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五十八期/88年6月20日

業與輪迴

艾雅 珂瑪 著
法園編譯群 譯


我是自己業的主人,我是自己業的繼承人,

業是我們真正擁有的,其餘一切都是借貸的。

每一剎那的心念皆須觀照,因每一念都在造業。



  業與輪迴是兩個非常吸引人的課題,但也往往被誤解,所以,對它們有深一層的認知是很重要的。首先,讓我們先來看「業」。

  我是自己業的主人,我是自己業的繼承人,我因自己的業而生,我與自己的業密不可分—不論善業或惡業,我皆應承受。

  佛陀曾教誡,我們每日皆應謹記此偈。但,它又為何重要到必須每日謹記呢?

〔業不僅止於行為,還包括其背後的意念〕

  「業」這個字,若依字面直譯,意思是「行為」,在佛陀時代有許多用法,如「業瑜伽」( kamma yoga ),意指行為的修行。但佛陀卻說:「啊!諸比丘,我說業即意念。」業絕不僅止於行為,還包括其背後的意念(動機)。此外,意念也並不僅止於我們所做的,它也包含了我們所想和所說的。我們對「業」這個字的用法基本上並不十分正確,因為我們通常都將它解釋為因和果。雖說如此,既然業如今已被如此普遍使用,我們就維持這個用法。

  當我們在做事時,內心是有意或無意之間的差距頗大。如果我們不小心踩死一隻螞蟻,大概是沒看到,也許只是不小心,但這並不構成殺業,因為背後沒有殺的意念。反之,假若園裡有一堆螞蟻,我們想除掉牠們,將毒藥灌進去,盡可能地消滅牠們,這便構成殺業了,因為在這行為的背後是蓄意的。佛陀的智慧指出了「行為」與「意念(動機)」之間的差異處。

  我們所意念的會導致「果」,而我們所做的行為首當由思想所策動。因此,我們的思想只是自我的一小部分罷了,但也是最需要小心觀照的部分,這便是禪坐中所要學習的。除非我們明白了自己思惟的過程,否則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會由於無知自己的意念,因而無法成就善業。一旦明白自我的意念,就能夠改變它們,而這樣的改變或許能朝著正確及造善業的方向去。

  有些人認為:「我想造善業,以得來世的安樂。」這是種商業的行為—做事求回報。不過,這比連想都不想,只是隨興地行善還好,可是,結果往往是不如己所願的,因為那是一種完全自私的想法。

  善行(善業)應發自於智慧,深知如果自己不如此的話,只會造成自身的不樂。「善行」應該是在平靜與和諧之下,與自身和他人共存的,心存回報想是執著與期待,一切的期待必得失望之果,沒有任何期待能如己所願地實現,期待導致我們陷入未來當中,而非將我們安住於當下。下一世、下下一世,乃至再下一世,到底那一世?那五分鐘後呢?最理想的是,善行(善業)能深植在心中,以根絕任何可能的差錯,只要還有一絲可能的差錯,智慧就必須將它導正。

〔業是公平的〕

  兩個人做同一件事時,結果仍會有所不同。佛陀將造惡業比喻如放一茶匙的鹽到一杯水裡,抑或放一茶匙的鹽到恆河裡。一杯水裡放了一茶匙的鹽,就沒辦法喝了,但是,在恆河裡放入一茶匙的鹽是絲毫沒有影響的。如果一個人的善業有如河水般地多,一個無益、不善的行為並無大礙,但如果一個人只有如一杯水般的善業,一個不善的行為就足以敗壞一生。

  由於我們對此一無所知,最好假設自己的善業只有如一杯水般地多。有時,我們會不解,有些人做了種種不善的事,似乎還活得很快樂,其家庭、銀行存款和健康情況都不錯,他為何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他之所以仍未受果報,只是因為他所應得的果報還未到罷了。善惡絕對皆有報,它絕不會意外發生,更非混亂無序。認為宇宙中普遍混亂無序是無稽之談,星星、月亮及太陽—一切的一切皆依其模式在運轉,即使是我們生存的這個小小地球也是如此,而我們的業也是如此。

  業是公平的,這點往往都被遺忘。它不會有所偏好,業即因和果,絕不假公濟私,不論丟什麼到這現象流中,它就存在了,而且終會得其果報。

  我們從過去生就帶來了一些習性,然而,大部分發生的事情卻是我們今生(當下)的作為所致的結果。我們無須認為:「啊!這是因為三輩子前,我一定做了這個或那個的。」或「如果我現在這麼做,下輩子一定會得好報。」這是種取巧的方法,並不負責任。一個人若能對自我負以全責—一個有思想、明智的人皆應如此—那麼,我們便能記得這輩子曾做過或已遺忘的作為,並明白果報就在此刻當下。

