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六十 九期/91年3月20日
出世與入世的無諍之辯 評如石法師之〈臺灣佛教界學術研究、阿含學風與人間佛教走向之綜合省思〉(下)(1) 釋昭慧 |
導師提倡「人間佛教」是為了什麼? |
【三九】筆者以上所說,並非全無憑據的妄自揣測。台灣阿含學的佼佼者楊郁文醫師……曾銀湖居士(筆名希爾伯列克),也在他大肆抨擊大乘與中國佛教的著作—《走出彌陀的光環》中坦白宣稱……第一個弘揚原始佛教、第一個強烈批判大乘佛教和中國佛教的「新雨社」在美創辦人張大卿……臺灣「新雨社」的創辨人張慈田……此外,尊奉印老為導師的「弘誓學院」和「妙心寺」,皆先後迎請緬甸帕奧禪師主持結夏禪修。……昭慧法師曾經撰文說,維護印老貶斥中國佛教的禪、密、淨土是有道理的。深感印老法乳之恩的宏印法師……。以上種種資料顯示:臺灣傳統中國佛教的式微與阿含學風的興起,的確與印老學術研究的取向有相當密切的關係。(上篇,pp.118c-120a) 昭:作者到底以為,列出了屈指可數的我們這幾個人,就足以證明什麼?他真抬舉了我們!難道是區區這幾個人,就使得「中國傳統佛教」衰微下來了?那麼,「中國傳統佛教」也未免太脆弱而禁不起考驗了吧!姑且不說曾銀湖、張大卿、張慈田與導師的思想還大有差距,就算是妙心寺、宏印法師、楊郁文、小小的弘誓學院再加上法印講堂,加總起來又有幾個人?已攝受了多少信徒?難道竟然法力無邊到就此使得台灣的「中國傳統佛教」式微了嗎? 而且作者豈可斷章取義,無理攻訐,而須負責任地向讀者分辨:我們講的到底有沒有道理。例如,我們為什麼辦帕奧禪修營,我為什麼會認為,導師貶抑中國禪、密、淨有其道理?這些我在〈我願將身化明月,照君車馬度關河〉一文中,已講得非常清楚,作者不應故意視而不見: 一、帕奧禪修營中,一位參加的學僧問我:「法師,您是行菩薩道的,為何會接受並襄助聲聞禪法在此道場舉行?」我回答道:「一個自詡行菩薩道的人,倘若連護助人行解脫道的心胸器度都沒有,那我還真要懷疑他的菩薩道是不是假的。」這就是我為什麼極力促成學團延請帕奧禪師來教禪法的心理背景—我雖無暇學習,卻不忍心看到台灣佛教界許多有心修習止觀的人像無頭蒼蠅,亂鑽亂竄,有的甚至一頭栽入小有神秘經驗的「像似外道」之門,成為增上慢人或大妄語者。 二、我遇到過一些敏銳度較高的大乘修行人,勤懇地告訴我:他們念佛,已可清晰地於定中見佛;他們參話頭,已可見到一些風光;他們修密法,已有一些覺受,但也修出了問題。下一步該怎麼走下去?問題該如何解決?他們就不知道了!從這些困頓來看,導師會貶斥禪、密、淨土,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我確信:在不重次第而一味儱侗直觀、師資印心與其他「留給往生以後解決」等等迷思之中,止觀法門之完整次第,是早已在中國佛教的文獻與師承中失傳了。(14) 以上約略覆述我在該文之中所講述的道理,作者完全沒有就此以分辨其真謬對錯,而只是用障眼法唏哩呼嚕帶過去,這會讓讀者誤以為,敝人就是讓「中國傳統佛教」式微的罪魁禍首呢! 請想想:為什麼那麼多原本念佛或參禪的人,到最後不得不轉入密教、轉入南傳,為什麼?因為接下來就找不到修習次第了!我接觸過不少這類從「中國傳統佛教」轉入南傳或密教的修行人,他們有的連導師的文章都沒看過,有的壓根兒討厭「學術研究」這檔子事,有的更是不贊同導師對大乘佛教的高度評價,而高唱「回歸原始佛教」呢!作者把這些都怪罪於「印老學術研究的取向」,真是太罔顧當今台灣佛教的「行情」了。 還有,作者原文誤以為本學院與妙心寺是「近兩年來開始注重禪修」,這與事實不符。妙心寺的傳道法師早年就進過禪堂,參過話頭,而且頗有體悟;我們(弘誓學院師生)也早在引進帕奧禪法之前,就學過不少禪法了。我個人學過念佛、持咒,也學過「中國傳統佛教」的「小止觀」,反而沒時間學帕奧禪法;而性廣法師更是南、北傳禪法都學過一些。我們只是沒有「林棲禪修」,而採取「大隱於市」的作法,沒有以自己還未「登入聖位」為藉口而避開利他事行而已。 作者實在太「想當然耳」,以為「人間佛教」的倡導者都是三缺一(三學獨缺定學),難怪全篇文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責我們「淺化、俗化」了佛教。 【四十】若像《史念原始佛法》那樣,廣泛參考印老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和《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二書,大肆抨擊大乘思想與中國佛教,強烈質疑「大乘法是否與聖諦相應?六波羅蜜是否就等於道品?」獨斷評定:千古以來的傳統中國佛教,沒有正直的僧伽住持、教導,只是「隨著文化流俗的變遷來推動,隨著人心好惡的趨向來抉擇而已。……淨土如此、般若如此、禪宗如此、天臺如此、華嚴也是如此。」這樣的阿含學習態度是否正確,的確令人懷疑。(以下引文皆出自下篇,本段出處:p.97a-b) 昭:今天在台灣佛教界中,確實有一些人,只讀《阿含》,標榜南傳,標榜持律,攻訐大乘,甚至不能善觀因緣,狹隘地認為:這才代表根本佛法—將南傳上座部等同於「根本佛法」。但是這些豈不一向就是導師所批判的偏頗情狀嗎?導師在《佛法概論》還特別提到:佛陀時代的印度宗教界,已有隱遁獨善的傾向,所以佛陀無法大暢本懷呢! (15) 所以,如果說「阿含學風」有所偏頗,最起碼可不是因「人間佛教」或導師的知見而偏頗下去的吧! 還有,如果只因某人參考過導師的著作,就將他的所有言論怪罪到導師頭上,那麼,佛陀也還收過提婆達多為弟子,提婆達多也還曾親自從佛聞法呢!提婆達多的惡行,要一併怪罪到佛陀身上來嗎?作者這種無限上綱的怪罪手法,實在有點「誅連九族」的味道! 【四一】即使是上座部的佛教學者,也不至於對不同的信仰作出如此不盡情理的批判。(p.97b) 昭:這就對了!對那些否認「大乘是佛說」的上座部學者都不見怪了,反而見怪那堅持「大乘是佛法」的導師,可有道理? 【四二】(標題:「聖位菩薩有無」之探討)。(pp.97-106a) 昭:作者關於「聖位菩薩有無」的解說,我是無法苟同的。作者認為:過往中國聖僧很多,西藏聖僧也很多,但自從提倡「人間佛教」以來,我們就沒有看到聖僧了。這是什麼邏輯? 第一、近代漢傳佛教沒看到「聖僧」,這是提倡「人間佛教」所造成的嗎?照作者自己前面所列的名單來看,在廣大的佛教徒中,追隨印順導師「人間佛教」信念的人還真是屈指可數,他憑著什麼把「不出聖僧」的現象,怪罪給「人間佛教」? 第二、聖與非聖是依什麼標準?「聖僧」是經過一定的標準以嚴格檢驗,確認其在「初地以上」或「初果以上」,還是只不過是他人的推崇、揄揚之詞?別忘了中國佛教對僧人過世,往往推崇其已「示寂」、「圓寂」,但我們都知道,那些亡僧可壓根兒沒獲得「涅槃」境界呢! 作者實在是太孤陋寡聞了!當今台灣佛教,別的可能從缺,唯獨不缺「聖僧」。我常聽到有自稱證果,或被周遭的人封為「聖僧」者,有的還言之鑿鑿,說是「八地以上」呢!被尊封者本人,有的故弄玄虛,有的則含蓄不作任何表態(既不贊同,也不反對)。甚至有的還被高推為「無上師」呢!以今例昔,以漢例藏,古代中國或西藏被推崇為「聖僧」者,我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聖僧」? 曾經有人問慧理法師:「印順導師智慧無邊,一定是八地以上的菩薩。」慧理法師後來親自詢問導師,導師立刻說:「不要講這個廢話!」請問:他是不是聖僧?如果我們大家一起跟著哄抬標榜,導師也故作莫測高深的姿態,不就像許多半推半就地被群眾塑造成「聖僧」的人,可以高享「龍樹再來」、「文殊示現」之類的崇隆了嗎?誰能給我們保證:作者所封的漢傳、藏傳之「聖」,等同於三乘教典嚴格定義之「聖」呢? 