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六十九期/91年3月20日
觀音老母(三) 先天道所擅用之觀音:《真經》的訊息
于君方 著 |
如同一貫道,先天道也是將無生老母當成瑤池金母。 |
先天道的創立 「先天道」或「先天大道」是目前尚存在台灣、香港與新加坡中的一個秘密宗教。Marjorie Topley 是唯一研究此宗教的西方人類學者(1954, 1958, 1963)。她是在新加坡研究齋堂時接觸到此宗教,許多吃素、獨身且住在齋堂的人都是它的信徒。 「先天」相對於「後天」,兩者都是道教的用詞,都有廣義與狹義的解釋。根據道教最具代表性的經典—《道德經》,「無」生「有」,「有」生萬物,包括人類。「先天」指的就是「無」的狀態,「後天」則是「有」的狀態。同時,它們也是指一個人的生命,就是「出生前」與「出生後」。一般認為,前者的特徵是充滿潛力和生命力,而後者則註定要衰微與退化。 宋代時,道教產生了新的宗教運動,提供了尋找不死與拯救的新方法,其中最重要的是內丹道。這運動的起源與歷史是模糊且複雜的(Robinet 1997:215-229),但是它與在北方由王喆(1123-1170)所創立的全真教的祖師有關。全真教派認為王喆曾與九世紀的傳說人物—八仙之一的呂洞賓相見,呂口授他秘法。王有七個弟子,馬端陽(1123-83)被認為是其教派下的第二祖。另外,白玉蟾(活躍於1209-24)則是在南方此教派中著名的內丹老師之一。內丹的目標就是要透過一種特殊自我修鍊的方法,在人體中創造一個真實或不死的身體,稱之為「金丹」或「聖胎」。 煉丹術的專家要在自己的身體中進行一連串複雜的煉丹術,將身體當成煉丹的爐與鼎,因為每人的身體即是一個小宇宙,是大宇宙的縮影。 當人類從「空」而生時,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的「性」與「命」,還擁有三寶—「神」、「氣」與「精」。當一個人逐漸成長且成熟時,由於思想雜亂與沉溺於性愛,而陷入外在的世界,「性」與「命」的力量就會分開,三寶也會逐漸削弱。當它們都疲憊不堪時,人就會死亡。阻止這情況發生的方法就是遵循「向後流」的課程,與進行一個嚴格的心理、生理冥想訓練的療法,來徹底改變這個過程。取代外丹所用的鉛與水銀,內丹變化「精」、「氣」與「神」,在自身中創造一個金丹或聖胎。 「命」的力量是陰、水、鉛、木母、氣、龍與●(女+宅)女,而「性」是陽、火、水銀、金父、神、虎與嬰兒。當這兩者結合在一起時,一個聖胎就形成了,接著就需要透過胎息來使它成長。最後,「命」與「性」結合,「精」變回成「氣」,「氣」變回成「神」,而當「神」精練後就會變回成「虛」(1)。萬物的本源除了最初的「無」,沒有其他。 然後,一個人就必須回到出生前—「先天」的階段。當這完成時,此人不僅悟「道」,同時也獲得長生或不死。道教將此內丹術稱為「性命雙修」,並將此有別於被批評為只注重返回人的本性而忽略了「命」的禪法。(Berling 1980:94-102) 雖然先天道導源於內丹,但也採用了佛教的觀念與修法。例如,它將禪宗的六祖大師慧能(713 亡),當成是自己的第六祖。 然而,根據先天道,「六祖之後,先天大道就傳授給那些火居者(住在自己家裡的道士)。」(Topley 1963:367)白玉蟾是兩位七祖中的其中之一,另一位就是將先天大道重新組織的馬端陽。這時,信徒包括住在自己家中的個人,而禮拜的聚會就在彼此家中或無人居住的殿堂中舉行,信徒全是素食者。 他們視羅尉群(1488 生)為八祖,這個羅祖不是另外更有名的叫羅清的羅祖。他們的記錄說在他之後有很多宗派出現,這與歷史事實吻合。在十六與十七世紀中,確實有許多新興秘密宗派曾經興盛過。(2) 第九祖—黃德輝(1624-1690)被認為是將此宗教定名為「先天大道」的人,從他之後所傳承之宗派才被認為是「真」先天道。在八祖與九祖之間為什麼相隔這麼久?答案是因羅的不死,當他離開人世時,他曾多次來訪並繼續從上領導這個宗教,直到找到一位適合的繼承者。(Topley 1963:368) 老母即是觀音 如同一貫道,先天道也是將無生老母當成瑤池金母。在信仰者的心中,老母與觀音息息相關。Topley 撰寫她於一九六八年在香港所參訪的齋堂時,提到老母被視為是一個具有慈悲與力量的女神。大部分的信徒,尤其是女信徒,有時會將她視為觀音。老母與觀音的關係可從兩尊像所放的位置顯示出來。因為老母是最高的神明,她必須被置於比一般神明更高的位子,甚至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這表示此教派的殿堂必須或是儘可能是兩層樓的建築,「老母」的房間就在最上層,然而她因常常被認為是觀音,而與觀音共享一個房間。(Topley 1968:146-7) 《真經》有兩篇序言,第一篇或原序是由觀音古佛所寫,撰於永樂十四年(1416)。第二篇序是由廣野山人所寫,撰於康熙五年(1666),其中還包含由菩提達摩與呂洞賓所寫的頌辭。 在第二篇序中有提到作者很幸運地遇見一位指導他的先天道老師—「普度」。有一天他決定往普陀朝聖,然而在船還未抵達港口時,突然發生一場暴風雨,許多船舶因此失事沈沒,他非常幸運地獲得神明的保護而安全抵達。