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六十 八期/90年12月20日
自由開放地面對煩惱 「全然專注」的修習之二 向智尊者 著 香光書鄉編譯組 譯 |
「全然專注」的非暴力程序,賦予禪修者對所緣輕微但肯定的接觸, |
禪修的障礙 外在與內心世界都充滿著敵意、衝突與暴力,造成我們苦惱、沮喪。我們從自己的痛苦經驗中得知,要在公開戰場上面對並征服這些敵對的力量,自己還不夠強壯。於外在的世界裡,我們無法事事如願;而在內心的世界裡,我們強烈的情感、衝動與突發奇想,常常凌駕於責任、理智與抱負的需求之上。 我們也進一步了解到,若過分壓抑不可意的情境將會變得更糟,單憑意志力壓制,只會使熾熱的欲望更加增長,若這些欲望一再地受到憤怒的反擊,或受到企圖擊垮他人地位的妄想所煽動,那麼,爭論與吵鬧將永無休止。工作、休息與禪修時所受的干擾,若以怨恨、憤怒或試圖鎮伏來回應,這些干擾將益發增強,造成的影響也更為持久。 因此,雖然我們一再遭遇生命無法強求的情境,但仍有方法來主宰生活的改變與心理的衝突,那就是非暴力的方法。當我們嘗試以強制性的手法,回應內、外在的情境卻失敗時,非暴力的方式往往可以成功,如此能主宰生命與心靈的非暴力方法就是「念住」。有系統地運用培養正念的基本修法「全然專注」,這種非強制方法的全部潛力,將伴隨著有益的結果與廣大、深奧的意涵,慢慢地呈現出來。在本文(編按:即本專輯的前五篇文章)中,我們主要關心的是「念住」對主宰心靈的助益,以及運用非強制程序可能產生的禪修進展。但我們偶爾也該注意一下它對日常生活的影響,對深思熟慮的讀者而言,應該不難將它更周詳地運用在自己的問題上。
在禪修過程中,可能出現敵對的擾亂力量有三種: 對剛開始學習禪修的人而言,這些使人分心的事物是極大的絆腳石,因為他們尚未獲得足夠且有效的技巧來處理它們。只在禪修中注意當下生起的這些干擾是不夠的,因為若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遇到它們,將會多少以隨意或無效的方式與之抗爭,如此所產生的惱怒情緒本身反而會成為另一個障礙。各種干擾與對干擾的拙劣反應,如果在一段時間內發生好幾次,禪修者可能會感到十分沮喪與懊惱,而放棄進一步禪修的企圖,至少在當下便會如此。 事實上,即使因飽讀經書或深受老師教誨而十分了解業處細節的禪修者,在如何善巧地處理可能遇見的干擾上,也常常缺乏指導。面對干擾所產生的無助感,是初學禪者最難以克服的困難,許多人在這關鍵上遭到挫敗,而提早放棄任何方法的努力。一個人處理「初期困難」的方式,往往是決定成功或失敗的因素,世俗事務如此,禪修也是如此。 面對內在或外在的干擾時,缺少經驗或乏人指導的初學者通常會有兩種反應:首先,他會試著輕輕地推開干擾,如果失敗了,就嘗試以純粹的意志力去壓制它們。但是這些干擾就像自大的蒼蠅一樣,初學者先將它們輕輕地撢掉,接著是大力地、憤怒地揮去,或許可以成功地驅離它們一會兒,但蒼蠅通常會帶著怒意不斷地飛回來。努力拂去卻徒勞無功,以及內心的不愉快,已對我們的平靜產生了另一種干擾。 透過四念處的「全然專注」法,對嘗試強烈壓制無效或甚至受到傷害的人,提供了非暴力的選擇。在主宰心靈的方法中,成功的非暴力程序必須以正確的態度作為開始。首先,必須完全認識並冷靜地接受這個事實—這三種干擾的因素是我們在這世間的共住者,不論你喜歡與否,即使你不認同,也無法改變這事實。我們必須與當中的某些干擾妥協,而對於其他如內心的煩惱,則必須學習如何有效地處理,直到完全克服為止。 一、我們既然不是這人口稠密世界上的唯一居民,就必定有各種不同的外在干擾存在,例如噪音與訪客的打擾。我們不可能一直處於「極佳的孤立狀態」,或「遠離人的喧鬧與狗的干擾」,或住在高聳於人群之上的「象牙塔」內。正確的禪修不是要逃避現實,也不是要提供藏匿處以暫時遺忘。實事求是的禪修,其真正的目標是要訓練心去面對、了解與征服我們所居住的世界,而這世界不可避免地存在著許多禪修生活的障礙。 二、緬甸的禪修大師馬哈希尊者(MahAsi Sayadaw)曾說: 在未解脫的凡夫身上,煩惱必定一再地生起。他必須面對事實,清楚認識這些煩惱,以便不斷地運用合適的四念處對治法。