第三、歸根究柢,我們難道是要從這裡來較量「阿含」與「大乘」的高下嗎?以凡夫身行菩薩道,不以莫測高深的境界相互標榜,這正是「人菩薩行」的可貴!菩薩行人必須於其「六度」或「八正道」的實踐之中,讓人感覺到他確實有減輕煩惱,確實有增長慈悲,柔軟心意,能夠讓眾生因他而獲得安樂、清涼與法喜,而不是自我標榜或縱容他人推尊自己為「聖僧」的。 第四、從整個印度佛教史的流變來看,部派佛教對於有沒有「聖位菩薩」,其實就已有兩派在爭論了:大眾部認為確有聖位菩薩,說一切有部與分別說部卻都不認為有聖位菩薩。可是為什麼部派佛教也都異口同聲讚歎菩薩呢?可見得在部派學者的認知之中,菩薩的可貴,不在於他是聖者。凡夫菩薩以血肉之軀,能夠做到忘己為他,無私而仁慈地面對眾生,不知覺中也就減損了自己的煩惱、習氣,累積了成佛的福、慧資糧,這不正是「人菩薩行」的可貴嗎? 【四三】根據筆者的了解,這不只是《史念》一書之疑,而是時下學佛青年共同的疑問。這些疑惑倘若不設法消除,想要弘揚大乘佛法,特別是中國的大乘佛法,勢必會一年比一年困難。(p.98c) 昭:作者若真的關心此事,就應該以有力證據,指出《史念》的不對,把「時下學佛青年」拉回來,而不是針對導師大放厥詞。冤有頭,債有主,《史念》並不等同於「印順」! (16) 最起碼,那些質疑大乘真實性的言論早已存在,導師也只不過是面對著這些質疑大乘的言論,而提出了維護大乘的觀點而已。 作者把那些巴利文學者質疑「大乘非佛說」的言論怪罪到導師頭上來,就很像是把工業革命以後資本主義的畸型現象,怪罪譴責資本主義的馬克思,罵他:「如果你不在書中提到『資本主義』,世人就不會知道有『資本主義』這回事兒」一樣,未免是太掩耳盜鈴,不敢面對現實了。作者一廂情願,好像只要導師不開尊口,信徒就可以「繼續」不知道國際佛教界與佛學界攸關「大乘」的討論,中國傳統的大乘佛教就不會受到挑戰了似的。 【四四】南傳佛教根據巴利三藏主張,所有的菩薩都是凡夫,……北傳的小乘論典《俱舍》也認為,……所有的菩薩都是凡夫的身分。……但這樣的說法和大乘經論,簡直南轅北轍,毫無交集。……倘若我們依然引用大乘經論與堅持二乘知見的人論辯法義,豈不是對牛彈琴,毫無意義嗎?(pp.98c-99c) 昭:這正說明了為什麼導師要說:龍樹的《中論》是《阿含》的通論了。問題就在這裡,經證倘不能「立敵共許」時,南傳上座部與大乘佛教之間還真不知要怎麼對焦呢! 【四五】因此,我們與其引用大乘經論作根據,不如改從史實中去求證。畢竟,事實總是勝於雄辯的。(p.99c) 昭:一味把經論拋開,只談「事實勝於雄辯」,這樣可以嗎?倘若要依作者的邏輯,那很簡單!我說菩薩是聖者,你說不是。可是,事實上漢傳佛教有聖僧,藏傳佛教也有聖僧,「事實勝於雄辯」,所以,部派經論無法否定聖僧存在的「事實」。請問:這樣就能杜人的悠悠之口嗎?有人說印順導師已經是八地菩薩了,有人說達賴喇嘛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這些都是在信徒口中流傳出來的「事實」,但是,可以拿來當作「求證」的「史實」嗎? 【四六】這時的高峰雖已徹悟,連睡夢中都作得了主,但正睡著無夢時,「主人翁在何處」依舊茫然。所以又遵照師長的指示,放捨一切,繼續苦參了五年,才大事了畢,「一念無為,十方坐斷」。這樣高深的重關證悟境界,怎能說與聖諦不相應呢?(p.101a-b) 昭:這種說法太危險了!是「師心不師古」的通病。其實很多宗教的冥契經驗,都有這類境界!作者說「禪宗史料中,達此證量境界的禪師,大有人在。」要從史料中的隻言片語,就論斷這些人是有證境的,認為這些人絕對是聖僧,這種方法,比起引用大乘經典來證明菩薩是聖僧還更危險。學術有學術的局限,它永遠只能運用「比量」,任何學術方法都不足以證明「現量」的聖境。運用史料若不知自我節制,那還不如放棄學術規格的表現方式,改成「說書」算了! 【四七】或許有人會認為,中國人說中國的禪宗好,這是老王賣瓜的心理,是受到「民族情感所拘蔽」。那麼泰國高僧阿姜查和佛使比丘的稱讚,總不該有上述的嫌疑吧!……除此之外,西藏近代白教高僧貢嘎法獅子也曾說……。由此可見,中國禪宗的確有它非常深厚的定慧內涵,非劣根淺智者所能窺其堂奧。(pp.103c-104c) 昭:作者前面先說,幾個禪師都有很高的悟境,後面再藉助阿姜查、佛使比丘,以及西藏白教高僧稱讚禪宗的話來證明:可見禪宗確有很高深的定慧內涵。這又犯了「引用權威的謬誤」。而且,問題不在於禪師們有沒有「定慧內涵」,而在於他們有沒有依據經典以成立一套「證悟」的檢驗方法。如果一切只靠師資印心,到頭來,像清海之流的人,我們說他是妖僧,有人還說他是「無上師」呢! (17) 【四八】悟境晝夜不斷,睡眠中一片光明,無所謂生死,沒有能修所修,這顯然已經到達無修瑜伽的成就。依藏密典籍《俱生契合深導了義海》的標準,它相當於顯教的第十地。(p.105c) 昭:睡眠中一片光明,這尚不足以證明是定境還是慧證,因為兩者都有光明出現—定有定光,慧有慧光。作者說:依藏密典籍的標準,這已經到達了顯教的十地。要注意的是:藏密典籍,這既不是「立敵共許」的經典,又不是禪宗史料的「事實」呢!作者憑什麼用它來取信於讀者呢? 【四九】(標題:大乘核心在聖道)……沒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之質,而想在五欲塵勞中利益眾生,就像孔老夫子所斥責的「暴虎馮河」者一樣,雖然勇氣可嘉,但法身慧命必夭無疑。……那就像孟子所說的「以不教之民而趨之戰」一樣,簡直是教他們去送死……如臨戰陣而手無寸鐵,豈能不淪為煩惱與業力的手下敗將而慘遭蹂躪!(pp.106a-107b) 昭:需要這樣危言聳聽嗎?作者徵引孔、孟之言來諷刺未登聖位的菩薩們,但別忘了孔、孟可正是「想在五欲塵勞中利益眾生」的典型呢!儒者倘若見到作者徵引孔、孟之言以否決其志行,想必會抗議作者如此惡意扭曲吧! 作者是要把「蓮花之質」定位在「初地以上」嗎?「人間佛教」並沒有否認聖道的存在,導師在《成佛之道》中也依大乘經論,而把大乘五位、十地的階次條列得清清楚楚!問題在於何時起修。修習信心成就,進入十住的第一住—發心住,菩薩道就已有了一定的時限,進入三大阿僧祇劫的開端。經說十住、十行、十迴向,這三階三十位,都還只是「勝解行地」,因為還沒有現證法性(也就是說,這都是「凡夫」階段)。這三十位的進修,一共要經歷一大阿僧祇劫,廣修六度、四攝,積集福、慧資糧,故名「資糧位」。 以上,是大乘經論的通說,導師依此轉述,並未另創新猷。如依作者之見,那麼過錯不祇出現在導師身上,而是佛陀與論師們全都瞎了眼目,他們竟然用經典來欺騙我們,讓我們以一大阿僧祇劫來「送死」而「慘遭蹂躪」!有了作者這樣糟蹋大乘經論的「同志」,還需要有反對大乘的「敵人」嗎?難怪他講到南傳高僧還眉飛色舞,講到導師就這般咬牙切齒呢! 【五十】或許有人會引據印老的大作而說:「……大乘的入世精神,應如《維摩詰經》、《華嚴經》「入法界品」那樣,普入各階層,而不應該以參加政治為典範。」不錯,「參政與助選」皆非僧侶之所宜,但是……倘若沒有維摩詰那樣的遊戲神通和善財深入法界的定慧之資,又如何有能力「普入各階層」度化眾生呢?(p.106a-c)……站在《維摩詰經》的立場,是心淨而後才佛土淨的。心識必須要依止定慧,才能達成真正的清淨。如果不得止觀,內心散亂昏昧,怎談得上清淨呢?自心未得清淨,而說能行菩薩道,成熟有情,莊嚴佛土,這不是自欺欺人的違心之論嗎?(p.107c) 昭:導師談大乘入世精神應普入各階層,不主張僧侶參政,這是針對太虛大師「比丘可問政而不干治」的看法,所作的一些回應。但是《入法界品》裡的菩薩大都是在家菩薩,在家菩薩難道也不能參加政治嗎?「普入各階層」,當然也包括政治階層。 作者認為深入法界的維摩詰與善財,都已有了「遊戲神通」或「定慧之資」的能耐,其他人有何能耐「普入各階層」以度眾?