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解

 釋自禮

我不知道那天剛好是母親下廚的第一天，
我傻乎乎地向母親說同學要來家裡吃飯的事情時，
母親小聲地告訴我︰「可以，但是不能再買沒有刺的魚！」

母親是個傳統的中國婦女。八十九年因白內障動手術，白天我在醫院照顧她，晚上則讓哥哥和弟弟輪流照顧。親戚、朋友來探望她時，母親總是心情愉快地介紹我給朋友認識，朋友會讚歎︰「你女兒很孝順，去年你左眼手術時來照顧你，今年右眼手術時又來照顧你。」母親聽了，也高興地回應：「她在家時就很孝順，每當我肚子餓時，她就會煮麵線給我吃。」

提到麵線，童年往事歷歷浮現眼前。小時候，父親外遇的傷痕，已明顯地烙印在我們小孩子的心中。那時的爸爸不再像以前一樣，常在家中看報紙、看電視，等著母親端杯熱牛奶、咖啡給他喝，相反地，他還一天到晚找母親的麻煩。

還記得父親把小媽媽帶進門時，祖父告訴父親︰「不可與元配離婚，原因有三，第一：生意周轉不靈時，還會有親家作經濟後盾。第二：元配在附近做的小生意要收起來，並且要來布店上班，因為目前布店的生意是由你掌管，不像以前是由三兄弟合夥，顧客若知道你娶了小太太，必定會轉而支持元配的店，到時候你的布店就會一落千丈。而且你要知道，她是個很好的生意人才。第三：等你年老時，才會有兒女孝順你。」

祖父只照顧他的兒子，根本不管母親為了父親的薄情而失眠。我們做兒女的，雖然無法代替父親照顧母親，但至少可以常常陪伴在母親左右 ∣陪她看電視，聽她訴說內心的愁悶苦惱。那個時候，每當傍晚我放學回家，母親常會向我說：「我肚子餓了。」我就會放下書包，下廚煮一碗她最愛的麵線蛋花湯給母親吃。

雖然我有孝順的一面，但也有不懂事的時候。高三時，看到父母親的事情愈來愈惡劣，我的內心相當苦悶，便不想待在家裡，因此常去同學家。有一天，同學向我說：「我跟姐姐要到你家附近辦事，中午到你家吃飯好嗎？」我當場答應她：「好啊！你們想吃甚麼菜？」同學回答：「姐姐喜歡吃沒有刺的魚湯。」我豪爽地說：「沒問題！」

那時的想法是因為自己常常去同學家，同學卻不曾來我家作客，偶爾招待她們一次，應不為過，但卻沒注意到母親的為難。其實小媽媽進門後，一直想把父親佔為己有，常唆使父親︰「元配已經年老，不適合做生意，現在經濟又不景氣，家裡付不起請傭人煮飯的錢，你叫元配煮飯，省下請傭人的錢，而我來洗全家的衣服……。」父親聽從小媽媽的話，母親只好下廚煮飯了。

母親在家庭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受尊重，父親也一直冷落她。外婆曾勸她離婚，並保證會照顧母親和我們幾個小孩，栽培我們讀書、受教育。但母親一方面放不下與父親間的夫妻之情，二來也不希望我們成為沒有父親的小孩，因此始終無法跳脫婚姻的枷鎖。

我不知道那天剛好是母親下廚的第一天，我傻乎乎地向母親說同學要來家裡吃飯的事情時，母親小聲地告訴我︰「可以，但是不能再買沒有刺的魚！」我生氣地說：「媽！不行！我已經答應同學了，而且是我主動問同學要吃甚麼菜的。媽！你不能讓我出爾反爾。」

母親憂愁地說：「我現在沒做小生意，身邊沒錢，你知道嗎？」我固執地說︰「媽！外婆有錢，你跟外婆拿啊！然後，再請歐巴桑多買一尾沒有刺的魚回來就可以了。」

母親生氣地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你知道嗎？自從嫁給你爸爸後，我常常三番兩次地向你外婆拿錢，雖然外婆不會講話，但是你舅舅已經娶妻了，這樣不太好。你要考慮媽媽的處境啊！」當時的我，還是不懂事地要求︰「媽！只有這一次，下不為例。」

後來母親還是順著我的意思請客了。一次，外婆才告訴我：「你平常那麼孝順，怎麼這次這麼無理取鬧。你知道你媽媽已經被小媽媽逼到忍無可忍的情況了嗎？那天的菜是你媽煮的，歐巴桑已經被辭職了，這件事對你媽的打擊很大。你媽不敢告訴我，是店員看不過去，偷偷地告訴我的。唉！你媽媽為了不要讓你們變成沒有爸爸的單親家庭，忍受這樣的欺負。你也不小了，不要再惹你母親煩心了，知道嗎？」

知道事情的經過，我含著眼淚告訴外婆：「外婆！我不知道小媽媽這樣對待媽媽，以後我會聽你的話，不再惹媽媽生氣了。」

自從那次犯錯後，我較能體會母親的困境，之後無論母親需要什麼，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會盡量讓母親放心，不再惹母親生氣。

由於自己嚐到家庭糾葛的苦，瞭解母親的痛，我便希望自己在能力範圍內，也可以幫忙周遭的人解決內心的苦，讓失落的一角，能隨著對方願意嘗試的改變，築夢踏實地改善內心的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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