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五十六期/87年12月20日

釋自敦


跟著法師走到保健室途中,再回想自己剛才出現的念頭,不禁愕然!

不過就是被木頭打到,在身體上產生的感覺,念頭怎麼一下子就跑了十萬八千里,

像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成了內心一團莫名其妙的痛苦與悔恨……。



  那年,我利用假日到香光寺,正好碰上寺裡的「大出坡」。

  法師告訴我星期天是「大出坡」的日子,在這天,大家會一起通力合作,來完成平時一兩個人無法完成的工作。那天是要把居士送來或長或短、或粗或細的木材廢料,裁割劈鋸成適合燃燒的薪柴。

  早齋後,法師們穿戴上出坡用的圍裙、手臂套和手套,全副武裝地集合在柴房,經負責法師說明分工及流程後,大家便立刻動手工作。不知道是大家的行動喚醒了朝陽,還是陽光更激發了大家的活力,只知道在陽光的照耀下,我看到「巾幗不讓鬚眉」的具體展現︰有人用鋸木機,有人用電鋸、柴刀,有的負責運輸,有的負責堆柴……,神情一派瀟灑自在。鋸木機「ㄐㄧㄐㄧ」的聲音,是背景音樂的基調;堆柴時發出木柴碰撞的「ㄎㄡㄎㄡ」響聲,表現出行板的節奏;間或發出的吆喝聲和笑聲,則是高低起伏的音符。人聲、劈柴聲、馬達聲,聲聲入耳;而木材的馨香也伴著木屑和汗味,陣陣入鼻。

  中午時分,來山的信眾漸漸多了,當他們走進山門,看到這群並不高壯的法師們頭頂著太陽,舞弄著柴刀、電鋸,莫不露出驚訝的眼光。「阿彌陀佛!」「回來拜拜、禮佛哦!」法師們聲聲親切的招呼,才化解開他們訝異的表情,有的小孩好奇地跑過來摸摸木材;有的男居士順便指點一下使用電鋸的方法;女居士則關心地問:「熱嗎?辛苦嗎?」

  要不是我決定上山來當「行者」,準備出家,大概沒有機會來玩這些「傢伙」和木柴,更不會看到眼前這一幕幕有趣的情景。由於以前沒做過,所以覺得非常新鮮,一邊摸索著如何使用柴刀,一邊想著:「如果沒有上山,星期天此刻我若不是還賴在床上,不然就是倒在沙發上看電視吧!一個決定便使我的人生有了不同的世界。」想到此不禁莞爾,手中的柴刀也順勢劈下,「啪!」木材應聲而斷,不料因力道太大,木柴彈跳了起來,正好撞到嘴唇。頓時,我腦中一片空白,接下來就是一個感覺:「痛!」

  好痛!實在太痛了!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不好意思讓法師看到,趕緊伸手擦拭,卻又忍不住痛和眼淚。霎時我好氣自己,在心裡罵自己:「沒事不在家中吹冷氣、睡懶覺,跑來這裡幹粗活、受苦受難,真是自討苦吃!」這麼一想,更是痛得止不住眼淚。

  旁邊的法師見我停下了動作在揉眼睛,趕緊跑過來看我怎麼了?「啊!你受傷了!走!我帶你去保健室擦藥。符法師鎮定又果斷的語調,打斷了我痛悔交雜、紛亂的思緒,念頭停止下來,就只剩下嘴唇的痛感。

  跟著法師走到保健室途中,再回想自己剛才出現的念頭,不禁愕然!不過就是被木頭打到,在身體上產生的感覺,怎麼種種念頭一下子就跑了十萬八千里,像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成了內心一團莫名其妙的痛苦與悔恨。而且這點痛只要擦擦藥就好了,這和沈溺聲光娛樂後的空虛、人生目標的茫然、職場上爭名奪利的鬥爭、親情與愛情等關係的拉扯所產生的苦感,相較起來,只不過是一點點的小痛罷了!而這點痛都無法忍受,更別提面對生老病死的人生無常、在六道中往返輪迴的痛苦了。何況,若不改變自己一向在感覺上加料、膨脹的反應模式,學著如實觀察的話,像今天一樣的痛苦不知要重演多少次,就算下山去能過得舒適安逸,總有一天還是會死得不明不白,不知道會去那裡輪迴受更大的苦呢!

  法師把藥拿給我,看我兩眼發直,關心地問我:「嚇著了嗎?」我搖搖頭,想想不對,又點點頭。法師大概看我一副傻樣,怕我不會自己擦藥,便幫我塗起藥來,還問我:「痛嗎?」我皺著眉頭、咬緊牙關,從齒縫中迸出:「不痛!」法師大概沒聽清楚,邊擦藥邊對我說:「你待會兒就去休息好了!」我再度搖搖頭,心裡大聲地對自己說:「不!我要繼續!我還要把平時一個人沒辦法處理的煩惱,在這個時候把它劈成燃燒的薪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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