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六十 八期/90年12月20日

四種崇高的心靈境界

四梵住的修習

 向智尊者 著

香光書鄉編譯組 譯

慈、悲、喜、捨四者也稱為「無量心」,因就其真正的本質而言,沒有任何局限,
沒有排他性、不公平性,且不被選擇性的偏愛或偏見所障礙。
已達四梵住無量境界的心,對任何國家、種族、宗教與階級不會懷有瞋恨。

心常停留的居所

佛陀曾教導四種崇高的心:慈(mettA)、悲(karuNA)、喜(muditA)、捨(upekkhA)。

在佛經中,這四者以巴利語 Brahma-vihAra(梵住)為人所知。「梵住」一詞可解釋為心的超越、崇高或偉大的狀態,或似梵、似天、似神的住所。

這四種態度之所以超越或崇高,是因為它們以最正確、最理想的行為模式對待有情。事實上,慈、悲、喜、捨四梵住,為人與社會接觸所發生的各種狀況,提供了解決的辦法。它們是緊張的紓解劑;是社會衝突中偉大的和平締造者;是生存奮鬥中創傷的療癒者;它們打破社會的界限,建立和諧的社群,喚醒人們所遺忘的寬容,恢復早已失落的喜悅與希望,提倡人類四海一家的精神,以對抗自私自利的力量。

梵住與瞋心並不相容,這樣的心類似梵天(BrahmA)—佛教傳統宇宙觀裡的神,是更高層天界的短暫統治者。梵天沒有憎恨,這與許多東、西方對神的概念相反—那類神的信徒認為自己的神會表現出憤怒、嫉妒與「正義的憤慨」。以持戒與禪修勤勉地培養這四種崇高心的人,被認為可以達到等同梵天的境界(brahma-samo)。若四種崇高的心成為修行者心中主導的作用,他就能投生到相應的世界—梵天界,因此說這四種是似天、似梵的心。

「梵住」之所以稱為「住」(vihAra),是因為我們應當使這四者成為心時常停留的居所,感覺像在「家」一樣,而不是偶爾短暫拜訪而隨之遺忘的地方。換句話說,要讓這四者完全充滿我們的心,而成為不可分離的夥伴,在一切日常活動中好好地注意它們,誠如《慈經》所述:

行住坐與臥,
無有疲倦時,
善安住此念,
此即謂梵住。

慈、悲、喜、捨四者也稱為「無量心」(appamannA),因就其圓滿與真正的本質而言,沒有任何局限,如受限於其所遍及的某一類眾生,沒有排他性、不公平性,且不被選擇性的偏愛或偏見所障礙。已達四梵住無量境界的心,對任何國家、種族、宗教與階級不會懷有瞋恨。

但是,除非與這種心態建立起穩固的自然關係,否則我們很難審慎地以意志的努力來運用「無量」,也很難避免各種程度的偏執。若要成就這點,在大多數的情況中,不僅必須以這四種特質作為行為的準則與省思的課題,還要將之作為有系統禪修法的業處,這樣的禪修稱為「梵住修習」(Brahma-vihAra-bhAvanA)。修習的目標是藉助這崇高的心,成就高層次的心專注狀態—「禪那」。修習慈、悲、喜三梵住能成就前三禪,而修習捨梵住只能成就第四禪,其中「捨」是最關鍵的因素。

一般而言,持續的禪修會有兩種至高的成果:

第一、禪修將這四種特質深深地烙印在心上,成為不易動搖的自發態度。

第二、禪修造成並確保無量的延伸—擁抱一切眾生的展現。事實上,佛經對這四種修法的詳盡教導,明顯是要逐漸地展現這崇高心的無量性,它們有系統地破除一切界限—一切限制這些方法運用於特定的人或地域的界限。