煩惱會因而漸漸減弱,且變得短暫,進而消失殆盡。 因此,對禪修者而言,了知煩惱的生起及其本質,與了知崇高念頭的生起同樣重要。 藉由面對自己的煩惱,激勵我們要奮發努力以消除它們。在另一方面,當煩惱出現時,若出於不正確的羞愧或傲慢,而使我們的注意力轉移,這樣將無法真正進入問題的所在,也會一直逃避最終的決定性接觸;若盲目地打擊它們,只會使我們感到疲憊,或甚至會傷害自己。但若藉由仔細觀察它們的本質與行為,當煩惱在心中生起時,就能好整以暇、先發制人,最後完全地驅逐它們。因此,以自由開放的眼光面對煩惱吧!無須羞愧、恐懼或沮喪! 三、第三類干擾禪修者心靈的入侵者是妄念與白日夢,它們可能包含過去、最近或遙遠的潛意識深處所浮現的記憶與印象,或是對未來的計劃、想像、害怕與希望等念頭,或在禪修期間偶然產生的感官知覺,常常在之後衍生出一連串的聯想。每當專注與正念鬆懈時,妄念或白日夢就乘虛而入,雖然它們看來微不足道,但由於不斷地出現,而形成一種最難應付的障礙。不僅對初學者而言是如此,對任何人來說,只要心掉舉或渙散時都一樣。然而,只要能控制這些入侵者,就能長時間持續禪修。妄念與煩惱一樣,只有在阿羅漢的階段—得到完美的「念」,無誤地守護心門時,才能完全去除。 若這三種干擾因素將要形塑出我們的態度時,就必須完全地重視與其相關的一切事實,並全心全意地注意它們。如此,禪修者透過面對這三種干擾因素的經驗,苦聖諦將會在他面前清晰地顯現出來—「求不得是苦」。而其他三聖諦也應能依同樣的情況獲得印證。以這樣的方式,甚至在禪修者處理障礙的當下,都仍不出「四念住」的範圍,他將保持對四聖諦的覺知—「法隨觀」(dhammAnupassanA)的一部分 (1)。這就是正念的特點,也是它的任務之一—將生活中的實際經驗與「法」的真理連結起來,利用它們作為實際體證「法」的機會。在初期的階段,我們已致力於建立一個正確又有助益的態度,第一次成功地測試了我們的和平武器:藉由更了解敵人而鞏固自己的地位—先前依情緒的處理方式而削弱了的地位;藉由將敵人變為教導真理的老師,我們已贏得了最初的優勢。 對治禪修干擾的三種方式 如果我們以實事求是的態度看待這干擾禪修的三種因素,心作好了準備,那麼當它們實際生起時,就比較不會立即以激怒作為回應,而是以現在要說明的和平武器,在情緒比較平穩的情況下面對它們。 當前面的方法無效時,應連續使用三種對治禪修干擾的方式,這三者都是運用「全然專注」,差別只在於對干擾注意的程度與時間。此處的指導原則是:除了實際環境的需要之外,不過於重視個別的干擾。 一、首先,應該清楚地注意干擾,但要輕輕地,也就是不要去重視它或注意其細節。這樣短暫的注意後,應該試著回到原來禪修的業處。如果干擾很微弱,或先前的專注力相當強,則可以很成功地恢復禪修。在此階段,注意不要輕易地與干擾「對話」或辯論,要堅持立場,不給對方任何停留的理由,在許多情況下,干擾會快速離去,就像未得到熱情歡迎的訪客一般。這種冷漠簡潔的驅離法,常常可以使我們回到原來的禪修上,而不會對心的平靜造成嚴重干擾。 此處的非暴力方法是「全然專注」於干擾,但只給予最少的回應,並一心向著出離。這正是佛陀自己應付「不速之客」的方法,正如《》《大空經》(MahAsuJJata Sutta)所說:「……一心向隱居……與出離,談話的目的在於打發(那些訪客)。」也類似於寂天(ShAntideva)勸告如何應付愚人的方式—如果不能遠離他們,就應以「紳士般冷漠的禮貌」來對待他們。 二、然而,如果干擾一直持續,則應該耐心、鎮定、一而再地運用「全然專注」,干擾的力量在耗盡之後就會消失。此處的態度是反覆地說「不」,以離開原來行動的決定性「拒絕」,來面對一再出現的干擾,這就是有耐心又堅定的態度。在此,警覺的觀察力必須輔以等待與堅守立場的能力。 這兩種方法一般可以成功地應付本質脆弱的妄想與白日夢,而另外兩種干擾—外在環境的與內心的煩惱,也常會因而降服。 三、但這些干擾若因某種理由並未投降,則我們應審慎地全神專注於干擾,使它們成為智慧生起的所緣。以此方式,將禪修的干擾轉變為合理的禪修所緣。我們可以持續地專注於新的所緣,直到引起注意的內外因素消失為止。或如果滿意這修法的成果,甚至在剩下的禪修時間,都可以保持這樣的練習。 