〔我是自己業的主人〕

  這中間的關連是很容易覺察的,我們在此生中曾做過的善行都會得到善報,這些善報都反應在我們的能力、力量、健康以及人格上。我們是自己命運的創造者,沒有人能幫我們做任何事,我們若相信別人能替我們做事,便表示我們對「我是自己業的主人」之意尚不明白。業是我們真正擁有的,其餘一切都是借貸的,除了業以外,我們什麼也帶不走,其餘所有終歸於我們的子孫、後人,唯獨業是屬於我們自己的。

  我們與生俱來的習氣,給我們製造了許多機會,我們有許多選擇,不過並非沒有限制。我們大家都有是否來參加這個禪期的選擇,那麼選擇來參加這裡,便已造了善業了。一旦到了這裡,就會有接二連三的選擇。聽聞佛法時,你可以半睡半醒地一知半解,也可以全心全意地聆聽。當你全神貫注地聆聽時,就會又有更多的選擇,你可以立刻忘記,也可以試著去記住。若是選擇去記住,那麼,便會有試圖去遵循佛法或把它當作有趣的道理記住。如果你選擇遵循它,便有可以選擇持續不斷地遵循,或只在特殊的情況才遵循。

  除了睡覺之外,選擇權時時刻刻都是屬於我們的,每一剎那都是造業的時刻,這就是為什麼在每一個當下,都要使生活的善巧圓滿無瑕之所以重要的原因所在。若不去觀照每一個造業的剎那,善的這一邊是不會有所成就的,因為可能造惡的時刻實在太多了。所以,每一剎那的心念皆須觀照,原因在於每一念皆是抉擇的剎那,因而說這些抉擇的剎那都是在造業。愈是多做善而有益的業,我們的機會就愈多,就好比住在一間有許多門窗的房子,也就擁有較多要從那一扇門窗離開的選擇。如果我們所做的錯誤選擇夠多時,我們的機會就會減少到彷彿置身毫無機會的牢房裡,直到被釋放為止。我們可曾想過,為何有些人有許多從事各類不同而有趣的工作機會,而自己卻沒有,這絕對得歸咎於我們所造的業。

  佛陀曾說,有些人生於光明中,而走入光明;有些人生於光明中,卻走向黑暗。有些人雖生於黑暗中,卻走向光明;然而,有些人生於黑暗中,卻仍走進黑暗。由此可見,不論我們生於何處,我們的選擇與機會都是存在的。

  曾經有位名叫海倫凱勒的女士,她生來就耳聾、口啞和眼盲,她卻取得了大學教育,也著作書籍,且致力於協助提昇殘障人士的生活品質。顯然地,她是生於黑暗當中,不過她卻走向了光明。

  我們所有的人在每一剎那中都擁有許多機會,若不善加運用,相同的機會是絕不會再出現的,因為我們已失去了那一個機會,失去了我們房裡的一扇門、一扇窗。因此,我們有必要全心全意地看待每一剎那。

  佛陀也將業比喻如蜘蛛網,這張網編織得如此錯綜複雜,了無頭緒。我們絲毫無從得知今天的病痛,是否得自於十五年前曾犯過的惡行,抑或是由於昨日不小心的飲食。因和果之間的因果關係,是如此錯綜複雜,使我們無法看清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所幸我們還是可以看到生活中發生的重大事件,由於自己的放縱及因而所得的果報,使我們很容易想起自己做過的錯誤選擇。

〔活在當下,從幻境中甦醒〕

  過去所帶來的業和未來將得的果,其實都並不重要,因為過去已如夢幻,而未來仍「未至」,唯一令人感興趣的是「當下」,其他一切都形同住於幻境一般,不曾清醒過,也不知事實的真相,這是沒有真正的喜悅可言的,有的只是虛妄和不實。未開悟的人都多少活在這虛妄之中,不過,我們卻能努力地從這幻境中甦醒過來。

  事實上,除了當下之外,根本沒有過去與未來。如今,我們不可能回到昨天,或是於現在就經驗到明天,有一件事是我們唯一辦得到的,那便是「活在當下」。不過,要履行這件事,必須全然地清醒、覺知,也就是清醒、覺知自己的動機。

  心為主導,念頭若仍未造作,就不存在,他人念頭所造作的,對我們而言也不存在。念頭,是我們所有「業」的潛因。我們都有三個造業的門徑:意念(意)、言語(口)、和行為(身)。業,是藉由這三道門徑造作的,我們也是藉由這三道門徑來接觸這世界的。

