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鳥歸鄉

父親往生後，我很少認真地回憶他，彷彿思念可以暫時擱著。那天，母親將一些父親的照片拿給我，希望我可以幫忙拍照製成光碟。出家人哪裡來的機器拍照燒光碟？朋友護持我的道心，又願意成全我的孝心，表示如果時間夠，就幫我作成幻燈片，還可以配樂。她問：「你爸爸最喜歡哪首歌？」我不加思索地回答：「黃昏的故鄉。」父親生前很喜歡唱歌，但我從沒聽他唱過黃昏的故鄉，那只是一回，我在病榻前聽他輕輕地說了句：「阿爸這輩子最喜歡的歌，就是黃昏的故鄉。因為這條歌，讓阿爸常常想起妳的阿嬤。」說罷，堅強的臉龐，也滑下了兩行孩子般的淚。

大二那年暑假，阿公臥病在床，我奉命去陪阿公。陪也只是陪著，阿公不說話，兩眼老瞪著天花板發呆。父親會抽空從公司過來探視阿公，順便幫阿公換尿布。就這樣，父親跳上床，將阿公的兩條腿掛在肩膀上，使力一抬，我就得趕快將臭氣薰人的尿布抽離，遞一條溼毛巾給父親，父親就上下左右仔細地幫阿公擦屁股。待乾淨的尿布拉好後，阿公屁股才得以著床。這一弄，前後至少也要20分鐘。幫阿公擦身體時，父親非常仔細也非常細心，那大便味薰人，從沒見過他皺個眉頭；做這動作時，父親一直是半蹲的，滿身大汗，也從未遇到他馬虎了事。天天如此，一直到阿公不再需要換尿布才停止。

阿公往生後，偶爾問起以前的事情，才知道原來年輕時的阿公，風流倜儻，常常流連在賭場。父親和他那4個弟妹，都是阿嬤四處借貸養大的。但我從沒聽過父親在兒女面前提過這事、說過阿公一句怨言。母親曾跟我說，阿嬤往生時，父親認為阿嬤就是為了這些孩子，操勞過度才會這麼年輕就走。這讓他對阿公非常地不諒解。但不諒解又如何？我在醫院見到的，是父親非常細心地替阿公擦屁股啊。

朋友哼了幾句「黃昏的故鄉」，這首思鄉的歌曲，哼在朋友的嘴裡，卻教我那暫時擱著的思念，全湧了出來。我取歌詞的意象，幫這幻燈片起個名字叫「渡鳥歸鄉」；又誦了部《地藏經》，作幻燈片的開製儀式。祈願父親，認得極樂世界才是真正的家鄉，永不在這世間飄泊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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