禪修時,選擇散發慈、悲或喜等心的對象,要由淺入深,例如修慈無量時,先從渴望自己的幸福開始,以此作為基準點而漸漸地擴大範圍:「正如我希望自己能無苦、安樂一般,願那有情,願一切有情也能無苦、安樂。」之後,將此慈愛的想法擴及自己敬愛的人,例如老師;再擴及到深愛的人、漠不關心的人;最後,如果有的話,擴及到敵人或厭惡的人。既然這修法是關心活著的人的福祉,就不應選擇已過世者,同時也應避免選擇對你而言具有性吸引力的人。

當我們已能應付最艱難的任務—將慈心散發給厭惡的人,就應進一步「破除界線」(sImAsambheda)—將慈心無分別、平等地遍及以上所說的四種人。「破除界線」時,會使我們達到更高層次的定:隨著似相(paTibhAganimitta)的顯現,而成就「近行定」(upacAra-samAdhi),進一步達到初禪的安止(appanA),再進入更高的禪定。

在「空間的擴展」上,先從身邊的環境開始,例如家庭,之後擴展到鄰居、整條街,以至整個城市、國家、其他國家與全世界。在「方位的擴展」上,先向東方散發慈心,再來西方、北方、南方、介於四維居間的方向、上方與下方。

適度地變換選擇的對象,同樣的修習原則即能運用在悲、喜與捨的禪修上。修法的細節可見諸經文(見《清淨道論》第九品)。

成就梵住的禪定,其最終目的是培養出一種心態,以作為導向解脫的「觀」的穩固基礎,以洞察一切現象的真實性是無常、易受痛苦與沒有實體的。因四梵住而成就禪定的心,清淨、寂靜、堅定、鎮靜,沒有粗相的自私自利,因而為唯一能完成解脫最後工作的「觀」作好準備。

以上的論述顯示出兩種修習梵住的方法,一是以之作為實際的行動與適當的思考方向,另一則是以禪定為目標的有系統禪修法,此兩者彼此相輔相成。禪修有助於使慈、悲、喜、捨成為自發的反應,當我們努力在身、語、意中保有這四種特質,卻面臨生活中無數苦惱的挑戰時,這自發的反應有助於使心更加堅定與平靜。

另一方面,若實際的行為漸漸受到四梵住的約束,心中的仇恨、緊張與暴躁就會減少,這些情緒的影響力常常狡猾地闖入禪修的時段,變成禪修中的「掉舉蓋」。日常的生活與思惟,對禪修的心有極大的影響,只有在兩者間的鴻溝持續縮小時,穩定的禪修進展與修行最高目標的達成才有可能。

不斷反思這四者的本質、利益與相反特質的過患,將有助於四梵住的修習,誠如佛陀所說:「人長久思惟與反省的事物,即是心專注、傾向之處。」

佛陀開示四梵住的基本內容

一、諸比丘!弟子以慈心遍滿一方,如是遍滿第二、三、四方而住,乃至上、下、四周,他以慈心豐沛、廣大、無量、無憎與無苦,遍滿一切世間平等而住。

二、諸比丘!弟子以悲心遍滿一方,如是遍滿第二、三、四方而住,乃至上、下、四周,他以悲心豐沛、廣大、無量、無憎與無苦,遍滿一切世間平等而住。

三、諸比丘!弟子以喜心遍滿一方,如是遍滿第二、三、四方而住,乃至上、下、四周,他以喜心豐沛、廣大、無量、無憎與無苦,遍滿一切世間平等而住。

四、諸比丘!弟子以捨心遍滿一方,如是遍滿第二、三、四方而住,乃至上、下、四周,他以捨心豐沛、廣大、無量、無憎與無苦,遍滿一切世間平等而住。(《長部》 13)