當他上岸後,沿著海邊行走,看到一個在洞穴外刻有「朝元洞」的石門。再過幾哩,他來到了一個道院,並由該院中一名長相非凡的道童接待。那道童給他一冊《觀音濟度本願真經》,並請他宣揚此經。然而,因為這部經是以梵文撰寫的,東土的人無法了解,他即刻回家,並將此經翻譯成中文後出版,希望可以流傳世間。 《真經》與觀音 觀音被稱為「慈航尊者」—這是道教給觀音菩薩的稱號。此經以觀音決定下生為妙善公主,來教化人類為開始。她決定如此做,是特別為了利益女性: 我觀男子哩!亦有知覺三教之理,明善窮源,噯!但視女子不明天理循環,世所禁戒,有墮落不堪者也。細思塵苦,可悲可嘆!吾不如下世,脫化女身,解此五濁之災,以作後世榜樣,使婦女亦好知非改過,逃脫輪迴之苦,免卻地獄諸刑、血河之報,同登菩提覺路,共享極樂美景,方如吾願。(《觀音濟度本願真經》,第九冊,頁 487 下) 她請求瑤池金母與無極天尊的允許,他們同意並告之佛祖。為了試探妙善觀音的誠心,佛祖便派遣菩提達摩到人間,化作一個在家人向她求婚。當妙善訓斥他時,於是就通過了考驗,他便教導她先天大道。相較於《香山寶卷》,《真經》有明確的秘密宗教傾向,強調《香山寶卷》所沒提到的內丹。妙善運用內丹專有名詞來形容她的宗教修鍊方法:「左嬰兒、右●(女+宅)女,守定一爻」(同上,頁 493 下)。 當妙善去白雀寺時,她遇見了居住在三清殿的黃長老。黃長老便教授她「心印法」: 學道修鍊講參玄, 不明自身汞與鉛; 旁門三千六百八, 九十六種外丹丸; 豈知自身有妙藥, 精氣與神是根原; 不是山石草木類, 不是金銀銅鐵鉛; 訪求明師親指點, 虛無竅中細鑽研; 降得赤龍伏黑虎, 撥陰取陽見本元。 (同上,頁 495 下—496 上) 妙善接著投門內丹道並跟隨他學習。然而,因錯將修鍊一個聖胎誤解為有個私生子,有關兩人的流言便開始傳開。當有首諷刺這兩人的兒歌傳到皇帝那裡,他感到非常憤怒,便下令將那尼寺燒毀。 相較於其他秘密宗教的經典,這部經還有兩個主題:反宗教師的心境及對女性的憐憫。比《香山寶卷》還更多的是,此經描述修道者貧困及辛酸的一面。在白雀寺的尼師們對於自己的情況有如下的說明: 我們出家都是命運不好,或犯帚星,或犯關煞,或帶八敗,或帶孤貧。故此出家削髮為尼,每日化齋,叫爹爹告奶奶,臉皮下賤,走長街,行小道,受人欺壓。有施主來廟,須當奉敬如神,稍有怠慢,他就言出家之人許多不好。想我們日食兩餐,清茶淡飯,有鹽無油,苦楚難言。每見人家豐衣足食,夫妻恩愛,滿堂子孫,樂享天然,我等自思,不知流了多少眼淚。(同上,頁 494 下) 在經中有好幾處,作者清楚地表達出對女性的憐憫。例如,在妙善呈現給父親的奏文中,她生動地描述女性悲慘的情況: 我皆因前世迷造下罪障, 故今生轉女身好不悲傷。 在家中未出嫁從父教養, 若招親從丈夫不敢主張。 倘夫君壽不長閻王票降, 守節志還從子纔算賢良。 精婦工謹婦言一誠不妄, 正婦容純婦德毫無徬徨。 這三從與四德就算體量, 還難免地獄路九泉悽惶。 (同上,頁 497 下—498 上) 作者也譴責殺女嬰的惡習。 在研究其他寶卷後,一些學者們指出這些寶卷反映對於女性的同情(Grant 1989, Overmyer 1992)。女性遭遇宗教的禁忌,以及懷孕與生產過程中所受的苦難,這些在頌揚黃女、劉香女與修女的經典中,都得到作者的同情。歐大年(Overmyer)稱讚這些寶卷是「平等主義者」與「非男性至上主義者」,並將女性視為「具有強大信服力與說服能力的女英雄」(1992:109,111)。 雖然我認同女性在這些寶卷中確實扮演主要的角色,但要將它們視為「男女平等主義者」的文獻,我並無法贊同。就如《真經》,這些寶卷用了很多篇幅在描述十層地獄,它們是針對絕大多數的女性讀者所編的教材,這或許就是為何他們視女性為主要對象,來傳遞行善是為了避免墮入地獄的原因。寶卷中所提倡的道德並無革命性,而全是傳統式與儒家的思想。 例如在《真經》中,當妙善遊完第七層地獄,並目擊血池中的刑罰時,她特別舉出有四種罪會引領女性到那裡: 或者是婦女們不遵教訓, 怨天地、罵風雨,欺慢神靈, 夫無嗣,取偏房,他不依順, 起嫉妒,時爭鬧,家庭不寧, 又或是磨奴婢,由己情性。 此四等罪孽事,陰律註明, 到死後,閻君爺一一考審, 發之在拔舌獄,苦況難聞。 (《觀音濟度本願真經》,第九冊,頁 508 下—509 上) 不像《香山寶卷》為了尋求拯救女性的權力而提出前後一致的論點,《真經》是矛盾的,因為它支持保守派及傳統社會對女性的期望。 又例如在一部名為《女人經》的經典中,觀音的權威被用來支持所有傳統的儒家觀念。該書於一九○四年在廣東發行,內容是觀音透過扶鸞所傳下的指示。根據序言,湖南衡山的普陀寺是進行扶鸞的地點。這本書有兩個部分,包含如何侍奉公婆、丈夫、丈夫的兄弟與他們的太太們(妯娌),以及她的子女、兒媳婦、奴僕等。在守寡期中保持貞潔的所需,及在衣著、個人儀表、舉止、家庭管理等指導的章節。 很明顯地,它是受到明朝徐皇后所著的《女訓》與班昭(?-116)的《女誡》這類傳統文獻的影響。它認為孝道是女性最上的美德,若一個女子很孝順,她無須為了使心靈堅強,而去修習佛教的儀式或道教的修鍊。 不知孝室最清淨,此地是佛場,無須木魚與鐘磬。 孝婦言,佛必聽,常人誦金剛、大悲,不如孝婦之靈應。(《女人經》2:6a) 而且「果能以事親為功,又勝懸空煉丹汞」(同上,1:21b)。雖然妙善可當作女性自主的榜樣,諸如此類的經典卻將女性牢牢地封閉在原地。觀音與中國女性之間的關係,從來就不單純。(下期待續) (本文譯自于君方教授所著的 Kuan-Yin: The Chinese Transformation of Avaloki-teshvara(《觀音—「阿婆盧吉低舍婆羅」的中國轉變》)一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文中標題為編者所加。) 【註釋】
