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菩提道上】
香光莊嚴八十三期/94年9月20日
看只是看?聽只是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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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11:30,「親子溝通成長班」的課剛上完,學員一一離去,剩下筱玲和我整理場地、善後文書資料。 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原來是會長,從門後走來,踩著她一吋高的巫婆鞋。看到我們回頭,她劈頭就問:「課程進展得如何啊?」一向做事認真負責、事必躬身的她,到場巡視是正常的。 「今天的分享很熱絡,已經上課7次了,學員愈來愈能彼此分享了。」我邊整理手上的講義,邊回答。做為這課程的負責人,理所當然要回答上司的問話囉。當然,內心也為這樣的成果感到滿意。會長走到我們身旁,3人圍在一起,幫忙把一疊亂七八糟的講義排放整齊。 「會長,有一件事我覺得影響很大,趁您們兩位都在,我想再提出來討論……。」筱玲是與我默契很好的共事者,觀察敏銳、應對得體,常能適時提出建議,又不給壓力。 「關於下一期的上課場地,我覺得到至善樓四樓較寬敞、明亮,雖然租費較貴,但我們可加強廣宣,多招些學員來分攤……。」 「這個問題,不是上次會議討論過了嗎?」我心想,眉頭也跟著皺起來。難怪筱玲要用「有一事影響很大,趁二位在再提……」開場,上次會議大夥兒因意見不一,鬧得很不愉快,會長決議「讓負責專案的人決定」做結束。而我呢,就是那「負責專案的人」。 「莠玦,您剛眉頭一皺,表示什麼?要不要說說看!」筱玲的敏銳即在此,總是能覺察出別人的內心,並邀請對方說出來。 「我……我沒有什麼要說的?對不起,打斷您的話,您好像還沒說完?」我對此事雖也有一團的情緒,但就是不知從何說起。 「借這間公寓……」筱玲轉身環顧四週,繼續說:「又悶熱又狹小,隔音效果也不好,隔壁開門、講話聲都聽得一清二楚,這影響很大。人在裡面無法安住,教再好的東西,學員也吸收不了。」 「沒錯,可是我們已經沒有經費了。每期所收的學費,光付教師鐘點費、車馬費就差不多了。這間公寓是王總幹事提供的,至少不用付場地費。若要到至善樓,租金很貴,如果提高學費,怕到時招不到學員,可是沒錢倒貼的。」這是我唯一能說出口的話,而所有的擔憂與為難都背負在心中,還不知如何啟齒。不過,內心又有個聲音:事情趕快做一做要緊,誰要聽您說什麼壓力、擔憂的! 「如果決定在這公寓也可以,大家就接受空間小的事實;決定去至善樓也沒關係,那大家就要有共識,必須加強招生。所以,這件事還是依據上次決議,全權交給負責人決定。負責人決定怎麼做,我們都全力配合。」會長講得句句鏗鏘有力,好像宣誓般,一字一字重複那天的決議,但臉色卻有些不耐煩了。 我聽在耳裡,心中有點不舒服。會長口口聲聲說的「負責人」好像很遙遠,其實就在眼前。經她這麼一叫「負責人」,我感覺也必須物化自己,隔離自己的所有感受,跟著她用大腦來思考此事。 「會長,您好像有些無奈,要不要說出來?」真佩服筱玲,的確是溝通高手,總是從心情切入。 「我已經說過,可以去至善樓上課,只要加強招生來分攤學費。我不敢要求負責人去招生,不敢要求您們每一個人要去招幾個學生。」會長終於說出了她會議中沒說的真心話—不敢要求我們去招生。不過,我聽了更不舒服:真好笑!用「要求」這字眼,好像她是付我們薪水的老闆,我們得看她臉色吃飯似的。有沒有搞錯?我們是志工團體,她只是比我們早進這志工團的資深志工罷了。 「噹!噹!噹!……」已經12點了,我和筱玲得趕快去接小孩,所以,三人討論的結果,還是「交給負責人去評估、決定」。
帶著剛才討論時不悅的心情,我很想釐清心中這一團,車子竟不經意地開到寺裡。打個手機給老公,請他幫忙去接小孩,就放心地進到大殿禮佛。待心情稍平復,便走到弘化堂。見到師父熟悉的笑容,我提出疑問:「師父,妳上次教我的『看只是看,聽只是聽』,是不是不要有自己的感覺、想法?……」正被情緒所苦的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多感覺,而造成無法客觀思考?是否應該要如會長這般超理智才能成就事呢? 師父聽完我早上的例子,便緩緩道來:「妳對會長的超理智產生抗拒、排斥—妳生氣她沒體會到妳的困難,妳也期待她能用生命彼此碰觸、共事,而非用角色彼此要求。所以,心中有種種的委屈與不滿。」師父真厲害,一下子就看穿我心中的一團。「人都不喜歡被客觀、冰冷地對待,我可以體會妳的感覺,可是,妳也沒有告訴她,妳的擔憂與壓力啊!」 「我可以告訴她我的擔憂與壓力?」這是我從來沒想過的,「可是,開會、做事不是要公事公辦、就事論事嗎?」 「沒錯!不過,早上妳跟會長就事論事的討論過程,妳覺得效果如何?將來妳跟會長再共事,妳的情緒會不會更容易被勾起?妳們是公益團體,人與人的共事,默契是很重要的維繫因素。妳們有上司、組員的主從角色關係,但同時也有彼此提攜、相互成長的同儕關係,在這樣的雙重關係中,領導者的角色很難拿捏。」師父停頓一下,繼續說:「妳們不也教別人自我探索嗎?那自己的探索歷程更顯重要囉!若彼此可以覺照自己的感受、想法,坦誠分享,讓彼此靠近,不但能增益自己的成長,對團體的成長也助益良多。」 「因此,所謂的『看只是看,聽只是聽』,不是像超理智的人壓抑自己的感覺,是對自己的感覺一清二楚,但又不會緊捉著它,執以為實。會長是對自己的不舒服不清楚,而妳是被不舒服情緒帶著走了。」哦!聽起來我們兩個半斤八兩,都是沒有覺察自己的不舒服。 師父繼續說:「妳聽到『要求』二字不舒服,妳隨著不舒服的感覺起舞,擴散了這不舒服的感覺。所以,妳無法看清她的有限與困頓。其實她也不想為難妳,給妳壓力,讓妳依自己的方式去做。可是她的語言不柔軟,所以,很難讓人知道她內在的脆弱與苦楚。」想不到師父的慧眼也能穿透會長的心。 我似有領悟地說:「『看只是看,聽只是聽』不是忽視自己的感覺、想法,而是能放下自己的感覺、想法。如此,所見、所看就不會像戴上墨鏡般,只見一片黑了,而能如實照見每個人、事、物的原色。」 在師父讚歎我的善根中,我微笑地走出佛寺,迎向滿天的陽光,我的心也像日正當中的陽光愈來愈燦爛、開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