想來作者因自忖未登聖位,不想「送死」而「慘遭蹂躪」,所以平日都將自己保護得極好,專心在山林中禪修,從不過問民間疾苦(從不入於任一階層),慈悲心自然也就無從遇境逢緣以萌發滋長,所以根本無從測知:慈悲心所散發出來的能量,到底會強大到什麼程度。不曾為人母者,難以想像母親可以為了救兒女出險境而犧牲性命,聽到這一類故事,總難免懷疑那個母親不是精神失常,就是別有目的。作者現在犯的,正是這個毛病! 其實,多少活菩薩就在我們的眼前!我們只要不「狗眼看人低」,在他們身上,將看到多麼芳潔的德行!作者只要紓尊降貴下山「普入各階層」去瞧瞧,就會發現:大凡海內外空難、震災、水患、戰亂……發生之處,這些血肉之軀的菩薩身影就會適時出現。他們不像作者滿腦佛學與心理學,滿口定境與空性,講求的儘是自己的「解脫」,嗤笑的儘是別人的淺薄。但是,只要遇到蒼生大苦,他們立時可以「空」去自己,出入死生,忘我利他,而且無怨無悔。 他們以身體力行的事實,印證了「本生談」以及大乘經論:菩薩確實不是以「禪定」為本,而是以「慈悲心」為本的。他們憑仗的不是神通與定境,而是那股「不忍眾生苦」或「不忍聖教衰」的,徹骨徹髓的慈悲心。作者用以衡量他們的眼光,絲毫不減損他們德行的芳潔,因為他們本就不是為了贏得喝采。但是,見其文可以想像其人,作者全文好幾處對凡夫菩薩施以惡毒的咒詛與譏笑,這只凸顯出作者個人的人生境界而已! 心識可以依止定慧而得到清淨,但是那就等於大乘的「聖道」嗎?若只有定慧的話,那也不過是共三乘的「聖道」而已。「大乘核心」是在「緣眾生苦,發菩提心」的大悲大願,資糧位中,就要依此而行六度四攝,而不祇是定、慧而已。作者為了證成「隱遁獨善」的正當性,看不慣滔滔天下為苦難眾生而忙忙碌碌的凡夫菩薩,所以引幾則大乘經中的聖者身手來譏笑他們「沒這個能耐,就少玩這個遊戲」,殊不知口頭爽快的結果,已是在向大乘經論挑釁,而不是在向學術研究、阿含學風或「人間佛教」走向挑戰了! 【五一】中國儒家所講究的個人修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難道還不夠嚴謹嗎?……這豈不是要比臺灣現有的人間淨土要好上千百倍?……綜觀中國佛教各宗祖師大德「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的所作所為,實在看不出有任何「修小乘行」的作風。法顯、玄奘……天臺智顗(538-597)……律宗鑑真(688-763)……禪宗祖師,顯然也不是「小乘精神的復活」,而是印度大乘精神在中土的重現。(p.108a-c) 昭:作者廣引儒家之言,認為它已夠嚴謹的了,那麼作者心中還分得清楚大乘「入世」與儒家「淑世」的不同所在嗎?作者混淆儒佛,其「大乘基本法義」的程度,顯然是不及格的。 還有,作者所引法顯、玄奘、智顗、鑑真之類高僧,正足以證明作者的獨善之見,是何等的荒謬絕倫!別忘了,這些祖師的偉大,正在於他們(除智顗外)是以「凡夫的血肉之軀」,冒著九死一生的重重艱險,西行或是東渡,求法或是弘法,希望可以用佛法來利益更廣大的民眾呢!要是依作者之見,這些人當時既然未證法性,就貿貿然「想在五欲塵勞中利益眾生」,橫豎也不過是「暴虎馮河」之徒而已,作者引他們為例,不正是自暴其短嗎?「人間佛教」行者,不正是以他們作為「凡夫菩薩」的榜樣嗎? 文中引禪宗祖師的「大事未明,如喪考妣」、「未悟以前猶自可,既悟以後事更多」,而言這「顯然也不是小乘精神的復活」。我倒想請問作者,此中的「大事」是什麼?是什麼使他們「如喪考妣」?難道說,是因為他們還未度眾生,所以「如喪考妣」嗎?作者顯然無法證明,禪宗語錄裡的「大事已明,如喪考妣」,就是「我現在已經修完,要開始度眾生了」,然則作者的論斷顯然就莫名奇妙了。聲聞聖者也可以在見道以後,被形容為「如喪考妣」,為什麼?因為還要斷除重重修惑以證解脫啊!還有,「既悟以後事更多」,指的什麼事?如果是修惑要斷的事,那不正是小乘精神的復活嗎?作者可能要好好地揣摩一下禪宗祖師的語中真意,而不是依稀彷彿地自圓其說。 【五二】其實,禪宗和其他強調利他的宗教一樣,也有強烈社會服務的傾向。……百丈禪師(720-814)……溈山靈祐……虛雲老和尚……來果禪師……僅此也足以證明,中國的祖師不是「急求自證自了」,不是「說大乘義,修小乘行」。……不願意僅僅為了大眾廉價的讚譽和欣賞,而違背他們神聖的使命,不甘心讓歷代祖師辛苦傳承的中國大乘佛法被俗化、淺化而已。……唯有大乘的無漏聖道,才是大乘佛教真正的核心所在。( pp.108c-111b) 昭:「中國傳統佛教」到底是「隱遁獨善」還是「兼善天下」的氣息強烈?這要看每個時代廣大的、全面的僧徒給人們什麼樣的印象,而不是舉幾個偉大的祖師行誼,就可驟下結論的。作者在本文之中,一直都犯著「以偏概全」的錯誤。 譬如,台灣社會認為,慈濟很了不起,展現了佛教「慈悲入世」的一個面向,那是因為整個慈濟團隊所展現出來的精神就是這樣,不祇證嚴法師而已;如果光是證嚴法師在嚷嚷要大家救苦救難,其他的慈濟人都躲在山裡清修「大乘的無漏聖道」,那要如何研判慈濟團隊足以成為當代台灣佛教「慈悲入世」精神的最佳代表?所以不能光舉特定的幾位祖師,而要整體評斷那些時代的僧徒們都在做些什麼。如果在三萬個出家人當中,出現了一萬五千個像虛雲老和尚這樣積極入世的人,我們可以說,整個中國佛教呈現的確實是大乘精神。要知道,導師從未否認那些偉大的禪師行誼,而是在論斷整個中國佛教僧眾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們給社會帶來的印象。 作者說溈山以「猿猱為伍,橡栗為食」,這不正是山林佛教的典型嗎?導師不也非常讚歎南禪祖師們這種堅毅不拔的精神嗎?想想看,「人間佛教」的凡夫菩薩如我等者,還有這個胸襟氣魄,隨喜讚歎聲聞解脫道與志行高潔的禪宗祖師,為什麼口口聲聲「大乘無漏聖道」的作者,反而卻口沒遮攔地嘲弄著那些依大乘經論,而在第一大阿僧祇劫中以六度四攝修集福、慧資糧的凡夫菩薩,說他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大眾廉價的讚譽和欣賞」,是「讓歷代祖師辛苦傳承的中國大乘佛法被俗化、淺化」呢?這證明了什麼?這只不過證明了作者「隱遁山林」數年清修下來,修養與胸襟也不過爾爾—與市井中雅好非議他人過惡的婆娘相去無幾! 還有,不錯,作者所列舉的這些禪師都是高僧,但我更好奇的是:作者要依大乘十地的哪個位次,來研判他們不祇是「高僧」,而且還是已證「大乘的無漏聖道」的「聖僧」,所以其「悟境」是大乘而非小乘呢? 【五三】(標題:「人間佛教之省思」)……宗教世俗化的現象已經逐漸成為一種世界性的趨勢。近十年來,臺灣的佛教界也同樣盛行著以俗世為主的「人間佛教」。既然邊地的歐美學者都已經開始對此現象有所警覺,臺灣教界是否也該好好反省反省呢!(pp.111c-112c) 昭:作者對「宗教世俗化」的趨向有所批評,這個部分,性廣法師著作中已有所論述。(18) 大致而言,「世俗」與「神聖」的二分法,那是西方宗教學,特別是基督宗教所作的區隔;但在東方宗教,尤其在佛法中,無論是印度的龍樹還是中國的惠能,一向都主張即世俗而勝義,「不離世間覺」,「人間佛教」所主張的不正是這些嗎? 廣:從概念來說,「神聖」與「世俗」的對立,是西方基督教、一神教的概念:神是神聖的,人是庸俗的;天國是神聖的,人世是庸俗的。而從西方文藝復興與啟蒙運動以來,神聖與世俗之間的界線就開始變得模糊了,一般不再認為,兩者間會有那麼大的對立。西方神學家對於世俗化傾向的普世現象,頗有警惕。而佛法卻從來沒有把神聖與世俗做對立的區分;就是中國哲學也沒有。所以在概念上,不能罔顧東、西方的差異而濫用這些名詞。 再者,如果要談佛教的「世俗化」現象,作者也不應急著引證西方人的看法,而應回頭關顧一下他所重視的,「中國傳統佛教」怎麼看待它。