(1)
內丹的術語來自《參同契》(西元二世紀中,魏伯陽被認為是該書的作者)及葛洪(283-343)所著的《抱朴子》,這兩本書是鍊丹道的有名經典,但內丹將之加以重新解釋。張伯端(1082
亡)的《悟真篇》則是內丹的基本教科書,因為張本人即是內丹的大師。不過,這些名詞的真正意思與彼此之間的關係,往往因人因書而異。在此我用創天帝教李玉階的解釋,李終生提倡靜坐,我認為他的系統是當代最直接了當的內丹修鍊的代表。我曾在他去世(1994)前與李先生長談過,也參加了天帝教主辦的靜坐班(1993-1995)。在我寫天帝教基本教義《新境界》的英譯本的序文中,對這些術語有更詳盡的解釋。The
Ultimate Realm: A New Understanding of Cosmos and Life(1994), 1-18. 【參考書目】 Berling, Judith. 1980. The Syncretic Religion of Lin Chao-e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Grant, Beata. 1989. "The Spiritual Saga of Woman Huang: From Pollution to Purification." In Ritual Opera, Operatic Ritual: "Mu-lien Rescues His Mother" in Chinese Popular Culture, edited by David Johnson, 224-311. Berkeley: Chinese Popular Culture Project,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i, Thomas Shiyu, and Susan Naquin. 1988. "The Baoming Temple: Religion and the Throne in Ming and Qing China."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48 (1):131-88. Overmyer, Daniel L. 1992. "Women in Chinese Religions: Submission, Struggle, Transcendence." In From Benares to Beijing: Essays on Buddhism and Chinese Religion in Honor of Prof. Jan Yun-hua, edited by Koichi Shinofara and Gregory Schopen, 91-120. Oakville, Ontario: Mosaic Press. Robinet, Isabelle. 1997. Taoism: Growth of A Religion. Translated by Phyllis Brooks.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Topley, Marjorie. 1954. "Chinese Women's Vegetarian Houses in Singapore." Journal of the Malayan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stic Society 27:51-67. Topley, Marjorie. 1963. "The Great Way of Former Heaven: A Group of Chinese Secret Sects." 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26:362-92. Topley, Marjorie. 1968. "Notes on Some Vegetarian Halls in Hong Kong Belonging to the Sect of the Hsien-t'ien Tao: The Way of Former Heaven". Journal of Royal Asiatic Society Hong Kong Branch 8:135-1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