四梵住的沈思

〔慈〕

「慈」,沒有「擁有」的欲望,清楚知道在勝義中沒有所謂的所有物與擁有者,這即是最崇高的慈愛。

「慈」,不說也不會想到「我」,清楚知道「我」只不過是一種錯覺。

「慈」,沒有選擇性與排他性,清楚知道若這麼做的話,就會製造出與「慈」本身相反的厭惡、反感與瞋恨。

「慈」,接納一切眾生,不論其大小、遠近,在陸地、水裡或空中。

「慈」,無私地擁抱一切有情,不僅是對我們有益或讓我們歡喜,或帶給我們快樂的有情。

「慈」,擁抱一切眾生,不論其心是崇高或低下、善或惡。擁抱高貴或良善的眾生,是因慈愛自然地流向他們;接納心低下與邪惡的眾生,是因為他們最需要慈愛。許多善良種子已枯死的人們,只因缺少讓種子成長的溫暖,而讓它在缺愛的寒冷世界中死去。

「慈」,納受一切眾生,清楚知道我們都是這期生命中的旅伴,都受制於同樣「苦」的定律。

「慈」,並非燒傷、燒焦、折磨人、造成更多傷害的感官之火—它現在突然地燃燒,下一刻即熄滅,留下比以前更深的寒冷與孤寂。

相反地,「慈」像是安慰病人的那溫柔又堅實的手,從未改變其同情,沒有猶豫,不在意所面對的任何反應。「慈」,安撫人們因苦難與煩惱之火焚燒後所感受到的寒意。「慈」,為被遺棄在孤寂冰原中的人,在缺愛世界的嚴寒中顫抖的人,以及因深深的絕望或不斷向外求助而內心空虛、枯竭的人,給予他們生命的溫暖。

「慈」,即是知道、了解,並隨時準備提供幫助的崇高的心與智慧。

「慈」,即是力量,並給予他人力量,是最崇高的愛。

「慈」,佛陀稱之為「心的解脫」、「最崇高的美」,是最崇高的愛。

「慈」的究竟顯現是什麼呢?

向世間開顯通往苦滅的道路,一條世尊所指出、親自走過與完全領悟的道路。

〔悲〕

世間正在受苦,但大部分的人封閉了眼睛與耳朵,看不見川流不息的淚河流過生命,聽不見那持續不斷遍及世界的痛苦哀號。任由自己小小的悲傷或喜悅遮蔽了視線,阻礙了雙耳,心也被自私所束縛而變得僵硬、狹隘,這樣的心如何向更高的目標邁進?如何能體會唯有摒除自私的渴愛,才可以從苦中解脫。

「悲」移除了沉重的障礙,打開通往自由的大門,使狹隘的心變得如世界之寬廣。
「悲」解除心中使人麻痺、難以活動的重擔,賜予依附在自我低地上的人們得以飛翔的雙翅。

因為「悲」,即使有時我們個人並未感到苦,苦的事實卻仍能鮮明地呈現在心中。「悲」給予我們豐富的痛苦經驗,在苦真正降臨時,使我們能堅強而有所準備地面對它。

看啊!這綿長的旅行隊伍,當中無論人或動物的眾生,都背負著悲傷與苦痛。在無數的過去生中,我們都曾背負過與這每一眾生相同的重擔。看看這些眾生,打開悲憫的心吧!

而這樣的不幸可能再度成為我們自己的命運!現在沒有悲心的人,有一天會因此而哭泣。若缺乏對他人的憐憫,將來也必會透過自己長久的痛苦經驗來獲得,這是偉大的生命定律,了解這點後,要留心看好自己!

眾生沉溺於無明,而迷失在幻相中,從一個痛苦迅速地經歷下一個痛苦,不明白苦的真正原因,也不知如何解脫。悲心的真正基礎是洞見「苦」的普遍法則,而非僅立基於單一的「苦」的事實。

因此,我們悲憫的對象,也包括以邪惡、愚癡的心活動而獲得當下快樂的人,以他現前的行為,就可預見其苦難的未來,悲憫之心便油然而生。

有智者生起悲憫,不會讓自己成為苦的受害者,他的身、語、意充滿憐憫,但心不動搖,仍保持平靜與鎮定而不改變,他還能怎麼幫助眾生呢?

