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鐘聲到客船

張美娟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張繼〈楓橋夜泊〉

在綿綿長夜的火宅中，是怎樣的情境，才能讓人驚聽到那暮鼓晨鐘的呼喚？

唐朝詩人張繼告訴我，在「月落烏啼霜滿天」的哀啼淒冷中，在「江楓漁火對愁眠」的眠中愁苦裡。

只有生命瀕臨慘悽難樂的絕境，在一切不想放卻又不得不放的生死關頭，才能「夜半鐘聲到客船」，驚聽到暮鼓晨鐘的呼喚，呼喚所有在苦海中的船客遊子：魂兮歸來，不再沉淪，不再漂蕩。

只有像謝靈運追求世間祿位追到盡頭，卻一無所得的深沉痛苦下，（「徇祿返窮海，臥痾對空林」）才能洞見「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的「放開」生機。

也只有像地藏菩薩親自到煉火地獄走一遍，才能發出「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願。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是在「夜夜聲轉悲」的「誤落塵網中」所悟現。而贊許陶詩大氣象的王國維「人生三境界」體驗，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有在人間歷經第二境界「為伊消得人憔悴」的虛無苦痛體驗，才能真正了解「驀然回首」──放開自在的深刻智慧。換句話說，正視苦痛欲望，正視苦痛中想出離長夜火宅的欲望，佛陀就在漁火般閃爍的微光中對你呼喚，呼喚在苦海中流浪生死、一身憔悴的遊子：回來！孩子！快點回來！回到心靈原鄉的懷抱來！

而後，佛寺的鐘聲就在漸漸發亮的漁火微光中一聲一聲地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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