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五十四期/87年6月20日
西方文化的重要「母題」
──天啟與末劫思想
蔡彥仁 主講
編輯組 整理
天啟與末劫可說是西方文明的一個「母題」。
所謂「母題」是指蘊涵在文化中的重要思想或觀念,成為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並且在不同的歷史情境,時常以不同的面貌重複呈現。
西方的「天啟」與「末劫」思想相當於佛教所說的「末法」,「天啟」( apocalypticism )是直接從西洋經典翻譯過來的名詞, 這個主題對西方社會影響很大,尤其是在每個世紀快結束時,這種思想總是不斷強化,在西方的宗教界及社會各層面都能發現這樣的思想,它不僅是學理,也是宗教上的知識,更滲透了西方人生活。從宗教學來看,對猶太、基督教而言,它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而從廣義的世界宗教來看,不論是大的宗教傳統或部落宗教,也都有這種思想存在。
許多人試圖討論為什麼在不同傳統、社群中,普遍存在天啟與末劫思想。由於我個人在猶太、基督教方面有些接觸,因此就從這個脈絡來談。
天啟、末劫思想中有一重要的內在涵義——追求公平、公義,那就是人們對於不公平、不公義的現象,想要在心理上得到補償。在西方神學中,尤其是基督教就常談「神的公義」,自二次大戰後的存在主義到今天,長久以來一直都在談論這個問題,也連貫了我們要談的天啟與末劫的思想。
從艾瑟人與昆蘭公社談起
艾瑟人( Essenes )在猶太傳統裡被認為是極端的宗教族群, 存在於公元前二世紀中半葉到西元七十年,約二百年的時間。他們所組成的昆蘭公社( Qumran Community )特徵如下:
一、過著公社式(共產式)的生活:正式的會員要把自己的財產交給社群的管事者,個人的所有需要都能在其中得到照顧,禁止會員間彼此買賣,也不准與外界進行交易。
二、禁止結婚,除了住在市集城鎮的人可以結婚外,大部分的人過著單身禁欲的生活。
三、拒用牲禮進行宗教儀式,對於耶路撒冷的主流信仰,懷著敵意及批判。
四、一律穿白衣。除了宗教儀式(洗手、潔淨禮)外,吃飯時神情要肅穆,只有正式成為會員後,才能公開在飯堂內吃飯。他們的飲食都很簡單,飯前、飯後都要禱告,將日常生活中的吃飯一事視為嚴肅的儀式。
艾瑟人就在臨近死海的沙漠地區,形成這種共產式、公社式的宗教社群,訂立非常嚴格的規範,過著艱苦有如修道院式的生活。溯源西方修道院的興起,正是從埃及、巴勒斯坦,降至歐洲這一系列的脈絡承傳下來的。
為什麼這群人要過著這種特殊的公社生活?這牽涉到他們特殊的觀念。基於對當時代的認識及自我身分的了解,他們認為末世就要來到,必須以這種特殊的生活作準備,讓自己有別於一般猶太人,成為「選民中的選民」,生活要和天上的天使一樣——不結婚、穿白衣,依照他們想像中非常純潔的世界而生活,如此當彌賽亞(即救世主)來時,他們就成為被揀選的少數人。
這是在西洋(特別是猶太教中)第一個描寫得最具體的末世團體,從宗教史來看,如艾瑟人的宗教社群不勝枚舉,這些都和天啟、末劫的思想風潮有密切的關係。
天啟與末劫思想是西方文化的重要「母題」
從艾瑟人以後,直至今天,這類富有天啟與末世思想的現象不斷在西洋歷史浮現出來,我們可以從文學、哲學、宗教、科技、心理學方面舉出很多例子,天啟與末劫可說是西方文明的一個「母題」( motif )。 所謂「母題」是指蘊涵在一個文化中的重要思想或觀念,成為該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並且在不同的歷史情境,時常以不同的面貌重複呈現。
從文學上而言, 如中古時期但丁( Dante Alighieri )的《神曲》,其概念、架構、筆法都是模仿天啟文學作品的體例; 文藝復興時期湯馬斯•摩爾( Thomas More )所寫的《烏托邦》( Utopia ),仍然以天啟思想中的「新天新地」為藍本,建構出他的理想政治體制。馬克斯的共產思想,其實就是影射天啟與末劫的重要內容,而共產主義下的政治、社會體制,所反映的正是一種世俗化的天啟思想。
從前的人民廟堂事件以及最近美國天門教派、大衛教派、太陽教等極端教派的行為,總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其實每次這種宗教案例發生時,西方宗教學者都知道這是兩千年來天啟、末劫思想的爆發。他們覺得有些尷尬,因為天啟思想好像隱性的文化基因,在特殊的歷史階段浮顯出來,卻又不願正視這種思想正是他們文化的一部分。如果沒有這種思想,西洋文明可能就不是這個模樣。
除了艾瑟人外,另一早期明顯的例子是基督教,二者是兩千年前在西方出現最具代表性的天啟、末劫的實踐團體。談到基督教,就要談到天啟、末劫,如果不了解這思想,就可能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基督教會是這樣的面貌。
雖然基督教在不同時代呈現不同的面貌,但天啟、末劫思想卻始終是其教義重要的一部分。它可能引發偏激的現象,如極端的宗教團體,但它也有正面的作用,例如積極入世,改造社會各類弊端,如果不是這樣,西洋文明可能會停頓下來。這是件弔詭的事,它具有毀滅性,卻又有正面的精神。
天啟、末劫思想是普遍的文化與宗教現象
現代西方國家因遵守政教分離的原則,對宗教的重視不若從前,但在政治界所使用的專有名詞、概念卻常常存有天啟、末劫的想法。
例如八○年代雷根總統發展核子武器,其實背後支持的理論就是天啟、末劫的思想。他把未解體前的蘇聯視為不可妥協的敵對體,所用的「最後的決戰」、「邪惡的帝國」等詞彙都可在《聖經》的〈啟示錄〉中找到。因此很多美國保守的基督教徒非常支持雷根總統,要國會議員通過幾兆美元的預算來發展外太空核子武器,這便是天啟與末劫思想具毀滅性的一面。
在一九九七年春發生的天門教派事件中,有三十九人集體自殺,我們覺得不可思議,但美國的思想家、宗教家們卻對此事件少有責備,而只是在分析其發生的原因,因為這種思想是西方的一部分,只是天門教將它推向極端。主流的基督教雖然不會這麼做,但也不敢批評這偏激的思想,因為他們很多思想也和天門教一樣,只是天門教徒表現得比較極端而已。
在台灣,也有許多例子值得思考,如錫安山事件、土城的萬佛教事件、基督教的耕耘會(在台北陸橋寫著標語:「耶穌要來!大家要悔改!」,穿白衣背心的團體),這些基督教、佛教、民間宗教團體到處宣揚天啟與末劫思想,例子不勝枚舉。
在二十世紀末的今天,有關天啟、末劫的活動已不斷出現。所以,了解西方的天啟與末劫思想,不僅對於探討基督教及整個西方傳統文化,或作比較宗教研究時,有正面的意義,而且有助於解讀現代極端的宗教或政治活動。
蔡彥仁簡介
1美國哈佛大學神學博士。
2曾任教於輔仁大學、文化大學,現任教於政治大學。
3發表有〈晚近歐美宗教研究方法評介〉、〈古代希伯來的智慧與智慧傳統〉、〈中國宗 教研究——定義、範 疇與方法學芻議〉、〈西方天啟思想之興起〉等多篇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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