願如是「悲」於我心中生起!「悲」即是知道、了解,並隨時準備提供幫助的崇高的心與智慧。

「悲」,即是力量,並給予他人力量,是最崇高的悲憫。

「悲」的究竟顯現是什麼呢?

向世間開顯通往苦滅的道路,一條世尊所指出、親自走過與完全領悟的道路。

〔喜〕

不僅要向悲心,也要向隨喜心打開你的心胸!

眾生在世間所得到的快樂真是十分稀少啊!無論何時,只要他人得到一絲絲的快樂,你都應慶幸,至少有一線喜悅的光束,穿破他們生命中的黑暗,驅散蒙蔽心靈的灰暗迷霧。

藉由分享他人的快樂如同自己的快樂一般,你的生命將得到喜悅,難道你不曾觀察過,人們在快樂時,容貌如何因為喜悅而改變,而且變得明亮嗎?難道你不曾注意到,喜悅激起人們高尚的抱負與行為,遠超出他平時的能力嗎?這樣的經驗從未以喜悅的幸福感填滿你的心嗎?藉由為他人製造快樂,帶給他人喜悅與安慰,你自己就有能力來增加這樣隨喜的經驗。

讓我們教導他人何謂真正的喜樂!許多人從來沒學過。生命雖然充滿悲傷,但也有許多快樂與喜悅的泉源,只是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讓我們教導人們在自己身上尋得真正的喜樂,並為他人的喜悅感到歡喜!讓我們教導人們將自己的喜樂展現到更高的境界!

在佛陀的教義中,神聖與崇高的「喜」並不少見。佛陀的教法常被誤以為是傳布憂鬱的教義,但事實卻相去甚遠,佛法一步步地導向更清淨、崇高的快樂。

神聖與崇高的「喜」是滅苦之道上的一大助力。不僅因悲傷而憂鬱的人,乃至擁有喜悅的人都會發現,平靜才能使心處於沈思的狀態,而唯有平靜與專一的心,才能得到令人解脫的智慧。

他人的喜樂愈神聖與崇高,我們就愈有隨喜的理由。我們隨喜的一個原因是,他人神聖的生活確保了今生與來世的安樂;另一個更加神聖的隨喜他人的理由,則是他們對「法」的深信、對「法」的了解與對「法」的遵循。讓我們給予他們「法」的幫助吧!讓我們努力,使自己愈來愈能夠給予他人這樣的幫助吧!

「喜」即是知道、了解,並隨時準備提供幫助的崇高的心與智慧。

「喜」,即是力量,並給予他人力量,是最崇高的喜樂。

「喜」的究竟顯現是什麼呢?

向世間開顯通往苦滅的道路,一條世尊所指出、親自走過與完全領悟的道路。

〔捨〕

捨根源於「觀」,是一種完美、不動搖的平衡心。

環顧我們周圍的世界並檢視自己的心,就能明瞭要達到並維持心的平衡是多麼地困難。

仔細地檢視我們的生命,就可以注意到生命不斷地在兩極間移動—起落、成敗、得失、毀譽,我們感受到心如何以苦樂、喜悲、失望與滿足、希望與恐懼來回應這一切。這些情緒的波浪時而將我們推向高處,隨後又將我們推落下來,才獲得片刻的平靜,馬上又進入另一浪潮的力量之中。我們怎能期待駐足於波濤的頂端呢?若不是在「捨」的島嶼上,又如何能在存有的永不止息的海濤中,建築起自己的生命之屋呢?

