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於剛上大學、渴望異性朋友,卻毫無自信的我來說,他是如此高不可攀,我只能苦苦地守候與暗戀。不久,我主動寫信向他示意,雖得到禮貌性的回應與一次單獨見面的機會,但後來也就不了了之,在不知如何繼續進行下去的惶恐與期待中,我只能默默等待。他考上研究所之後便很少在社團裡出現,上了大二後,我也遷至法學院校區上課,偶爾寫信給他卻很少有回音傳來。在沒有機會見面與進一步了解的情況下,我依然到處打聽他的消息,甚至愛屋及烏地對他同系所的學弟們產生移情……。 對於 N 這份「近乎完美的好感」一直持續到他離開學校為止。
回國後一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專任教職,記得是初秋考上駕照從南部回到台北的那個禮拜,突然之間,我感到生命是如此疲憊,我需要喘息,我不想再做一名永無止境的趕路者。再度回到台灣,此時的我迫切尋回一種文化的認同,台灣的一切勾起了我昔日種種的記憶,當然也包括 N 的這部分。 透過國中時代老師的幫忙,才找到他家的電話號碼及住址,知道他人在美國尚未結婚,終於,我打開了塵封多年的記憶準備重新面對。
但,這需要機緣,於是,我開始積極創造機緣。那時的我已經在佛學研讀班上課,首先我以恭敬虔誠的心向佛菩薩求取感應,雖然我知道,學佛是不該求感應的, 但對 N 深深的愛戀與期盼相見的渴望,令我每次誦經、拜佛、迴向時都不由自主地祈禱著與他重逢,日記中也開始出現對他的懷念與自勉的文字,在好友面前偶爾也會訴說他的種種……。於是乎,在一股強大業力的牽引下,我已經把跟他重逢這件事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課題。
去年五月底,在學術研討會上認識了一位和他相貌彷彿的年輕學者,初次見面寒暄幾句後,我便情不自禁地對他說:「你和某某人好像喔!他是……,你認得嗎?」對於眼前這位和 N 酷似的男子,我自然投以高度的好感, 並假借研究之名繼續保持聯絡, 這麼做,似乎多少滿足了我對 N 的想像以及對愛情的渴望。但不久之後,我開始覺察到自己這種瘋狂舉動是如此地病態,但又不願制止它的繼續發作。
到了六月,真正的機緣終於來到。畢業典禮的會場上巧遇多年未見的國中同學,她和 N 的妹妹同在建築界工作,間接打聽後才知道 N 已於兩個月前回到台灣。當下,我相信佛菩薩聽到了半年多來發自我內心真意而卑微的祈求,他的出現是我求佛菩薩「求」出來的!鼓起勇氣與他聯絡, 當我聽到 N 久違卻柔和依舊的聲音,頓時感覺全身無力,腦海也呈現半片空白,在結束短短十五分鐘不到的談話掛下電話時,才發現自己因過度緊張,整隻左手臂幾乎麻痺……。
在意識逐漸清醒後,出現的不只是「得以重逢」的甜蜜而已,我開始覺察到對 N 的愛(?)其實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與苦,而且是萬般的痛苦, 我極力想走出這個生命的苦迫,我渴望出離到一個令我真正得以身心安頓的所在。到底是什麼力量讓我開始有此「自覺」呢?我想是學佛吧!學佛讓我慢慢懂得如何收攝萬馬奔騰的身心、知道如何面對自己,以及如何不再捆綁自己。於是,我決定了,和他重逢的目的不單是為了敘舊或告白,而是為了走出這個糾結、纏繞、困擾我生命達十四年之久的苦迫。但,我到底該如何走出去呢?
思索過後, 我認為立即的表白並不恰當, 因為,表白之前我必須看清楚 N到底是誰?大學時代的我們僅有幾次照面和粗淺的交談,留學期間彼此完全沒有聯絡。那麼,我到底喜歡他的什麼?他那柔和穩重的形象確實是我渴望親近的,但他的內在世界我卻一無所知。因此,為了能夠看清彼此,決定給自己半年的時間,在不擾人的原則下持續與 N 聯絡和見面。 而我也覺知到自己依然害怕「被拒絕」,即便那一天終會來到,也希望至少拖個半年左右。果然不出所料,幾次見面後他仍舊是被動而冷漠的,我也早已感受到他想拒絕卻沒有說出的不耐煩。不知有多少回,我坐在高速公路上的國光號中暗自流淚,或躺在熱滾滾的浴池裡號啕大哭……。
本以為像 N 這樣的世間男子會去接受與他學歷、背景、 思想等各方面條件匹配的女子,沒想到他的婚姻觀竟是如此「理性」、世俗且功能取向。「你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 N 意味深長地說。 哦!原來像我這樣「有主見」的女人根本是被排除在他的選擇標的之外的。
我回想著 N 的談話,沒錯, 婚姻功能中的「照顧父母並傳宗接代」,我是認同的;但如果只是把妻子當作照料家庭父母、沒有主見的「菲傭」及生產的工具,而他去做他自己的「大事」……,這與我想像中的雙方互相扶持、心靈相通、攜手共度人生的婚姻,實在相去太遠了。這樣的一個男人,是我要的嗎?這一刻,我徹底明白,不僅我不適合 N,N 其實也不適合我,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們之間始終存在著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而今天,我看見了這道鴻溝,也看清了 N,更看清楚了我自己。
為了走出生命的苦迫,我勇敢地向 N 表白,表白後卻發現到:真實的 N 與我想像的 N 竟有如此巨大的落差,原來被我建構出來的 N 只是一個幻相而已!幻相是破滅了,要追問的是:「為什麼我會對他有如此深沉的迷戀呢?」一種看似對純愛的堅貞與執著,其實可能是出於我的孤獨與自卑。因為,我沒有辦法在現實世界中找到理想的白馬王子,所以勾勒出一個幻相人物去膜拜、去寄託、去自欺欺人。 當逐漸認清 N 不過是個幻相之後,那糾結、纏繞、困擾我生命十四年的苦迫似乎也開始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