「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覓兔角」,「心平何勞持戒,行持何用修福」,或「西方就在眼前」,「一念即是淨土」,「心淨則國土淨,心淨則眾生淨」,這代表著中國佛教對「世俗」的態度。佛教與中國文化裡,沒有神聖與世俗的對立,只有出世與入世的對立,隱遁獨善與兼善天下的對立。中國禪宗為了要消弭出世與入世的對立,又受到道家文化的影響,於是說「道在平常日用中」,「搬柴運水即是修行」。所以,即世俗而神聖,這一直是中國佛教的大方向,並非從「人間佛教」開始提倡的。 【五四】(標題:「人間佛教落人本狹隘」)我們是人,當然需要人的佛教。但是若想解脫,想成佛,就不能只要人的佛教。我們還需要超越人天,超越三界,甚至超越二乘涅槃的佛教。太虛大師「人成即佛成」的說法,乍聽之下非常響亮,其實是似是而非的。例如孔子下學人事而上達了天理,天理的境界究竟如何,夫子「罕言」。但就《論語》本身的內容來看,孔子不但沒有成佛,而且連解脫都談不上。阿羅漢雖然超越了人天,達成了解脫,但仍未成佛。所以成人只是成佛的基礎或必要條件而已。(pp.112c-113b)人的佛教,充其量只能作為以人為本位的佛教的起點或基礎而已。(p. 113c) 昭:作者可真精於「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的鬥爭術!前面還用太虛大師的話來攻擊導師,進而連太虛大師也一併納入批鬥之列了。作者認為,孔子已上達天理,都還沒有辦法解脫,一般凡夫不達天理,只是「成人」,又憑什麼解脫或成佛?可是我要反問:「上達天理」難道是「解脫或成佛」的「基礎或必要條件」嗎?如果不是,那麼解脫或成佛又何必要先「上達天理」呢?還有,「天理」的定義是什麼?如果就是「道生一」的道或「太極生兩儀」的太極,或是創造世間的唯一真神,那「上達天理」正是「不見緣起」,不要說是成佛,連阿羅漢也休想成就了。 作者引導師說的「我們是人!需要的是人的佛教。應以此抉擇佛教……」,把這句話故意曲解成「只要人的佛教」,標題為「人間佛教落人本狹隘」,然後狗尾續貂地加註云:「若想解脫,想成佛,就不能只要人的佛教。」然而導師何時說過「只要人的佛教」?文中又說:「我們還需要超越人天,超越三界,甚至超越二乘涅槃的佛教。」奇怪!導師不正是這樣說的嗎?《成佛之道》結偈云:「一切眾生類,皆共得成佛。」這不正與作者所說完全相同嗎?作者批評他「只要人的佛教」,未免是「無的放矢」吧!導師只是說:我們是人,當然要從人的基礎來了解佛教。裝神弄鬼的那一套,也許鬼神需要,但作為「人」來學佛,就不需要如此。 【五五】「人間佛教」的倡導者,經常引用《中論•觀四諦品》:「若不依俗諦,不得第一義」,和《壇經》:「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的說法來成立他們的主張。但這顯然是一種曲解;因為世間和俗諦的說法並不單指人間而已。世間的範疇是三界,是五蘊、十二處、十八界,是一切有為法。(p.113b) 昭:作者又在無的放矢!「人間佛教」的倡導者引此二偈,是用來證成「人間佛教單指人間而已」嗎?在哪裡有這種書面證據?前面我們正巧也引了此二偈,但我們是用來證成「世俗」與「神聖」並非作者所曲解的對立概念而已呢! 導師從來就沒說過「人間佛教單指人間而已」,反而一再地說:佛法是以「有情」為本的。他於《佛法概論》中,就是依「有情」(而非「人」)來介紹其蘊、處、界的有為法,作者既然要批評他的思想,又為何不先把他的著作看清楚,就無的放矢呢? (19) 【五六】其次,站在大乘佛法的立場,「佛法」是宇宙性的……。釋尊出現人間,佛法在人間弘傳,但卻不是人間的專利。我們不能硬「將佛法割離餘有情界,孤取人間為本」;以人間為本位的佛教,仍然必須妥善建立在「十方世界一切眾生業果相續的世間」基層上。(pp.113c-114a)無緣大慈的釋尊,應該不會特別重視人間,也不會特別重視諸天,他重視的是「一切眾生」對自他生命的終極關懷。(p.114b)以人的立場而論,人間的佛教無疑是解脫與究竟成佛的基礎,應該給予相當程度的重視。但若因此而矯枉過正,「割離餘有情界,孤取人間為本」,把足以引導人類不斷向上提昇的「超人間」層次的佛教貶低下來,那佛教也就名存實亡了。(p.114c) 昭:作者又在無的放矢了!「人間佛教」的提倡者在哪本書、哪一頁說過「佛法是人間的專利」?又何時曾「將佛法割餘有情界,孤取人間為本」?至於所謂「妥善建立在十方世界一切眾生業果相續的世間基層上」,這句話真是文法不通而又重覆累贅,還不如導師清清爽爽的一句「佛法以有情為本」呢!倒是作者所謂「『超人間』層次的佛教」語意含渾,不知是指哪種被「人間佛教」貶低了的佛教?為何被貶低?是不是因為它的鬼神氣息太濃了呢? 導師提倡「人間佛教」是為了什麼?正是為了對治佛教已漸傾向於天(神)道與傾向於鬼道的偏差,這有「對治悉壇」的重大意義。如果佛教的發展中規中矩,在哪一道的佛弟子,就儘量發揮這一道的專長,導師會談「人間佛教」嗎?就是因為許多佛弟子,身為人卻不好好做人,不是尚鬼就是拜神,求神通,求感應,在這個情況下,導師想把學佛的重點拉回到人間來,請佛弟子不要一味好高鶩遠,也不要濫趨下流,要以慈悲與智慧來減除煩惱,饒益有情,這才是「人間佛教」的大旨。 【五七】那麼,什麼是「人的佛教」呢?「人間佛教」的提倡者主張,人的佛教是「不修禪定,不斷煩惱」的佛教。……若依無著《大乘阿毘達磨集論》的說法,資糧位的菩薩並不像昭慧法師所說,是「不修禪定,不斷煩惱」的,反而應該要「勤修止觀」……儘管「不修禪定,不斷煩惱」不符大小乘論義,「人間佛教」的追隨者,卻是一向如此依教奉行的。(pp.114c-120a)「不修禪定,不斷煩惱」的人,其心靈淨化與昇華的程度連外道的禪修者都不如,這樣的佛教還有什麼靈性的深度可談呢?(p.121a) 昭:作者先別侈言「靈性的深度」,請照顧一下做人的基本道德吧!作者罔顧學術倫理而扭曲原作內容,這是哪門子的「心靈淨化」?即使依於學術倫理,引用資料時也應該要尊重原作者的詮釋,而不宜代為改變其詮釋內容。 性廣法師《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一書中已經提到: 然而「不修禪定,不斷煩惱」這句簡要的話語,引來諍議。許多人以為導師不主張修禪定,並質疑道:不修禪定,如何離染?民國八十九年十一月間,筆者就此請教導師,導師進一步詳細說明他的意見,是:「不修深禪定,不斷盡煩惱。」 顯然他的主張,不是反對修學禪定,而是不修無益於「利生護生」的深定(「不深攝心,繫於緣中」);煩惱也不是不斷,而是對於不障利他的微細無明,則因「今是學時,非是證時」,故留惑而潤生。(20) 「不修深禪定、不斷盡煩惱」,理由很簡單,過於耽著深定的滋味,會讓人樂於獨善;而菩薩餘惑潤生,這也是大乘佛教的共義。作者明明看過性廣法師的書,也看過這份原作者印順導師親自告白的第一手資料,卻不能忠實地引用它,毫不尊重當事人對自己的言論所作的詮釋,這種學術犯規情況,實屬學界之大忌;就以修行人的標準而言,這樣的「心靈淨化」大概也不怎麼及格吧! 作者不是也承認了嗎?「若是屬於『內凡』的加行道賢位菩薩,則他們雖然『不修』初禪以上的『禪定』,卻已具備了修習無漏聖道的最低定力要求—未到定;雖然『不斷煩惱』,但有能力伏住煩惱,不讓煩惱現行。」(p.119a)這到底與導師所說的「不修深禪定,不斷盡煩惱」,有什麼了不得的差異,需要作者如此冷嘲熱諷啊? 還有,作者大概也意會到了:導師該語不是自創新猷,而是引自《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的「此阿逸多,具凡夫身,未斷諸漏。……不修禪定,不斷煩惱,佛記此人成佛無疑。」如果這些經典的說法都是錯的,那作者還有什麼立場來維護大乘佛教?光哇啦哇拉開罵是不成的,還要回頭面對經典。