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五十九期/88年9月30日
日月常明
──悼吾友道明法師
釋智真
你在空中翻滾、摔落地面的那一幕，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儘管你摔得那麼重，我仍覺得那只是你另一次出人意表的行徑，
一定馬上又會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我們面前，侃侃而談這驚險刺激的經驗……
「阿明！暑假過得好嗎？」佛學院開學十多天，我忙得連這句問候都來不及說，你就這麼走了。正如你平時總會蹦出一些出人意表的鬼主意般，連離開都這麼令人料想不到。
還記得，那年第一次到紫竹林精舍參加法華法會的弘護實習，一場「法華經新喻」的課程短劇中，「阿明」的化名使你一炮而紅。從此，同學們總愛暱稱你「阿明」，感覺彼此更加親近，而你也從不在意別人不中規中矩地稱你的真名「道明師」，這正是你豪爽不拘小節的天性。
去年，我們又到精舍參加弘護實習，這一次，咱們「五人法事小組」在你的麾下打了一場漂亮的「聖戰」—完成以音聲攝眾的神聖使命。在那一個月中，我們五人卯足全力，從早到晚不停手、不停口地練習梵唄。身為組長的你，除了自己的練習之外，還得多費一分心力關照組員們的身心狀況。組員有疑必問，不論是生活起居或是與法事相關的問題，你總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出解決之道。只見你像個小火球般，樓上樓下、屋裡屋外地滾動，把整個精舍滾得熱烘烘、亮晃晃的。皈依典禮上，你慎重地發著一張張的皈依證，戒子們排著冗長的隊伍緩緩前進，站在後臺的我不禁有些焦急，擔心戒子們等得不耐，因此偷偷向臺上張望。怎知遠遠地，我只望見臺上有一團火球般的光亮，一接觸到火光的戒子，立刻也化成另一團火光。不多久，整個大殿充溢著柔暖的光與熱，每個人身上，似乎都湧動著一股暖流。
弘護實習期間，夜晚的休息時刻，我們有了星光夜話的機緣。即將畢業的我們，反省著現階段修學的狀況，也討論著畢業後的打算。但如此對談的情境，恐怕不是初識時的我們所料得到的。
回想三年半共住的生活中，我們做了二年的「鄰居」，雖是前後相鄰的座位，但開始時我們並不熟悉，加上外顯的個性又是南轅北轍—你的豪爽不羈與我的瞻前顧後，從沒想過這樣天差地別的二個人可能深交。直到有一天發現我倆竟是同血型、同星座時，我們皺著眉頭，同樣不以為然地大叫：「可能嗎？」但或許是經過法會弘護實習的共事，加上同樣擔任過輪值小組的組長，都能了解箇中甘苦，從此我們多了份惺惺相惜與支持。
褪去從前南轅北轍的「外包裝」後，果然有許多時候「我的世界只有你最懂」。還記得在一次會議後，我為了別人無法理解我所表達的意思而沮喪時，你卻默默地走近，告訴我：「我懂你的意思。」一顆忿忿不平的心因而得到安頓。話，不需要說太多；一切，我們都了然於心。
你在實務上的技術、經驗向來是我望塵莫及的，不論多大的場面，你都那麼自然地指揮若定，問你為什麼？你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似乎是你與生俱來的領袖特質，我只能從旁努力地觀察與學習，企圖找出一些可以依循的蛛絲馬跡。
你敏銳的味覺也是眾所皆知的，你總是可以用簡單的材料做出可口的美食，只要你說「好吃」的食物，那絕對不用懷疑，可以立刻端上桌招待貴賓。因此每當你輪執大寮時，大家的體重都會難以自制地直線上升，無法不受誘惑。然而對味覺的敏銳有時也成為你的苦惱，你曾問我為什麼任何食物都吃得下肚，我想，恐怕不是因為服膺於「不揀擇食物」的偉大道念，而是我天生的「好吃」—什麼都好吃的「天性」使然，因此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你似乎難以理解，正如我怎麼也學不來你那天生的領導能力一般。
經過這些生活點滴的累積，我們談話的內容愈來愈多，愈來愈深入。近者，如日常生活中見到彼此不如法的地方，便可直言勸諫而毫無顧忌；遠者，如提及未來的志向與討論修學的困境。
在二年級受過比丘尼戒後，你提議我們每週誦戒後一起到大殿作「對首羯磨」，我當然興奮地答應了！因為人人都希望修道生活中能有善知識的提攜啊！當然，另一方面，也要有強固的心力，因為不是人人都堪受得起別人的忠言直諫，因此也不是人人都願意忠言直諫，以免「踢到鐵板」自己倒楣。而我的興奮，除了「受寵若驚」之外，更是因為見到彼此都願意以這種正確態度，努力克服自己的有限，去做嘗試與突破。雖然實行的次數不多，但這樣的理想已在我們的生活中生根發芽。
弘護實習時的星光夜話，我們更認真地討論畢業後的發展問題，我說希望能發揮所長，從事日文佛典翻譯的工作，你說你還沒找到自己的興趣與方向，不知如何是好。我建議你不妨先長養文字能力與自己的學養，無論將來要走那一條路都會有幫助的。於是，我們希望回學院後一起組成小小讀書會，增進文字、閱讀能力，而如今，這項計劃卻因你的缺席不得不無限延期了。
自從一年級，我失去了一位相知相惜的道友後，好不容易經過三年的時間，自以為又找到一個能夠彼此在道業上互勉互勸的同修法侶，誰知一切才剛剛開始，卻已畫下了句點。車禍現場，你在空中翻滾、摔落地面的那一幕，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儘管你摔得那麼重，我仍覺得那只是你另一次出人意表的行徑，一定馬上又會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我們面前，然後侃侃而談地告訴我們這驚險刺激的經驗……，但你竟然真的走了！也難怪，要是讓人算得準，你就不叫「道明師」了！
這些天來，大夥兒幫忙收拾著你的遺物，準備你的後事，不時冒出的聲音是：「要是道明師在，一定不會要我們……」好像你就在我們身邊，依然參與著這一切的活動，一樣會有很多獨特的意見，很難讓自己相信，我們是在辦你的「後事」。然而一走進靈堂，從沒在你面前掉過一滴眼淚的我，卻頻頻失控地潸然淚下，這麼多天了，每走進一次就要落淚一次。好多話來不及向你說，現在已不用再說。昨天做完中陰身救度法，我終於找到機會與你「獨處」。棺木早已蓋上，我只能坐在棺旁盡好友的最後情誼，叮嚀你別再頑皮，快去彌勒內院見彌勒菩薩吧！
你向來要求完美，也許我們煮的供菜不合你的味口，也許我們的法事唱誦不夠和諧莊嚴，也許車禍的當下你承受了千般的痛楚，也許還有好多好多的事不如你的意，但一切都已過去，你千萬不要再起一絲一毫的煩惱與顧戀，但要帶著你不變的光與熱，依你的本願，去彌勒菩薩那兒聞法吧！今生與你結下法緣，相信有朝一日我們一定能夠再續前緣，在修道的路上繼續彼此打氣，一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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