在幾經失望、失敗與挫折後,只分配少分快樂給眾生的世間,幾乎可說是個安全之地。

唯有愈挫愈勇的世間,才有光明成功的未來。

缺少喜樂的世間,於病痛、分離與死亡中成長。

前一刻是我們隨喜的眾生,下一刻卻亟需我們的悲憫,這樣的世界需要「捨」。

但是,所需要的那種「捨」,必須以時時保持警醒的心為基礎,而非冷漠遲鈍的心;它必定是經歷嚴格、審慎修習而來的成果,而非一時情緒的展現。但若「捨」必須一再地用力才能產生,那麼就不配稱為「捨」,它的力量也會減弱,最後為生命的變遷所擊垮。然而,真正的「捨」應能面對一切嚴格的考驗,並從嚴格考驗的來源中,使自己的力量再生,而只有根植於「觀」的「捨」,才有抵抗與自我更新的力量。

那麼,什麼是「觀」的本質呢?「觀」是清楚明瞭一切生命的變遷如何生起,並明瞭我們的真實本性。我們必須了解,自己所經歷的各種體驗,都源自此生或前世所造作的「業」—於身、語、意的行為。「業」是我們從之而生的「子宮」(kamma-yoni),無論喜歡與否,我們都是自己的業不可轉讓的「擁有者」(kamma-ssakA)。雖然是擁有者,但一旦我們造作了任何業,就失去了駕馭它的能力:業永遠追隨我們,相應於它的遺產終究會歸還到我們身上(kamma-dAyAdA,業的相續)。沒有一件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是來自於外在充滿敵意、不可知的世界,任何事都是自己心念與行為造作的結果,這樣的理解使我們免於恐懼,所以是「捨」心的最初基礎。當每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只看到源於自己時,我們為何還要恐懼呢?

然而,若生起恐懼或不安,我們知道得以減緩的依皈處—自己的善業(kamma-paTisaraNA)。這樣的依止,將使心中生起信心與勇氣—相信過去造作的善業會產生保護的力量,即使現生仍備嚐艱辛、挫折,也更有勇氣在當下造作更多善行。因為我們知道,崇高與無私的行為就是抵抗命運重大打擊的最好方法,及時行善永遠不會太遲。若在避惡行善時,這樣的依皈穩固地建立在我們身上,那麼總有一天我們會肯定:「根植於過去的不幸與不善愈來愈減少了,而我努力使今生清淨無瑕,除了更多的良善以外,未來還能帶來什麼呢?」這樣的肯定,使我們的心獲得平靜,而得到忍耐與「捨」的力量,足以堪忍現前的苦難。如此一來,自身的「業」就成了我們的朋友(kamma-bandhu)。

同樣地,一切生活中的各種事件,即所造作「業」的果報,也將成為我們的朋友,儘管它們帶給我們憂傷與痛苦。「業」以偽裝的姿態,常常回到自己身上而讓人無法辨認—有時以他人對待我們的方式回歸,有時則以生命中的重大改變回歸,這些業果往往與我們的期待不符,或違反我們的意志。這樣的經驗告訴我們先前未預見的行為後果,顯示出先前的行為雖然明顯,但自己只有稍微覺察,而想以各種藉口將之隱藏、掩飾的動機。若我們學會從這角度來看待事情,並能讀到自己經驗所傳達的訊息,那麼「苦」就能變成朋友,它會是個嚴厲,但誠實、善意的朋友,教導我們最困難的課題—與自己身心有關的知識,警告我們遠離正盲目走向的無底深淵。由於將「苦」視為老師與朋友,我們就能較成功地以「捨」來忍受苦,最後,「業」的教說將給予我們強大的動力,使自己從「業」中解脫,從把我們一再擲入輪迴之苦的「業」中解脫。厭惡將在自己的渴愛、愚癡、習性上生起,創造出許多情境以考驗我們的力量、對抗力與「捨」。

應當作為「捨」之基礎的第二種「觀」,是佛陀所教導的「無我」(anattA)。這教法認為於勝義中沒有任何造作「業」的自我,其業果也沒有影響任何自我。此外,這教法還認為若沒有「自我」,我們就不能說「我自己」。造成「苦」並障礙或干擾「捨」的是自我的錯覺,若自身的某特質受到責難,我們會認為:「『我』受人指責。」而動搖了「捨」;若某項工作沒有成功,我們會認為:「『我的』工作失敗了。」而動搖了「捨」;若失去財富或摯愛的人,我們會認為:「『我所擁有的』失去了。」而動搖了「捨」。