於是作者費了極大力氣,作了冗長、累贅而且搔不到癢處的辯白。 他所提供的答案竟然是:要依「唯識宗義」。但不知這樣一來,主張「真常唯心」的大乘學者,是否還能夠共許其說呢?這種罔顧諸宗異同,而將諸宗義「放在一鍋炒」的情形,在「中國傳統佛教」之中,倒是屢見不鮮的。 好吧!我們且依「唯識宗義」,看看作者作何交代!這一來更讓人啼笑皆非,他竟然斷言,那只是「接引偏重信行人的不了義經」,所以要「另外探求經中隱含的『密意』」;而且這段大乘經是前後矛盾的,是違背佛法的,是「理性的佛教徒」所難以接受的。(作者不是口口聲聲說大乘經是「超理性」的嗎?)然後斷定:彌勒菩薩「雖復出家,不修禪定,不斷煩惱」的「密意」,應該是「無生法忍」菩薩的一種示現。 既然阿逸多只是「聖人示現」,佛陀卻當眾說他「具凡夫身」,我看,作者不如簡捷了當地指責佛陀「說謊」,而不要用「密意」唬人了吧! 更何況,談菩薩不盡諸漏(不斷煩惱)的也不祇這部「接引偏重信行人的不了義經」,即使是「接引偏重法行人的了義經」如《小品般若經》者,也是這麼說的: 若菩薩具足觀空,本已生心,但觀空而不證空:我當學空,今是學時,非是證時。不深攝心,繫於緣中。……菩薩緣一切眾生,繫心慈三昧。……住空三昧而不盡漏。(21) 我倒要瞧瞧,作者會依哪一宗義,來辯解此經之言,又隱含佛陀哪門子的「密意」? 還有,作者又引了我的著作《人間佛教試煉場》第十八頁,而說:「依無著《大乘阿毘達磨集論》的說法,資糧位的菩薩並不像昭慧法師所說,是『不修禪定,不斷煩惱』的,反而應該要『勤修止觀』。」但他卻故意魚目混珠,要讓讀者誤以為無著是在說菩薩的資糧位,事實上,無著是在該論「諦品」中談「道諦」,然後分析聲聞乘(而非菩薩乘)的五個道次第的。例如:在下面的「究竟道」中,談的就不是「佛果」,而是「無學果」: 何等究竟道?謂依金剛喻定,一切麤重永已息故,一切繫得永已斷故,永證一切離繫得故。從此次第無間轉依,證得盡智及無生智十無學法等。何等為十?謂無學正見,乃至無學正定、無學正解脫、無學正智,如是等法名究竟道。(22) 這樣,請問作者是不是有「歪曲論意,欺瞞讀者」的嫌疑呢?也許在鬥爭策略上,「謊話說了一千遍就可以成真」,但我倒是好奇,這種行為是否「重視禪修」或「靈性的深度」者所應有的風範?更何況,我在《人間佛教試煉場》中的原文是這樣的: 「人間佛教」的修行人是「依人乘直趨佛乘」的,也就是不求速成。首先要發菩提心;菩提心要依慈悲長養,所以緣眾生苦而生起大悲心,行救護眾生事,這是在積集成佛的資糧,這是時劫非常漫長的資糧位。這個階段,要在聞思佛法中養成堅固的緣起正見;若有修持,也以四無量心為宜,用資擴充心量,養成愍念眾生的堪能性。雖然重點不是斷我執,卻也在為眾生發心的長遠時日中,稀釋了「我執」的負面力量。悲心日益長養而殷重,菩薩道才能走得下去。……「不斷煩惱,不修禪定」,這是依前述資糧位上說的,加行位如何會「不修禪定」?別忘了大乘經種種三昧的多采多姿呢!(23) 請問:「若有修持,也以四無量心為宜,用資擴充心量,養成愍念眾生的堪能性」,這是完全「不修禪定」嗎?「在為眾生發心的長遠時日中,稀釋了『我執』的負面力量」,這是完全「不斷煩惱」嗎?作者真高明,而且大膽!不但扭曲已經作古的無著之論義,連對還活著的我,都敢扭曲拙作中白紙黑字的原意呢!要提倡禪修的重要性,也不能建立在「說謊」的基礎上啊! 【五八】現代禪的倡導者李元松……溫金柯……來臺參訪的大陸僧眾……江西尼眾佛學院的教師道悟法師……指出:「臺灣目前的佛教已經太過世俗化、學術化的方面發展,這樣下去離佛出世的本懷恐怕是越來越遠了,雖然在利生方面有所作為,但對於佛教之根本所在的證悟上就太不重視了。」(pp.120b-121a) 昭:作者這叫做「打群架」,而不是「講道理」。老實說,如果作者講得對,就算全世界只有作者這麼說,依然有效;如果作者講得不對,就算呼朋引伴,招攬「古代禪」或「後代禪」千千萬萬人乃至「大陸十二億同胞」來打群架,依然無效!作者引這些話時,絲毫沒有經過實際的調查蒐證,看它們是否有推論上或事實上的偏差錯謬,就當作「聖教量」來照單全收;而且把所有指責「臺灣目前的佛教」狀況的話,都拿來請「人間佛教」對號入座(恐怕那些「大陸僧眾」想都沒想到作者會引用這些話來責難印順導師呢),這豈祇是「沒有是非,只有立場」?簡直是為了鞏固自己的立場,而不擇手段地將對方羅織成罪!這種行為在戒律中,犯的是「於異分事中取片」的過失。 大陸僧眾應該指責的是:台灣的「學術化」發展,竟可以縱容作者之流,假借學術的形式,來給人「羅織成罪」吧!如果重視「禪修」與「證悟」的人表現出來的,竟然也不過爾爾,那麼台灣佛教的「世俗化」,還能怨怪別人嗎? 【五九】他們為何會提出如此偏離佛教根本的主張呢?筆者以為,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人間佛教」的倡導者過於重視學理而缺乏禪修體驗,以至於無法深刻體認禪修的可貴與重要。倘若「人間佛教」的倡導者不是純粹的學者,而是一位解行並重或雅好禪修的禪師,那麼「人間佛教」就不至於發展到今天這麼世俗化與學術化的局面。「人間佛教」的提倡者性廣法師就是一個最佳的例證。性廣法師之所以會突破「人間佛教」以往的格局,重視禪修,積極引進緬甸帕奧禪師的禪法,甚至以撰寫《人間佛教禪法及其當代實踐》一書而被江燦騰教授譽為「人間佛教」禪法的「祖師」或「禪師」,不正是因為她向來喜好禪修,而且「只有談到禪修才會眼睛雪亮」的關係嗎?(p.121b-c) 昭:作者老是將自己「以為」的推測之詞當作定論,這才真正是「偏離佛教的根本主張」(想當然耳,無法觀照「諸法實相」)吧!請問:作者如何能證明,「人間佛教」的倡導者是「過於重視學理而缺乏禪修體驗」的呢?如何能證明,「人間佛教」的倡導者是因此而「無法深刻體認禪修的可貴與重要」呢?又如何能證明:「發展到今天這麼世俗化與學術化的局面」的,是印順導師所提倡的「人間佛教」,而不是「中國傳統佛教」呢? 照作者這種邏輯,那我也可以依樣畫葫蘆地說:作者為何會提出如此偏離大乘佛教根本的主張,一味強調(不過是共世間法的)「禪修」,而不是依大乘經論以強調大乘三要門呢?筆者以為,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作者過於重視禪修體驗,而缺乏佛教的學理基礎,也欠缺利益眾生的慈悲心,以至於無法深刻體認大乘三要門的可貴與重要。倘若作者不是雅好禪修而卻學理基礎薄弱、慈悲心行不足的人,那麼就不至於將言論發展到今天這麼「混同天理與佛道」的局面。 廣:作者未免故意偏離我寫書的焦點了吧!我可是對自己「只有談到禪修才會眼睛雪亮」的聲聞習性,抱著自嘲的態度,而讚歎人菩薩行的。積極引進帕奧禪法,不正是印證了「人間佛教」可以兼容並蓄「超人間」的解脫道之心胸度量了嗎? 【六十】一般而言,一個人如果修成了禪定,那麼這個人雖身在人間,而他的心卻已屬於超越「人間」的色界或無色界天了。……當然,他的菩薩行仍須立足於人間,但是他行菩薩行的真正目的,卻是要積極引導眾生,隨著定慧的正道回歸本性,朝向超越人天並圓滿無上菩提的成佛之道邁進,而非畫地自限,長久陷溺於「人間」的欲界生死中。(pp.121c-122b) 昭:什麼叫「回歸本性」?既然「緣起性空」,要回歸哪門子的本性?還有,說什麼「尋著定慧正道」,作者可故意忽略了八正道中其他六種正道,以及六度中其他四度的德目了吧!「立足於人間」,這不正是導師所倡議的「人菩薩行」嗎?至於「畫地自限,長久陷溺於人間的欲界生死」,這可與導師所提倡的「人間佛教」風馬牛不相及。 【六一】既然「人間佛教」強調「不修禪定,不斷煩惱」,那麼他們應該做些什麼呢?「人間佛教」主張,利他的菩薩行應該是:「以慧行來說,說法以外,如日報、雜誌的編發,佛書的流通,廣播、電視的弘法;佛學院與佛學研究所,佛教大學的創辦;利用寒暑假而作不同層次(兒童、青年……)的集體進修活動;佛教學術界的聯繫……以福行來說,如貧窮、疾病、傷殘、孤老、急難等社會福利事業的推行。