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八十一期/94年3月20日
直視無我的真理 無明就是我見 阿姜蘇美多 著 釋自霽 譯 |
佛教修法特點在無我。以對結構的觀照如四諦和十二因緣的型態,來改變思惟習慣。 |
佛教的修法特點在無我—體證無自性。以對結構的觀照,如四聖諦和十二因緣的特殊型態,來改變思惟的習慣。從自性見—視靈魂與「我」為絕對,到無我—無自性。 問題出在「無我」這個詞,聽起來好像是泯滅性的,是嗎?而且佛教嚇唬人的是:一旦成為佛教徒就非得站在「無我」和「沒有靈魂」這個絕對的立場上不可。不喜歡上帝和嫌憎基督教的人,可能會成為佛教徒,因為他們對上帝、靈魂、原罪、罪惡心存芥蒂。他們真希望佛教是一種無神論的哲學,徹底地排拒全面基督信仰的經驗。但真相並不是這樣,佛教既不是無神論,也不是虛無論,佛陀非常謹慎地避免這樣極端的立場。 佛陀的教法是個結構非常巧妙且嚴謹的心理學,它的目的在幫助我們看破並放下一切的執著態度—由無明、恐懼、與欲望所引生的,放下因執著而產生有這個自我的幻覺。從過去的2530年來,佛教之所以依然存在且保有它的純淨,原因就在於它的方法十分地明確—有依戒律而生活的僧團,有教法的指導。 如果我們依此正確地修學,就能開始真正看到:苦難與不幸是因為我們在妄相上妄認有「我」而產生的。但是我們並非要創立另一個沒有任何自我的妄想,重點不在從「有我」的妄想轉成「無我」的妄想,而是去審察、內觀並產生觀智,直到不可思議的真理被體證出來。我們每個人都得為自己去體悟這個真理。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經驗—我們所經驗的並非完全相同。我們有不同的記憶、經驗、性向和習慣,但是總要把這無盡的差異回扣到教法上,如此才不會老落在純主觀的詮釋上。為了能夠以較寬廣於個人主觀性的背景脈絡,去跟經驗溝通,並了解它,我們把教法應用到我們的經驗上。 通常,當人們過於主觀地詮釋其個人的宗教經驗,他們的修行便走岔了。這些經驗沒有放在一種可以彼此相互溝通的形式上,他們變成了獨特的個人性經驗而非普遍性的體會。正如過去基督教諾斯替派的例子,最終還是以各種非常奇怪、主觀的方式詮釋神秘經驗。每個諾斯替派教徒都有他自己的論點,因此,羅馬天主教庭當時宣佈:「這是顛倒的!」並全面禁止。 但是佛陀建立了一個整體的思惟與表達其教法的方式,直至今日還完全相同。我們並不為了配合個人的經驗而來改變或扭曲它,而是以教義來衡量我們的經驗,因為這些教義非常完善,實際上它無所不包。
在思惟觀察十二因緣的過程,我們會逐漸同意這些名相如何與禪觀經驗相連結。當你初次讀到十二因緣,你完全不知所云,無明緣行,行緣識……等等,這有什麼了不起?它是什麼意思啊?你想像那鐵定非常深奧,可能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來研讀巴利文才能了解,因此你索性將它束之高閣。 在佛教圈子裡,四聖諦可能被忽略掉,「喔,對,它是根本教義。好了……現在讓我們繼續探討真正高深的中觀。」或「道元禪師怎麼說的?」或「密勒日巴簡直太棒了,不是嗎?」然後你會想:「苦、苦集、苦滅、苦滅道。哦,那些我們已經知道了,現在讓我們進入真正的實質。」 因此,四聖諦有變成表面信仰的趨向,人們不探究、不修煉它們,因為它們並不太有趣,是嗎?「苦、苦集、苦滅、苦滅道」不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法,因為它講的是修行,不是鼓舞性的法。