例如,當受到持續的噪音干擾時,應完全地注意那噪音,但我們必須小心區別噪音本身與自己對它的反應。例如,無論於何時生起怨恨,都應當清楚地依其本質而認出它。如此做時,就是在修持《念處經》所敘述的「法隨觀」:「他知道耳朵與聲音,以及因兩者而生起的結使(如怨恨)。」若噪音是間歇性的,或有各種不同的強度,則可輕易地在其出現時分辨出生滅,以這樣的方式,將可進一步作「無常觀」。 面對一再出現的煩惱,如貪欲、掉舉等,態度也是類似的,即要直接面對它們,但必須清楚煩惱本身與自己對它們的反應—如默許、害怕、憤恨、惱怒等,這兩者之間的差異。如此做時,即是在使用「稱名」的方法,也會得到上述的利益。貪欲或掉舉一波波反覆出現時,我們也將漸漸地學會區別它們「高、低、起、伏」的時段,並知道它們的活動模式。藉由修習「心隨觀」(cittAnupassanA)與「法隨觀」(即專注於諸蓋)的過程,而同樣地完全保持在「念住」的領域中。 將禪修干擾轉變成禪修所緣的方法既簡單又巧妙,可視為非暴力過程的極致。這方法極具「念住」精神的特色—將一切經驗都作為解脫道的資糧。如此可以化敵為友,因為所有的干擾與敵對力量都變成我們的老師,而只要是老師,都應當視為朋友。 在此,我們不能不引述一本值得注意的小書中的段落,即 Katherine Butler Hathaway 所著的《小鎖匠》(The Little Locksmith),這是一份動人的人類文獻,充滿著由苦難而成就的堅忍與實用的智慧。 我對於人們的無知與浪費感到震驚,他們應該不至於如此愚昧地拋棄任何自己不愛的東西。他們丟棄經驗、人群、婚姻、情境等各式各樣的東西,只因為他們不喜歡。你若丟掉一樣東西,它就不見了。你曾經擁有,現在則是一無所有,兩手空空,無物可用。然而,幾乎所有遭丟棄的,都可藉著一絲奇蹟,而化腐朽為神奇……。幾乎在每一種最壞的情勢中,都有轉變的可能,可以藉此將不喜歡的東西變為喜歡的,但大多數人從不記得這點。 我們先前說過,這三種干擾因素的出現是無法避免的,它們依循自己的法則來去,不論你是否同意,都是我們世界的一部分,但運用「全然專注」,就能避免被它們掃除或驅逐。在「念住」穩固的土地上採取堅定且冷靜的立場,適度地,但以本質上相同的方式,反覆地重現菩提樹下的歷史情景:當魔王統領魔軍,欲索取未來佛所坐的土地時,佛陀拒絕移動。我們要相信「念住」的力量,在那種情況下具足信心地不斷複習菩薩的強烈願望:「願魔王無法將我驅離此處。」(MA maM ThAnA acavi!)(PadhAna Sutta) 讓干擾自由來去,就像在修習「全然專注」時,在身心中所發生的事件,其廣大、不止息的序列中所有組成分子,在我們觀察的眼前通過,它們生起,持續一段時間,然後消逝。 在此,我們所擁有的優勢是個明顯的事實—二個心剎那不會同時出現。嚴格說來,專注不是指當下,而是方才逝去的剎那。因此,只要仍在「念」的支配下,就不會有「干擾」或「染污的念頭」。這給了我們穩固「觀測者崗位」的機會,也就是穩固我們自己潛在的「菩提座」。 藉由運用三種方式的冷靜觀察,所產生的平靜與消解的作用,會使禪修的干擾漸漸失去激怒人的「刺」,干擾人的影響力因而不再,如此將證實它們是真正「離貪」(virAga)的行為,viraga 字面上的意義則是「脫色」。當這些經驗退去了引起貪、瞋、惱怒與其他內心煩惱的情緒色彩時,將以其真正的本質—清淨法(suddha-dhammA)而顯現。 「全然專注」的非暴力程序,賦予禪修者對所緣輕微但肯定的接觸,這樣的接觸對於處理心敏感、逃避與叛逆的本質十分重要,也使人們能平順地應付日常生活所遇到的各種困境與障礙。《清淨道論》中描述了一種試驗,以說明達到禪定所應具備的「精進」的平和特質。古代的外科學生必須經歷這樣的考驗以證明自己的技術:將一片荷葉放入水盤中,學生必須在葉子上做個切口,他不能將葉片完全切開,也不能讓它浸入水中。用力過猛的學生不是將葉子對半切開,就是壓入水中;膽怯的學生甚至不敢用刀去切劃葉面。事實上,像外科醫生這般溫柔又堅定的手,就是心靈訓練所必備的,而這樣的技術—平穩地接觸,將是修習「全然專注」—無暴力程序的自然結果。
【註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