竟然不給我一次辯經的機會。』班上同學向我說明,因為其中有些人受過中共的迫害,又搞不清楚中國與台灣的關係,認為我是中國人,所以才會排斥我。 雖然經過解釋,同學們開始接受我。但由於語言的障礙,我還是遭遇許多挫折。有時同學跟我辯經,辯到一半轉頭就走掉,說我實在是無法理解,根本不想跟我辯。上課時,老師講課的速度非常快。一個小時的錄音內容,我大概要花四個小時的時間找資料、做筆記,這是我當時艱困的學習狀況。雖然如此,可是我告訴自己,這是自己的選擇,必須要撐下去。一直到現在,我即將升上七年級,上課大致可以聽得懂,只是一堂課下來,佛學名相多又深,光是中文我就不懂它的意義,何況是用藏文來理解。有時上課時,我的老師和同學都笑成一團,我還問說你們在笑什麼,他們反過來笑我怎麼聽不懂。 學習佛法的過程中都會遇到障礙,只要是法,它都是深奧難懂,而且個人修行的體驗,都是點滴滋味在心頭。我期許自己有足夠的福報智慧資糧,能夠慢慢地調整這一顆心,往學習更好的目標邁進。」 台灣心經驗 如何讓菩提法林尼眾辯經學院的阿尼們,無論是個人修行或尼眾生涯的規劃上,能有更多面向的思考?在台灣西藏交流基金會的促成下,2005年7月,菩提法林辯經學院選派了4位阿尼到台灣,與台灣佛教作經驗交流。一趟台藏尼僧交流,除了參與香光山的研習營之外,她們也到香光尼眾佛學院,為學生講授課程。另外,在高雄紫竹林精舍,觀摩專為居士設計的佛學研讀班上課狀況後,4位阿尼表示內心有極大的觸動。 尼僧可以做更多 對於這幾天的交流,大樂法師提及以前曾聽過的對尼眾的偏見,感慨地說: 「以前有人曾對我說過:『你們尼眾辯什麼經。只要閉關、持咒,為什麼要學什麼經論、辯經,沒有用的。』他們對尼僧的地位是如此地不重視。但來到台灣的這幾天,看到台灣尼僧這般用功精進,地位如此崇高,印象很深刻,也使我對尼僧角色的定位有了重新的認識。在個人方面,我會好好用功學習佛法,在此世盡好一個尼僧的角色與責任。如果有能力,我也會告訴別人我所學的法。對其他女性修行者,希望他們能夠學習經論,因為這非常殊勝,出家眾的話,要能在實修、精進上做很好的示範。」 栽培膽量與學識 9歲就出家的寶成法師,推推黑框眼鏡,也有所感觸: 「當我來到香光尼僧團紫竹林精舍,參觀研讀班的上課後,確實給了我不同方向的一個思考。以前,我認為只要好好在此世做一個阿尼,持守戒律,從沒有想到自己能否有這個膽量與學識,將所學的法告訴大家。」 轉頭望了望翻譯的法喜法師,寶成法師又對著訪問的鏡頭點頭說出: 「我期許自己在學識上更精進,也能多提升膽識,將所學的佛法教導別人,做饒益眾生的事。」 自修也利他 達賴喇嘛曾經對菩提法林的阿尼們談到,完成學院的學習後會有三種方向:第一是閉關,第二為留在學院當老師,第三是可以出外去弘法。而畢業後閉關修行,常是阿尼們的第一選擇。法樂法師也曾這樣期許自己: 「我常想,如果自己完成經論的學習後,希望有機會可以學習密續,再閉關進修。但在這幾天的參訪過程中,我告訴自己:要再精進的學習,提升自己的心力,才能幫助別人。雖然我曾說要去閉關,但心續總是變化無常,我想如果可以將自己所學的告訴別人,這樣也是很不錯。」 致力顯密融合 法喜法師在這次菩提法林阿尼們來台的兩個月期間,是翻譯也是活動主要的接洽者。有時因一整天不停地翻譯解說而顯得疲倦,問她累否?她都搖搖頭說:「只要能夠饒益佛教、饒益一切有情,我都會非常歡喜地去做。」 而曾經讀過台灣的佛學院,如今又已在菩提法林辯經學院學習了六年,這二種傳統的學習,就有什麼差別呢?法喜法師提到: 「台灣的人間佛教做的很廣大,這是我所欣賞與應該學習的,而西藏尼僧的生活屬於紮實安定的修行。如果台灣尼僧在教理上能有次第的學習,應更圓融無礙;而西藏尼僧若能讓心量擴大,將自己所學的與別人分享,這會更圓滿。未來際,我希望可以為顯密融合,盡自己的一分心力。」 藏傳佛教女性的新天空 思惟無常 把握人身 通往菩提法林的黃土路,夏天塵土飛揚,雨季泥濘難行。這條路,從來都不好走。是什麼支持著阿尼們一再舉步前行呢?腦海中浮現起法喜法師所說的一段往事。 「我剛去的第一年,幾乎每天都在哭。我每天看著達賴喇嘛和另外一位上師的照片祈禱,靠著他們的加持,才能支持下去。有一陣子,我被跳蚤咬得全身非常地癢,我傷心地問著自己為什麼此時此地在印度。不提修學佛法,光是身體的障礙,就很難跨越。 後來我跑去找老師,老師問我:『你非常痛苦,是嗎?』我回答:『對,我非常痛苦。』老師聽完後,便帶我到二樓的陽台。當時天空下著雨,街上的牛群正好要回家。老師轉頭告訴我:『你看看那群牛,下雨天還要工作,被他們的主人鞭打。而此時此刻的你,站在僧院裡,穿著這一身僧服。你感覺得到暇滿人身的可貴嗎?更何況你目前的苦有輪迴的痛苦嗎?』往後,每當我碰到痛苦,都會想起老師的開示,提起心力往下走。 剛到尼僧院時,我滿懷抱負、理想,我跟老師說了很多未來的想法,什麼顯密融和,正法永住、教化吉祥,饒益一切有情眾生。可是我的老師卻告訴我:『你覺得你可以活過明天嗎?』這句話讓我知道要把握當下,把握每一刻、每一天,盡好自己做修行人的本分,盡力而為。」 在南印延續正法 目前菩提法林辯經學院正在興建新大殿,一磚一瓦都要努力籌措,學院中的尼僧協助工程進行,挑磚、搬瓦,顯露著對佛法住持的堅持與期盼。已經遠流的藏傳佛教,回到佛教的故鄉—印度,希望從此延續,從此成長,從此提供佛教女性修行的美麗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