(pp.122c-123a) 昭:如果連「說法」都省卻了,只要做這些事情,當然是不對;可是導師明明是說「說法以外」,做這些福慧二行的文教、慈善事業,這難道不對嗎? 【六二】一般的在家居士,沒有太多的機緣深入三藏並實際修行定慧,「人間佛教」所提倡的這些菩薩行持,若能盡心盡力去做,的確也可以積聚福慧資糧。對於一個以出離為本而志求無上菩提的出家僧眾來說,適時適量地推動弘法活動也是義不容辭的。(p.123a) 昭:作者這是自相矛盾,不知所云。以「出離為本」的人,會「志求無上菩提」嗎?作者口口聲聲「出離為本」,豈不歪打正著地讓讀者見證了什麼是「說大乘教,修小乘行」嗎? 依大乘經論的通說:志求無上菩提,是要「以大悲為本」的。我從未見到任何大乘經論說過,菩薩要「以出離為本而志求無上菩提」。作者可以推翻經論,但請先行透過綿密辯證來說服讀者:他的意見比大乘經論更正確,更符合「事實」。 【六三】但若不先講求出離心與菩提心的長養,和戒、定、慧的落實,便汲汲營營於社會與弘法事務的關懷,那就顯得太捨本逐末而深違佛意了。(p.123a-b) 昭:導師不也正是這樣批評嗎?「汲汲營營於社會與弘法事務的關懷,那就捨本逐末」,但如果是兼顧的話呢?內修與外弘間錯,兼顧社會事務與弘法事務,同步地在不知不覺中淨化自己,這種「人菩薩行」,難道需要作者費那麼大力氣來批判嗎? 【六四】歷來的高僧大德們,無論是印、漢、藏、緬、泰,幾乎沒有人作過這樣的主張。即使是現代歐美著名的佛教學者如 G. Schopen, P. Harrison 和 R. A. Ray 等人,也一致認為:打從一開始,大乘佛教的主流就是與出離有關的林棲禪修活動,而不是一般通俗的宗教活動。(p.123b) 昭:是這樣的嗎?作者將歐美佛教學者的意見當作「聖言量」,毫不檢驗就加以引用,這是一般有「獨立思考、獨立判斷」能力的學者都不會犯下的錯誤!作者連他們都不如了,還有立場批判「學術研究」嗎? 我的「淺見」是,印度的大乘佛教,遠源自釋迦過去生以凡夫身行菩薩道的「本生談」,打從一開始,就既不是「林棲禪修活動」,也不是「通俗的宗教活動」,而是異生菩薩生生世世行六度業,既「入世」而又「超俗」的活動。作者連釋迦菩薩以身示範的這些作略都一筆抹煞了,還談什麼「大乘佛教」?「與出離有關的林棲禪修活動」在哪一點上凸顯了它「不共二乘」的大乘特殊性? 若談漢傳的高僧大德,那作者應該看看強盛的隋唐佛教,諸高僧大德不辭辛勞,邁入人間,做了多少文、教、社會福利事業。再看看藏傳佛教,除了內明以外,是不是五明兼學?而緬甸、泰國的高僧大德辦了那麼多佛教大學,難道作者都看不到嗎?前幾個月有位緬甸法師來到台灣,他就在緬甸辦了一個規模不小的佛教醫院,而且還在我們的陪同下,參觀慈濟醫院,讚不絕口,表示下回還要再來細細參觀呢!這以上,無論是印、漢、藏、緬、泰,都不是作者端坐山林所想像的那樣,只照顧「林棲禪修」而吝於利益眾生,作者實在是太抹煞這些國度裡高僧大德對待眾生的一片婆心了。 【六五】在《入菩薩行》中強調發菩提心,修菩薩行的寂天,一再勉勵學人遠離五欲,住阿蘭若,修習止觀。為弘揚佛法捨身西藏而聞名的阿底峽,雖然也認同「凡夫菩薩」可以集眾說法,但他在《菩提道燈難處釋》中,卻明文界定了弘法凡夫菩薩的最低標準—「已得神通,已生修慧」。這顯然是指「加行道」煖位以上的菩薩,而非一般初學的中、下品「資糧位」菩薩。(p.123b-c) 昭:就算作者在此沒犯前述斷章取義以扭曲無著論義的毛病,那也只不過是轉達了西藏佛教中寂天與阿底峽的主張而已。在大乘經論中,從來沒見過要「已得神通」才能集眾說法的記載。 【六六】民國初年的得道高僧虛雲老和尚……鈴木大拙……密勒日巴……那麼我們究竟應該聽從虛雲老和尚等「聖位菩薩」的言教,還是當今人間「學問僧」的開示呢?(pp.123c-124c) 昭:作者聲稱以上所舉「虛雲老和尚等」皆是「聖位菩薩」,密勒日巴有沒有證悟?我所知不多,不作揣測,但請問:虛雲老和尚有自認為他是「聖位菩薩」嗎?導師有自認為他只是「學問僧」嗎?鈴木大拙又是哪一門子的「聖位菩薩」呀!作者以標題「『人間佛教』方便趨下流」來肆意謾罵我們,我看作者這唏哩呼嚕矇騙讀者的「方便妄語」,才真正是「方便趨下流」吧!為了強調「聖位」的重要性,可以如此不擇手段「偽造聖僧」嗎? 廣:鈴木大拙正是一位「學問僧」啊! 【六七】若依筆者個人淺見,就一般常情而論,一個人如果不勤修禪定、不勤習內觀,那麼他對於自己起心動念的覺察力通常是比較差的。(pp.124c-125a) 昭:我可以肯定的是:作者本人最起碼沒有表現出「勤修禪定、勤修內觀」所應有的「起心動念的覺察力」,所以才會在文中一再不擇手段,扭曲事實,扭曲論義或其他作者的原意,達到了「欺矇讀者」的效果!如果作者從實招來,說他是「學問僧」,所以沒有「起心動念的覺察力」,不慎犯下這種錯誤,那倒也就罷了;偏是作者還動不動就擺出藐視「學問僧」的態度,端出「禪修」、「內觀」的架勢。其實,正念正知的覺察力,那是在凡夫位中就開始修習的定前方便,而不是「聖位菩薩」才能具足的! 【六八】除非我們否認,基於定慧的菩薩行才是大乘佛教的核心;否則,具有深度定慧經驗的聖賢祖師之言教,永遠具有最高的權威性和可靠性。(p.125b) 昭:「基於定慧的菩薩行」,是嗎?作者還真會杜撰大乘法義!依大乘經論,菩薩應該是「基於菩提心、大悲心與法空慧」—大乘經論的「三要門」,可從來沒有列入「禪定」呢!而且作者說:「具有深度定慧經驗的聖賢祖師之言教,永遠具有最高權威性」,這又犯了「崇尚權威的謬誤」。如果作者停留在信仰的層次,那就甭說了!但別忘了連佛陀都反對這種不經理性思考就依從權威的態度呢! 廣:依作者之推論,他本身既沒有權威性,也不是聖僧,更沒有「深度定慧經驗」,所以才躲在山林裡不敢出來度眾,那麼,他浪費讀者的眼力與地球的紙張,寫這長篇大論要拿來做什麼? 昭:還有,他本人既沒有「最高的權威性」了,那麼這段話(所謂的「具有深度定慧……最高的權威性」云云),還有什麼「權威性」可言?既無權威性,然則讀者參考可爾,不必認真。 【六九】我們……對於自己無能繼踵古德風範的羸弱行持,至少也該懂得心生慚愧才是。無論如何,總不能自己不知慚愧,反而還大言不慚地批判起苦心住持正法、續佛慧命的中國歷代祖師「急求自證自了」啊!(p.125b-c) 昭:這簡直已經不是在論學術或論修證,而是在造惡口業了!作者怎麼研判:那批評中國某些祖師「急求自證自了」的人,就是「大言不慚」或「不知慚愧」? 廣:如此說來,作者「批判起苦心住持正法、續佛慧命的」太虛大師與印順導師,不正也是「大言不慚」、「不知慚愧」嗎? 昭:作者完全沒有在真理上互相討論的餘地,只要批評到作者所尊敬的祖師,那人就變成了「不知慚愧」之徒,這就是作者的「禪修風範」!照這個邏輯,基督教也可以罵佛教徒信撒旦而不信上帝,通通都是「不知慚愧」。 【七十】深度的定慧經驗不僅是佛教創生的根因,也是整個佛教得以持續發展的主要能源與命脈。……如果佛弟子的定慧體驗愈來愈貧乏,愈來愈淺薄,那麼佛教內在精神的生命力也將隨著源頭活水之枯竭而逐漸衰弱、老化。即使表面的行事上看起來依然有聲有色,非常活躍,但本質上已名存實亡。(pp.125c-126a) 昭:禪定一定是「深度」的嗎?未必如此。最起碼佛法不共世間的特質是「慧」,而不是「定」,釋迦菩薩初出家時,都已修到了非想非非想處定,為什麼還放下來,改修苦行呢?還有,作者為什麼一定要用二分法,將「定慧經驗」與「弘法利生」切割開來,給予後者這麼多的罪名呢? 【七一】準此而言,則大乘定慧經驗已然衰竭而更加依依不捨於人世間的「老年佛教」,應該不像印老所說,是曾經孕育無數聖賢的印度「後期大乘」、「秘密大乘」以及傳統的漢、藏佛教,而是某些不重視定慧修習的現代俗化「新興佛教」。(p.126a-b) 昭:作者終於還是說出了他心裡真正想要說的話!