要使「捨」成為不動搖的心,必須捨棄一切有「我的」想法,先從容易遠離自我的小事著手,漸漸地向自己深深執著的所有物與目標下手。同時,也必須捨棄一切與自私的「自我」想法有關的事物,這也是先從自己個性的一小部分開始,從不甚重要的特質,或從自己先清楚看到的些許弱點,漸漸地向自認為是個人存在中心的情緒與嫌惡下手,以練習捨離。

捨棄「我的」或「自我」的想法到達一定程度時,「捨」就會進入我們心中,因為那些已領悟為「無我」的事物,又如何能藉由貪、瞋或悲傷而使我們煩亂不安呢?「無我」的教義,因而成為我們通往解脫與「捨」之道的嚮導。

「捨」是四梵住的頂點與極致,但不應就此認為「捨」否定慈、悲、喜,或認為前三梵住較為次等,絕非如此,「捨」完全包容、遍及這三者,正如三者完全充滿「捨」一般。

四梵住的相互關係

那麼,四梵住如何遍及、充滿彼此?

無量的「慈」防範「悲」免於落入偏私,防止「悲」因為選擇或排外而造成歧視,使「悲」不至落入偏見,或受到被排擠的那一方的仇視。

「慈」,將自身無私、無量的本質賜予「捨」,甚至賦予它熱情。因為經轉化與控制後的熱情,也是完美「捨」的一部分,可以強化其敏銳的洞察力與智慧的約束力。

當「慈」與「喜」正在享受或給予短暫有限的快樂時,「悲」防止它們忘記世間於此時仍存在著最可怕的苦難。「悲」提醒「慈」與「喜」,它們的快樂與無邊的痛苦同時存在,也許在踏出下一步時就會發生。「悲」提醒「慈」與「喜」,比起它們所減緩的痛苦,世上還有為數更多的苦難,於其緩和的效果消失後,憂傷與痛苦必定再度生起,直到證入涅槃時才能完全根除。「悲」不讓「慈」與「喜」將自己限制於狹隘的一隅,而以封閉態度來面對寬廣的世界;「悲」防止「慈」與「喜」因警戒守護的小小快樂,而變得志得意滿;「悲」刺激並促使「慈」擴展自己的領域,刺激並促使「喜」尋求新的資糧,因而幫助兩者成為真正的「無量心」(appamaJJA)。

「悲」防止「捨」落入冷漠無情之中,使它免於遲緩或自私的孤立;「悲」敦促「捨」不斷地進入世間的戰場中,藉它來強化自己,以期能經得起世間的考驗,直到「捨」臻於圓滿為止。

「喜」阻止「悲」因世間苦難的景象而崩潰,防止「悲」太過專注於苦,而排斥世間其他的事物。「喜」緩和心的緊張,撫平悲憫心所造成的痛苦煎熬,使「悲」遠離無意義的擔憂與無益的多愁善感,因為這些只會削弱、消耗心力。「喜」使「悲」成長為積極的悲憫心。

「喜」給予「捨」溫和的寧靜,足以軟化其嚴厲的外表。「喜」是佛陀臉上的神聖微笑,雖然他深深地了解世間的苦難,但仍維持臉上的笑容,它給予人們安慰與希望、無畏與信心,如是向人們宣說著:「大開解脫門」。

深植於慧觀的「捨」,是守護與約束其他三無量心的力量,向這三者指出應當遵循的方向,並看著它們如是依循。「捨」防止「慈」與「喜」在無謂的追尋中消散,或在未受控制的情緒迷宮中迷失。「捨」,是為了達到最終目標而警醒的自我控制,不允許「喜」滿足於小小的成果,而忘了我們必須奮鬥的真正目標。