但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修煉它—因為那種特別的思惟,以及內觀方式,在心理學上是有根據的。 >高等教育不曾教導的訓練 依著它,我們可以開始了解自己以前不知道也不了解的事。透過這種方法修行,事實上,你正在以一種非常少見的方式開發並培養自己的心智。即使在最高等的教育中,人們並沒有真正用反觀及覺照這類特別的方法來訓練他們的心。理性思考高度地被重視,但要了解理性的心的作用是什麼,你必須反觀心的本質──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事的全貌是什麼?當然這些都是存在性的問題,不是嗎?這些存在的問題有:「我為何出生?」「人生有意義嗎?」「死亡之後我怎麼了?」「人生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人生會是無意義的嗎?生命只不過是宇宙間的一個巧合?」「這一生會與這一生以外的任何生世相連結嗎?它會不會只是一件事發生了,之後就結束,如此而已?」
我們要將生命的意義與超物質世界的任何事視為有所關聯,有很大的困難,因此物質主義就成為我們的真實界。當我們探索太空,總是探索有形的層面,我們想要搭乘太空船,帶我們的身軀到月球,因為根據物質論的觀點,那才是真實的。西方的物質主義缺乏精微與細緻處,將人導向非常粗淺的意識層次。在這層次裡,所謂真實就是粗顯的東西,而情緒被摒棄為不真實,因為他們是主觀的,你是無法用電子儀器四處去測量情緒。 但情緒對我們每個人來講,都是非常真實的—當下所感受的,對我們來說,比數位電子錶還重要。我們的恐懼、欲望、愛、恨以及渴望,才是真正左右我們人生快樂還是悲慘的因素。然而在現代唯物的世界裡,這些可能被忽略掉,而將這個世界建立在感官的享受、物質的財富和理性的思惟上。因此,對很多人來說,心靈生活的追求似乎只是個幻想,因為你無法用電腦計量或以電子儀器檢查它。 在科學發達以前的歐洲文明裡,心靈的世界便是真實的世界—你想他們是怎麼將大教堂蓋起來的?還有藝術,這些全部來自一個真實的精神情操,那種人與超物質世界相連一體的情愫。精神上的真理必須由每個人自己去實證,真理即是自我實現,即是最終極的主觀。佛陀將主觀放在宇宙的核心—寂靜之點,那兒所呈現的相,絲毫不帶個人色彩的主觀,那寂靜之點既不是某個人的也不是某個物。
在禪修中,你就是朝向那個目標移進。放下各種變動不居的因緣,不論它是物質世界的、感情層面的、知識層面的、象徵層面的、或靈界層面的。放下所有,才能體會到這寂靜之點,完全的靜默。放下並不是泯滅或拒絕;反之,它給予你一個正確的眼光去了解全貌。你若只在周邊打轉,便無法了解全貌。 所謂在周邊打轉指的是:你因執著所有轉動不已的事物而迷失了。這種轉動不已的現象叫做生死輪迴。在輪迴中,你只是不停地繞圈子,不可能產生正確的觀察,你沒有能力停下來看看或觀察,因為你完全陷在這輪轉不已的變動中。 >向「心」學習 以四聖諦與十二因緣作為禪修的目的,在於停止心的紛亂。你真真實實地安住在寂靜當中,不是為了要反對這緣起的世界,以靜制它,而是要正確地認識它。你不是在泯除或批判它,或透過厭惡、畏懼的方式來脫離它,你反而是逐漸進入核心,到寂靜之點。在那兒,你可以如實地看到它,並且認識瞭解它而不再感到害怕,不再被它迷惑。我們就在自己的經驗範圍之內修,所以我們可以說:「個人修個人的。」因為當我們坐在這兒時,確實看起來就是那個樣子。然而那個寂靜之點,不在心,不在身,這就是不可思議之處。這寂靜之點並非大腦裡的某一個點,可是你可以體會到廣大無邊際的空寂、靜默、一味不二,在空寂中所有其他的都是各別依緣而現的影像。