其實作者主要還是不能忘情於印度後期大乘與藏傳秘密大乘。如依作者的邏輯,「新興佛教」大概不從現代開始,而是從「不修禪定,不斷煩惱」的彌勒菩薩就開始了。 【七二】(段落標題:「回歸重禪悟的佛教傳統」)華夏的祖師……在亞洲成就了難以數計的菩薩聖眾。這的確是了不起的一項成就,值得中國的佛教徒引以自豪。(p.126c) 昭:「成就了難以數計的菩薩聖眾」?這是文學筆法,實難精確。因為我也不知道誰是聖眾,誰不是聖眾。這已不能靠學術來檢驗,而是作者的自由心證了。我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值得中國的佛教徒引以自豪」的,正是自動排除小乘獨善而重視大乘利他的中國佛教精神!它是護持正法的一層保護膜,讓反佛的政治人物、知識份子與異教徒,無法以「只顧林棲禪修,不問民間疾苦」的罪名,對佛教展開全面的殲滅行動。 【七三】倘若愛深責切,矯枉過正,或在對治上產生偏差,而動搖了傳統中國佛教的根本,造成教界更多的迷惑,更大的矛盾、不安與混亂,那就得不償失了。(p.127a-b) 昭:我也不知道這些話要拿來指責誰?到底是導師還是作者所心儀的藏傳佛教,在造成這些迷惑、矛盾、不安與混亂的? 還有,要反省佛教為什麼會衰弱,應該試問佛教的迷惑、矛盾、不安與混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早在導師還沒出世時就已開始了;早在密教罔顧「非梵行戒」而大談「雙身修法」時,就已開始了!把一切都怪罪到導師頭上來,就會讓世人忘卻「中國傳統佛教」的瑕疵與藏密「雙身修法」的猥褻嗎? 【七四】傳統的中國佛教……在將近兩千年的歷史長流中,畢竟已經實際造就了許許多多的賢聖高僧大德,利益了無量無邊的有情眾生,也深深影響了中、日、韓三國文化的諸多層面。比起到目前為止只能培養出通俗弘法師、慈善家和佛教學者的「人間佛教」來說,傳統的中國叢林佛教,無論如何總要強上百千萬倍。(p.127b) 昭:「無量無邊的有情眾生」,「要強上百千萬倍」,這些都是夸飾性的形容詞,不夠精準,也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佛教傳入中國,到現在已有兩千年了,而「人間佛教」提倡至今還不到五十年。拿這兩者來比較「賢聖高僧大德」的數量,真是太好笑了! 廣:作者全文點名罵到的人數,都比他所舉的「高僧大德」人數還少呢! 昭:還有,他又怎麼知道我們只是通俗弘法、慈善家與佛教學者呢?我如果說:我是已經證到八地的聖位菩薩,我雖表現得脾氣不好,修養不夠,但那只是「示現金剛怒目相」而已,你要信不信?或我如果諱莫如深,讓弟子們拱著自己,說是「觀音菩薩倒駕慈航」,你要不要信?信的話,我就是一個「人間佛教培養出來的聖僧」;你若不信,那麼,恕我也不信你那一套「聖僧判準」。別忘了作者的「聖僧標準」,那是連鈴木大拙都吹捧為「聖位菩薩」的呢! 【七五】佛法的根本,奠基在加行位和見、修、無學位的無漏聖道上。僧團中如果缺少了慈善家和博、碩士,中國的佛教並不會因此而衰亡;但若少了大乘悲智雙運的無漏聖道,中國佛教便名存實亡了。(p.127c) 昭:問題在於,人間佛教有標榜過慈善家與博、碩士嗎?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廣:別忘了,「行持何用參禪」,禪宗未必見得如作者這般重視「定慧等持」,它也與「人間佛教」一樣,是重視慧悟的。 【七六】藏、緬、泰、錫等佛教僧團之所以受到高度的尊重,吸引了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士去參學,顯然不是因為他們有舉世聞名的慈善家與佛教學者,而是因為他們有許多定慧成就的高僧大德。(p.127c) 昭:這就更證明了一個現象:「中國傳統佛教」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以至於收拾人心不住,讓他們陸續跑到藏、緬、泰、錫去修學,這還不夠「中國傳統佛教」好生警惕一番嗎? 廣:我倒很好奇!那些平日咒罵導師的「人間佛教」、也藐視學術研究的南傳行者,以及那些與「阿含學風」八竿子打不著的藏傳學者,一樣是不依「中國傳統佛教」的方法來修行,而老往藏、緬、泰、錫跑,這又要怪罪誰呢? 昭:所以說,「中國傳統佛教」確實是有其不足之處!作者也許可以辯解說:「中國傳統佛教」既然可以產生這麼多賢聖僧,它就有其令我人「自豪」之處,但我們可不可以這麼說:以中國人的善根與聰慧,如果再具足一些次第分明的禪修要領,具足正知見的佛法(而非侈言「教外別傳」),那麼,也許「中國傳統佛教」歷來所出現的賢聖僧,會比作者所認為的「無量無數」還要更多? 【七七】煩惱的眾生喜愛輪迴,貪欲的人類熱愛人間……耐得住艱困、平淡與孤寂,並且堅決朝向解脫道邁進的行者,畢竟總是鳳毛麟角。可是,縱使二千年來不曾有祖師大德提倡過「人間佛教」,迎合世俗的「人間佛教」還是自自然然地開展出來了。……僧團中證道的成就者少了,學佛者修證無門,世俗的「人間佛教」必然應運而生。這是時下世間人心的共同趨勢,即使佛陀出世,恐怕也難以挽回。(p.128a-b) 昭:「人間佛教」是「迎合世俗」嗎?就是因為看不慣「中國傳統佛教」迎合世俗,不是鬼化、就是神化的傾向,所以才談「人間佛教」的。這是喜愛輪迴與貪欲嗎?作者動不動就揣測別人的動機,不但不符學者風範,也沒有一點「修行人」的氣度風範!若依作者本段的邏輯,那麼,憑著他如此口沒遮攔,咒罵「人間佛教」之高僧大德的表現,我就可以肯定他是「喜愛阿修羅道」,雖處深山,卻又不甘「艱困、平淡與孤寂」,因為「修證無門」,所以忍不住瞋火中燒,要出來打打群架呢! 以上這些話,或許可以拿來鬥鬥嘴,但有益於辨明真理嗎? 【七八】阿姜查曾經感慨地說:「世間就是如此。……」毋庸諱言,「人間佛教」之所以一呼百應,……而它更能滿足現代一般社會大眾的世俗心理需求,更切合國家政經體制的現實考量。(p.128b-c) 昭:是嗎?導師倘若「一呼百應」,就不會說自己「堪歎老來無知音」了。 廣:達賴喇嘛來台灌頂、加持,那才真是一呼千應、萬應,依作者的邏輯,這是不是也因為他「更能滿足現代一般社會大眾的世俗心理需求,更切合國家政經體制的現實考量」了呢?作者何不將藏傳佛教動輒灌頂、加持這種「俗化、淺化、窄化」大乘佛教的作為,也拿來好好評斷一番呢? 昭:「人間佛教」是不崇尚他力,不急求解脫的。「人間佛教」依大乘通說:要用三大阿僧祇劫來修習菩薩行,要以一大阿僧祇劫來累積福、慧資糧,這怎麼會符合「現代一般社會大眾的世俗心理需求」與「國家政經體制的現實考量」?一灌頂、一印心就可以開悟,崇尚他力而急求效應的,才真正是符合了「現代一般社會大眾的世俗心理需求」—輕薄短小—吧! 【七九】所以,在臺灣佛教未來的發展中,「人間佛教」大行其道早已經是預料中的事了。(p.129a) 昭:希望他的預言能夠成功,但到目前為止,我還看不出導師的「人間佛教」會「大行其道」的跡象何在,反而已經看見那種「灌頂、加持」的他力佛教正在「大行其道」,而且可以預見它會繼續旺盛下去! 【八十】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或許只是設法保住中國佛教那股堪能培育的聖道清流的傳統,為後世有緣眾生留下一線解脫與正覺的生機。(p.129a) 昭:請問作者到底要保住什麼?什麼是「聖道清流」?如何證明這才是「解脫與正覺」的一線生機,其他的都不是?若無法精準答覆,則這些都只是文學上的夸飾語而已! 【八一】倘若……當我們耗資百億信施創辦過剩的民間大學、研究所和醫院的同時,是不是也該拿出微不足道的一億來闢建真正理想的禪修道場,好讓有心禪修的僧尼可以免除後顧之憂,精進辦道?(p.129a) 昭:作者難道不知道,台灣佛教現在就有一家道場,砸了五十億以上(而非「一億」)的新台幣,在建築著世界最龐大的禪修道場嗎? 