  雖然意念是基本的潛因,倘若不落於言語或行為,它仍會造作出很微弱的業。比方說我們憎恨某人,有個念頭便從心中掠過:「那傢伙若再靠近我一次,我就宰了他!」但我們就是不曾說過或做過。雖然,一個不善的念頭造成了非常不好的業,但其果報並不會很嚴重。由此可見,其業是頗為微弱的,我們若頻頻想著,就會在內心中刻下痕跡,終究會落實於言語。假設那傢伙真的靠近我們,我們可能會說:「你若再靠近我,我就宰了你!」這業便加重了。首先,我們樹立了一個敵人,並且透過語言表達了我們的意念,如果我們經常說,最終可能會真的出手。顯然地,這是最重的業,而且所得的果報也會相當嚴重。

  意念是需要監督的,必要時還須做改變。如果一個不善的念頭生起,我們就應謹慎防範,以免發之於言語或行動。

輪迴

  輪迴往往是個與迷人、希望、期許等等想法相應的主題,要不然,就是完全令人排斥。

〔輪迴—我們對生命渴求的熱量的轉移〕

  關於輪迴,有一個典型的譬喻—蠟燭。新蠟燭從燃燒將盡的蠟燭那兒引燃火焰,於是舊蠟燭熄滅了,而新蠟燭則燃燒著。很顯然地,有一根新的蠟燭,但是,那火焰是同一個火焰,還是不同的呢?如果投票表決的話,你會發現有一半的答案是說「同」,有一半說「異」,其實是兩者皆非。其中所具備的是一種能量的轉移—是熱量被轉移了。熱量就是能量,而這便是輪迴的道理—我們對生命渴求的熱量的轉移。我們渴求生存的欲望是不會減弱的。

  有一位名叫哇洽枸塔的行者曾經問佛陀:「世尊,覺者入滅後是如何?往何處?」

  佛陀回答說:「行者,請將這周圍的柴枝點燃。」

  於是,這位行者便將火點燃。佛陀接著又說:「現在,請再丟一些柴枝進去。」

  行者照辦,佛陀於是問他:「現在情況如何?」 

  哇洽枸塔回答道:「噢!火燒得正烈。」

  佛陀又說:「現在,請停止扔柴枝進去。」

  不久,火熄滅了,佛陀於是問他:「火怎麼了?」

  「世尊!火已熄滅。」

  接著佛陀又說:「嗯,它到那裡去了?它往前去了?還是往後?往右?還是往左?往上抑或往下?」

  行者回答說:「不!它那兒也沒去,它只是熄滅罷了!」

  佛陀對他說:「沒錯!覺者入滅後,正是如此。」

  一旦不再將柴枝扔進渴望、愛欲、希求的火燄中,那麼,火焰便會熄滅。覺者是不會再造業的,因此,也就不再有輪迴的「因」了。而我們這些仍渴望生存的人,它便是我們輪迴的護照,渴望的熱量便是能量的轉移。有時與渴望生存相反的渴望死亡也會生起,人會因生命太苦而想輕生。不論是「我」想活或「我」想死,同樣是我見。對生存的欲望是我們最強烈的渴求,強烈到即使是臨死前,仍很少有人會詳和地放下與妥協。

〔死亡的那一剎那是覺悟的最佳時刻〕

  有句話說,死亡的那一剎那可以是覺悟的最佳時刻,因為我們必須捨棄對身體的自主權。但是大多數人皆不想放下,雖然身體被強制要捨棄,可是大多是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然而,死亡時若自願捨棄此身,那就可以是覺悟的剎那了。當生活依然舒適,一切似乎也很美好時—飲食不錯、消化也正常,天氣不冷也不熱,蚊子也沒在咬人,更沒有人口出穢言,這時放下似乎不那麼急迫,而解脫也更不顯得重要了。但面對死亡,我們仍有一件事可以做,那便是—放下。

  內心所留藏的是藉由行為(身)、言語(口)、意念(意)造作了業的集合體,轉世而來的是遺傳的藍圖和業感的藍圖,絕對公正無私。佛陀曾說,若認為造業者和受報者是同一人,這是妄見,又說若認為造業者和受報者是不同的人,這也是妄見。答案是中道,有相續性而無實體性,並沒有一個個體在造業和受報,而卻有其相續性。

  很清楚地,輪迴的並非同一人,因為身體、意念和感覺皆已改變了,從造業的那一剎那到受報的那一剎那,一切都改變了。然而,介於造業者到受報者之間的相續性,卻一目瞭然。業,貫穿我們的生命,其中挾帶著我們過去的行為(業),可是,這並不表示我們就可以說:「管它呢!那不過是我的業罷了!」然後便置之不理。

  佛陀時代,就有些老師說一切無非是業罷了,反而完全忽略了屬於自我的抉擇,佛陀斥責這樣的說法。佛陀時代,也有老師說一切皆非業,無論所做何事,都無果報。佛陀也譴責這種說法,業和果報是存在的,但其中還是有個人的抉擇。