當正確如實地被觀照之後,像人格、業力、差異、變化以及這些所有的事,都不再使我們困惑,因為我們不再執取他們了。 當我們愈來愈深入地檢查這個心,反觀、深入地觀察它,並從中學習,我們都會開始體會到:心的寂靜,它一直都存在。但是,大多數的人壓根兒沒察覺過這個事實。因為生命在輪迴中是如此地忙碌,如此地狂亂,讓人團團轉。即使寂靜之點始終在那兒,但從來沒被察覺到,直到你利用機會安住在寂靜之中,不再在周邊打轉。 >不執著於寂靜 但寂靜也不是應該執著的東西!我們不是要變成靜止不動的人—只是安靜地坐著,沒有任何知覺。我知道你們有些人來這兒,創造了一個個人的世界,讓自己在坐禪時駐留其中。但那不是解脫痛苦之道。那個主觀與個人的世界,非常依賴事情必須是特定的形式,這種形式是如此地脆弱和短暫,稍微變動就毀滅了;而寧靜的微妙世界是如此美妙可愛、如此祥和—突然間,有人動了一下他們的袈裟,有人的胃在咕咕咕地響,有人在打鼾—真是討厭,對不對?被身體的基本機能擾亂,而失掉了這些美妙祥和的寧靜境界。 但是寂靜不是寧靜,我們不必然是寧靜的。但是當我們能安住在靜默之中,不隨著自己根深柢固的習氣轉,那就是寂靜。我們都認為自己應該做些事,我們是如此受制約地去做事,以致於連靜坐也成為我們所參與的某種強迫性活動。「發展這個……發展那個……我必須發展我的定力,之後我必須上禪!」你來這裡並非只是靜坐,你來這裡還要發展—那就是我們的想法。如果沒有做任何事、沒有進步、沒有發展、沒有達到任何境地,我們就會感到罪惡。然而,能來到這兒靜靜地坐著,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對不對?訂出許多禪修的偉大計畫,如五年計畫等等,是可能容易得多了。不過,你還是得回到這個寂靜之點,事實本來就是如此。
隨著體會的增長,人就能放下欲望的追求及放下要成為什麼的渴望。當人的心從想要變成什麼、得到什麼、成就什麼的意欲中解脫出來,真理就開始顯現。真理其實一直都在,當下就有,重點就在打開自己,讓心敏銳起來,真理便昭然若揭。真理並非從外顯現,它一直都存在。但是如果我們陷在要有所成的想法—「我」必須做什麼事,「我」必須得到什麼時,我們就看不到它。 因此佛陀直接駁斥「我與我所」,那是阻擋你唯一的障礙、問題的所在。只要你能透視我見,放下它,那麼其他的,你就能明瞭了。你不需要知道所有複雜深奧的公式,或任何事;你不需要無止盡地陷在錯綜複雜的繁瑣中;你只要把錯誤的我見放下。 看到、認識到、體會到放下、不執著的方法,之後無論你到那兒,真理自然顯現。除非你放下,否則你將永遠陷在製造問題與混亂當中。 「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病憂悲苦惱。」 整個大意是如果你堅持有我的妄想,執著於貪瞋癡的話,你最終所得到的只是老、病、死、憂傷、悲悔、失落、與苦痛。你餘生所得到的就是這些,非常令人厭倦的景象,對不對? 但是透過正思惟—正確地觀察事物,你可以當下就從那個地方解脫出來了。在認識真理的當下,人就不會再被表象、習慣及周遭的因緣所迷惑了。 (本專輯摘譯自阿姜蘇美多(Ajahn Sumedho)開示集The way it is中有關緣起的部分。文中標題為編者所加。)
阿姜蘇美多(Ajahn
Sumedho)於1934年出生於美國西雅圖。在大學畢業後服役於美國海軍醫官職四年,隨後取得遠東地區研究碩士及南亞研究的博士學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