還有,如果這只能是「二選一」的命題:有了大學、研究所與醫院,就不得有禪修道場,那麼,作者的批評還有些許道理;然而事實真象卻是:台灣佛教只不過「耗資百億信施」來創辦大學、研究所與醫院,其他,起碼有千億以上,都砸在「中國傳統佛教」道場的硬體工程上,而引來世人多少的側目與譏嫌呢! 作者總不能說:這些都不是「真正理想的禪修道場」吧!如果作者認為這些道場,通通都不夠「真正理想」,那麼,作者就自己出來創建吧!「好讓有心禪修的僧尼可以免除後顧之憂,精進辦道」呀!怕是到時作者又振振有詞地說:自己還沒有修成「聖位菩薩」,無法作這種「利他大行」呢!人人都想要坐轎,請問要由誰來扛轎啊? 作者平日受著利他心切之法師、居士的護持,得以「免除後顧之憂,精進辦道」,到頭來不但不知恩報,還要瞧不起他們,譏刺他們沒有證得聖位,咒詛他們的利他行不過是在「送死」而已,這不但是「得了便宜賣乖」,簡直已是「過河拆橋」! 【八二】當我們不斷鼓勵、資助年輕的莘莘僧眾十年寒窗攻讀博、碩士學位的同時,是否也該勸勉並資助他們趁著年輕力壯,花三、五年時間,在戒、定、慧學上好好打一點基礎?(p.129b) 昭:這點我也非常同意!因為印順導師也是不太鼓勵僧眾攻讀博、碩士學位的。我個人就沒有這些「榮銜」,反而曾在他的座下,花了三年時間打好了佛法的基礎。作者罵的大概是那些辦大學與佛研所的法師大德吧!但請不要「得了便宜又賣乖」,這些年來,若不是聖嚴法師所創辦的中華佛研所,讓作者得以試練自己的學術功力,作者可能還寫不出這樣一篇維持著表面學術規格的文章呢! 【八三】當我們棄捨自家寶藏不顧而遠走他鄉求法的同時,是否也該考慮學而時習華夏祖師的至理言教—或精研律典,自律化他,整飭僧團;或以念佛法門淨障積資,一面強化大乘發心,奠定大乘三學的基礎……或聞思修習天臺止觀,並以南傳與藏傳的定慧之學調整、充實「天臺止觀」的理論架構;或向上一著,反觀自心的明空體性,參究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p.129b-c) 昭:如前所說,為什麼「華夏祖師的至理言教」沒辦法收攝這麼多的佛弟子,讓這些人不是往藏傳就是往南傳傾仰呢?還有,前面作者不是才說過,中國高僧已經不需要「那些習以為常的倫理知識」,所以可以「不嚴持小戒」了嗎?怎麼這會兒又要人「精研律典」了呢?而作者前面還以中國佛教之「不嚴持小戒,不鑽研教理,不重視次第,而主張頓證」自矜,現在怎麼又要「以南傳與藏傳的定慧之學調整、充實」它了呢?還有,單以一句彌陀、一個公案和一個話頭就可以「奠定大乘三學的基礎」嗎?就算可以,它可以替代大乘「六度」(而不祇是「三學」)中的其餘項目嗎? 還有,我正好講授天台學,倒是要問問作者:他到底了不了解天台止觀啊?天台止觀是很偉大的,可是它自成全套體系,而絕對不是可以用「南傳與藏傳的定慧之學來調整、充實」的,天台止觀中的「圓頓止觀」是來自於「一念三千」的根本原理,它與南傳、藏傳的立論基礎,是完全不一樣的。 廣:而且天台與華嚴的衰微,哪裡是從近代才開始的? 昭:對的,在提倡「人間佛教」的導師還沒批判中國佛教以前,天台、華嚴就已衰微了! 作者又說要「向上一著,反觀自心的明空體性,參究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現在有些道場,信徒人數動輒以十萬計,建築經費動輒以億計,他們不正是這麼推廣的嗎?他們的人氣不正是愈來愈旺了嗎?他們所拱出來的「聖僧」,據說也已「登了八地」呢!他們又何嘗因為台灣有人在提倡「人間佛教」,而就「衰微」起來了呢?他們所引以自豪的,正是這種迥異於「人間佛教」,強調「山林禪修」的市場區隔,而且信眾與政客還絡繹於途呢! 【八四】以中國佛教為主,以藏傳與南傳佛教為輔,齊頭並進,那麼華夏祖師冷落淒涼的門庭得以稍稍光大,依舊指日可待。(p.130b) 昭:請教作者,要如何「以中國佛教為主,以藏傳、南傳為輔」?總不能因民族情緒作梗,而就把這些各成體系的學說,放在一鍋來炒啊!中國佛教的主流理論是「真常唯心」,這與南傳佛教的「緣起論」及藏傳佛教的「空性論」,南轅北轍。此所以漢傳的支那堪布,會慘敗於藏傳佛教蓮華戒的手下。而中國佛教所重視的倫理綱常,也與藏傳佛教「無上瑜伽」的雙身修法南轅北轍,又如何能一個為主,一個為輔? 追根究柢,作者學佛,到底是為了追求真理,還是為了要讓「華夏祖師冷落淒涼的門庭得以稍稍光大」?這種民族主義的邏輯若可用來學佛,那是連佛陀都要靠邊站的,因為佛陀是印度人,是只能「為輔」,不能「為主」的。 【後記】在以「人間佛教」為主流的臺灣佛教界中,發表這樣一篇「教界省思」的論文,不難想像,將會招來多麼強烈的反彈和非難……自己應該寫一篇為漢、藏佛教平反的文章……且把一切人我是非、功過罪福都一併消融入明空無別的法性中吧!(pp.130b-131b) 【昭慧後記】看了這段後記,我真的只能以「啼笑皆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是有人來到我家門口,挑釁不已,我不得已,只好浪費寶貴光陰來奉陪對招,他一看苗頭不對,竟然向周圍的人說聲:「我是玩假的!」然後撒腿便跑。依世俗諦來看,這不是「消融空性」,而是「無聊無賴」! 作者用了種種手段(如前所述,有的甚至已是不擇手段),來將「人間佛教」的倡導者印順導師栽贓誣衊、羅織成罪,自知這必然會招來導師門生的嚴厲反擊,竟然揮一揮衣袖,像沒事人一般,說要「把一切人我是非、功過罪福都一併消融入明空無別的法性中」,這使我想起了前段時間的一則佛門性醜聞,該法師據說是學藏密的,他對許多女眾施以性侵犯與性騷擾,然後說他一切都已「觀空」,所以了無罣礙。 肆意開罵,然後撥無因果,將「功過罪福一併消融於空性中」,作者這種手法,正可以與該性醜聞男主角「前後輝映」矣!如果作者這樣就是「為漢、藏佛教平反」,那麼,這種流於「惡取空」的【後記】,只不過是拖了一個更拙劣的尾巴,平白讓重視綱常倫理的漢傳佛教,與重視辯經論義的藏傳佛教,因作者個人的不當表現而蒙冤—留給了世人更多難以理解的困惑! 性廣法師說得好:「依作者之推論,他本身既沒有權威性,也不是聖僧,更沒有『深度定慧經驗』,所以才躲在山林裡不敢出來度眾,那麼,他浪費讀者的眼力與地球的紙張,寫這長篇大論要拿來做什麼?」 倘如【後記】所言,為的是「對於教界」的「一份關懷」,那麼,依他的邏輯,在還沒有成為「聖僧」之前,這份關懷根本就沒有資格將它具體展現出來,否則,他就與他所訕笑的「人間佛教」行人一模一樣,是「暴虎馮河」,是「以不教之民而趨之戰」,是平白「送死」,而且「如臨戰陣而手無寸鐵,淪為煩惱與業力的手下敗將而慘遭蹂躪」! 難不成同屬凡夫,他對教界的關懷就可以「消融於空性之中」,而別人對佛教或眾生的關懷,就都是「捨本逐末而深違佛意」了? 筆者深深遺憾作者在文章中的表現—那不但是學術功力不足,修證能耐差勁,而且連基本的做人道理,都被他「消融於空性之中」了。 九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佛指舍利蒞台日)修訂迄 于尊悔樓 (本文上篇針對《香光莊嚴》第六十六期如石法師文章之上篇(pp.96-124)而作反駁,下篇則針對第六十七期如石法師文章之下篇(pp.96-135)而作反駁。但因篇幅所限,前期上篇之末尾有一段回應文,移到本期之下篇一併刊載。) 【註釋】
(14) 原文參見拙著〈我願將身化明月,照君車馬度關河〉,《弘誓》雙月刊,第 45 期,頁 4-5。或請上弘誓網站:http://www.hongshi.org.tw查詢該文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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