〔人的最後一念會影響我們的下一世〕

  提到輪迴,佛陀曾將死亡的最後一念比喻為牛舍裡的一群牛。當柵門一打開時,最強壯的那一頭牛會最先衝出來。若沒有最強壯的牛,那麼,平日帶頭的那一頭牛便會先出來。若連這樣的牛都沒有,那麼最接近柵門那一頭牛便會先出來。再不然,就是牠們都想同時衝出來。

  這比喻的意思是說人的最後一念造就了轉世的動力,這並不表示過去的業已經消除了,而是指它會影響我們的下一世。我們曾做過最嚴重而激烈的行為,則無疑地會於心中現前,並導引我們新的方向,若沒有這樣的行為,我們慣性的想法則會進入心中。如果我們一向熱衷於愛與慈悲,那也會成為我們最後的一個念頭。我們若沒有特殊的思惟習慣,那最接近死亡之門的念頭便會占據我們的心。聽覺是最後死亡的官能,若想要幫助臨終者,可以在旁細述他們的善行,他們最終所聽聞的,也許能導引他們前往善趣。若這些機會都沒有的話,那麼,所有的念頭將會四處竄動,任何可能都會發生,也就是說,他們已別無選擇了。

〔人身難得〕

  既然我們都會經歷死亡的那一剎那,倒不如先做好準備。我們必須為這重要的一刻做好準備,為死亡做準備是指具備思惟善念的習慣,那麼無疑地,我們便能得生善趣。因此,為了能再轉世為人,我們必須受持五戒,而且不隨意破戒。當某些戒律不被注意時,大多數人都會有忽略的時候,可是如果慣性地破五戒中的任何一條,都會令轉世為人難上加難。

  有個故事是這樣子的:

  佛陀與弟子們曾經走在海邊,佛陀問弟子們:「諸比丘!若有一瞎眼的海龜游於海中,海中也飄浮著一根木軛,而這隻盲龜每一百年游上來呼吸一次。諸比丘!你們認為這隻盲龜的頭有機會恰好穿過這根木軛嗎?」

  「不會的,世尊!絕無可能。兩者若飄游於海中,是不可能於同時同地出現的。」

  佛陀又說:「並非如此,也非不可能。是稀有,而非不可能。」

  他又說:「能再轉世為人也是如此稀有難得。」

  這故事應能使我們反省,我們應該為能再生為人的福報而做些有益的事,因為能生而為人是如此稀有,我們或許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我們不僅再生為人—這就已相當殊勝了,還能夠四肢、五官健全;我們飲食充足,還健康得能來打坐;此外,能得聞佛法更是非常有福。我們可以自稱是「眾生之首」啊!所以,我們若不能視此為己任,就表示對「我們是自己業的主人」仍不了解。生而為人不僅有福報且殊勝,更是一種義務,我們要善加利用此世今生。

〔我們每一剎那都在輪迴,唯有「當下」才是重要的〕

  此外,還有另一個對輪迴的看法必須重視,那便是—我們每一剎那都在輪迴,很少人有正念和注意力能覺知到這一點。不過,我們倒可以覺察每天早上的輪迴,這並不難。每當日落月昇時,身、心都已累「死」了,所以一躺就睡。到了早上醒來,一如新生,所有一切又回復過來了。身、心再一次地年輕而鮮活了起來,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好好利用來處理我們的事,猶如一個全新的生命一般。

  將每日的早晨視同新生,這麼一來,我們會明瞭唯有今天是存在的,也會知道要善用光陰,這便是成長—精神、心理、情緒上的成長。可是,這並不是叫我們要盡其所能地匆忙做事。

  這種看法遠比預想來世還來得重要許多。下一剎那將發生的事是完全取決於當下所做的事,因此,唯有「當下」才是重要的,「當下」是因,來世是果。此外,這也比想知道過去生的事還重要多了。一切到此為止,我們大多不記得過去生,其中有個很好的理由,我們今生已受了夠多的苦,無須再承受累世的苦痛,一顆正在與當下的雜染(煩惱)交戰的心,是無法解決雙重痛苦的。

  我們在今晨的新生,可以帶給我們一種迫切感,而這種迫切感正是精神生活的重要成份。迫切感—立即行動,毫不遲疑的迫切感,是在一個人如實知苦時才會生起。

編者按:本文節錄自艾雅珂瑪(Ayya Khema)所著《無來無去》(BeingNobody, Going Nowhere — Meditations on The Buddhist Path)一書。法園編譯群譯,法耘出版社八月出版。艾雅(Ayya)在斯里蘭卡是對女眾出家人的尊稱。文內部分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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