「平等心」的「捨」給予「慈」平穩、不變的堅定與忠誠,賦予它忍耐的美德。「捨」以平穩、堅定的勇氣與無懼來滋養「悲」,使無量的「悲」能夠面對一再遭遇的苦難、沮喪的恐怖深淵。從「悲」的極積面而言,「捨」是智慧所伸出的平靜又堅定的手,對於想執行救助他人這困難技巧的人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在此,「捨」又指忍耐、堅忍地奉獻於悲憫的工作。

由於上述的理由,「捨」被稱為其他三無量心的頂點與極致,前三者若與「捨」與「觀」無關,就會因為缺乏使之穩定的要素,而變得愈來愈微弱。孤立的美德,若缺乏其他特質給予穩定或柔軟的必要支援,這類美德往往會惡化成為自己特質中的缺點。例如缺少「精進」與「觀」的「慈」,易變成僅是具有虛弱、不實性質的情感上的良善。除此之外,這樣孤立的美德,常常讓我們適得其反,或有違他人的福祉等。將孤立的美德,連結成為結構中和諧的整體,並於其中展現出最好的一面,而不會落入個別弱點的陷阱,有賴於人穩定與平衡的性格,這正是「捨」的功效,也是它為四梵住彼此的理想關係提出貢獻的方式。

「捨」根植於慧觀,是圓滿、不動搖、平衡的心,但「捨」圓滿而不動搖的本質,並非呆滯、無心與冷酷的,「捨」的圓滿不是由於情緒的「空無」,而是由於了解的「圓滿」、自身的完成。其不動搖的本質,並非如冰冷的石頭般堅硬不動,而是最高力量的顯現。那麼,「捨」是如何變得圓滿與不動搖呢?那就是任何導致遲鈍的於此處破壞,移除阻礙的,破除妨礙的,情緒的漩渦與理智的迷亂皆消除,無礙的平靜與偉大的意識流變得清淨光明。

警覺的「念」(sati),以敏銳的「慧」(paJJA)融入「信」(saddhA)的溫暖中,以心的「定」(samAdhi)平衡「精進」(viriya),這內在的五根(indriya)增長為不再喪失的內在五力(bala)。之所以不再喪失,是因為五力能於世間的迷陣(輪迴)與無止盡的「擴散」中(papaJca)不再迷失自己。這五力是從世間上的心與活動而產生,由於受到「念」的防護,它們不再束縛自己,且毫無改變地回到心與活動中。「慈」、「悲」、「喜」相繼由世間上的心與活動所產生,但由於「捨」的守護,它們不再執著任何事物,且不被削弱、不受染污地回到心與活動中。

因此,阿羅漢不會因為給予而短少了什麼,不會因為贈予他人自己內心的財富,而變得貧窮。阿羅漢就像琢磨完好的清澈水晶,無有任何瑕疪,完全地吸收光線,經過自己集中力的強化後,再完整地反射出來。色彩絢麗的光線無法污染水晶,無法穿透它的堅硬,及干擾它平衡的架構,水晶不變地保持自己真正的清淨與力量。「正如世間所有的河川都流入海洋,天上所有的雨水都落入海中,卻看不出大海有所增減」—神聖的「捨」,其本質也是如此。

神聖的「捨」,或具有神聖的「捨」的阿羅漢,是世間的內在中心,但這內在的中心,應與無數有限領域的外在中心—所謂的「個性」、管理法則等有所區別。這些之所以僅是外在的中心,是因為當它們的領域遵循無常法則,而經歷結構上的完全改變時,就不再成為中心,所以造成其色法或心法重心轉變的結果。但是阿羅漢的「捨」,其內在中心因為永恆不變,所以是不動搖的,之所以永恆不變,是因為它不執著於任何事物。

佛陀如是說:

有愛者,心必動搖;無愛者,則無動搖;無有動搖,則得輕安;既得輕安,則無所喜;既無所喜,則無來去;既無來去,則無死生;既無死生,則無此世,乃至他世,二世既無,則苦終盡。(《自說經》8: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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