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五十二期/86年12月20日
由龍湖庵傳戒說到天乙法師
釋真華
在龍湖庵傳戒會中,我雖談不上是什麼要角,然而我有資格作證:
那次的戒會如不是天乙周旋期間,堅持要傳,
恐怕難得有那麼皆大歡喜、功德圓滿的結果。
認識天乙法師的因緣
我與白聖老法師很早就認識了,所以民國四十四年由他住持的十普寺第一次傳戒,他即請我去任引禮師;同年他率領著男女戒子們數十人去獅頭山結夏,又承他相邀擔任糾察一職,並要我為參加結夏的學眾講國文課。三個月相處,彼此的了解加深了,他與我的道誼也與時俱進。
那時淨心和天乙法師都參與結夏安居,淨心當白老的侍者,天乙當女眾中的班長,二人在白老的心目中都是可造之材。因此,在男眾方面白老特別器重淨心,女眾方面白老對天乙則另眼看待,這是當時參加結夏者人人心知肚明的事。後來二人果然不負白老所望,在傳戒的繼承上淨心做得大有青出於藍的表現;而天乙在組合女眾方面表現得也相當優異。只可惜天乙去得太早了些,不然她在佛教界女眾中的成就,一定是很可觀的。這是我對天乙法師的初步認識和看法。
天乙法師請我到龍湖庵戒會中當教授和尚的經過
說到民國六十五年的龍湖庵戒會請我去當教授和尚,不但任何人都想不到,連我自己也大感意外。因為我雖在龍湖庵傳戒之前參與多次戒會,擔任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如引禮、書記等。有一天天乙法師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有要事須見面談,電話掛斷不久,她即由兩位女眾陪著到我當時住的台北郊區「棲霞山莊」。
晤面一切如儀後,她即開門見山地說:「今天來是銜白老之命,請法師屈就龍湖庵戒壇的教授和尚。」說後即把聘書呈上,並頂禮一拜。我當時以懷疑的眼神看著她,說:「不是聽說三師和尚都請好了嗎?怎麼又來請我當教授,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粗略地談了些人事變化的關鍵所在,我才義不容辭地答應了她。因為當時我想:傳戒是關係著數百人法身慧命的大事,如因內部人事糾紛而宣告停辦,難堪的何止白老一人?假使因此而被傳為笑談,對整個佛教來說都很不好!那次龍湖庵傳戒人事糾紛的關鍵究竟何在呢?那就是在「二部僧中授」的問題。
其實,龍湖庵傳戒之前,由白老主持的戒壇,少說也有十數次,雖多是男女二眾一起傳授,但也不是沒有「二部僧中授」過;那麼,這次龍湖庵「二部僧中授」為什麼竟有人激烈反對,甚至要「罷工」呢?後來在戒期中透過各方面的了解,實際上反對者不是反對「二部僧中授」,而是反對天乙當「尼和尚」。
這種「依人不依法」的反對態度,果不出所料,在教界曾引起好長一段時間的譏諷。而我被聘忝為教授和尚,如羯磨和尚道安法師當時對我說:「我們的羯磨、教授都是臨時給撿來的,你知不知道?」我說:「不管是給撿來的,還是被聘來的,你該『羯』的就去『羯』;我該『教』的就去『教』,各盡各的責任。別的閒事我們不必去管,您說對不對?」道老聽了則默然不語,我知趣地也隨即顧左右而言他了。
其實,道老那時一身是病,但他不僅講戒時照講,上堂時照上,並且稍有空閒,即振筆疾書,寫個不停。結果戒會圓滿後不久,他就往生了。現在想想白老圓寂也快十年了吧?龍湖庵戒會的主辦人圓志尼師在傳戒數年後也即去世,加上天乙法師,當時戒會中的幾位要角:道老、白老、圓志、天乙都已先後去了。我雖談不上是什麼要角,然而我有資格作證:那次的戒會如不是天乙周旋期間,堅持要傳,恐怕難得有那麼皆大歡喜、功德圓滿的結果。
說老實話,在龍湖庵傳戒之前,我與天乙相識雖已二十年,除在獅頭山安居三個月外,並於多次戒會中相處,但是對她知道的並不太多,那次龍湖庵戒會內才真正認識她是一個女眾中的領導人物。
我對龍湖庵戒會中幾件印象深刻的事
以往傳戒時,男女戒師及男女戒子都共住一寺,那次龍湖庵傳戒,除白老、道老因年邁不便上山、下山,而住在庵內,其他男眾不分戒師、戒子,都要上下山到離龍湖庵數里之遙的超峰寺去住,女眾則全住龍湖庵。每晚藥石後我偕書記明復法師走路上超峰寺,早晨四點則同所有的男眾戒師、戒子,下山到龍湖庵參加早課。大家都感到身心舒暢,法喜充滿!
其次是在三十三天的戒期中,常住與戒師之間,戒師與戒子之間,都發揮了團隊精神,實踐了和合理念,由始至終,時時處處,都表現得如法次第,秩序井然。這種表現不僅獲得國內佛教界一致的好評,連日本佛教本門佛立宗訪問團參觀過戒壇正授佛事,都讚不絕口,對中國的大乘戒法留下深刻的印象。
還有那次傳戒星雲法師也屈就尊證,後來佛光山傳戒他請我當羯磨和尚,提及龍湖庵傳戒的事,他特別高興,因為龍湖庵戒會他有一、二十個徒弟前往受戒。在戒期中所見、所聞、所學全部帶回佛光山,正好佛光山接著傳戒,把所學都派上用場。他怎能不高興呢?
又據我所知白老主持的戒會,佛光山來受戒的都沒有龍湖庵那次多。同時那次戒會佛光山來受戒的多是優秀人才,如現在的慧明、依空等都已有相當的成就。正好日前依空偕佛光山東海道場的負責人永樂法師來看我,我談到她的種種,依空笑著說:「都是教授和尚在戒壇中教的呀!」當然這是她隨機應變的客氣話,然由此可知二十年後的今天,她的心目中仍有「戒壇」、「教授和尚」這兩個概念。龍湖庵戒壇給戒子們的印象是多麼深刻而又悠久啊!
龍湖庵戒期中與以往不同的幾點特色
那次龍湖庵傳戒與以往最大不同之處是人事合作無間,水乳交融,亦沒有人為了供養多寡而起爭執,更沒有人在戒會中與新戒攀關係、拉徒弟等不良現象。
以本人多次在戒壇中的親身經驗,最難調和的就是人事問題,如能人事和合無諍,做起事來自然得心應手。前面我曾說那次傳戒「如不是天乙堅持要傳,恐怕難得有那麼皆大歡喜,功德圓滿的結果」,大家為了支持天乙法師的「堅持」,為了替她爭一口氣,因此上下儘量地配合,加上天乙與圓志二人同心合力,搭配得當,結果是很理想的,也是很愉快的,更是十分難得的!
說到這裡,大家不應忘記白老對台灣佛教界偉大的貢獻:台灣光復以前的出家人因受日本佛教影響,多已失去出家人應有的戒行和樣子,男眾有的有家眷,住寺內著僧服,外出則多穿俗裝;女眾則是沒有圓頂的齋姑,雖也有幾位高僧如斌宗長老等,但也無力回天,佛教真可謂幾乎到了名存實亡的地步了!由於白老來台後提倡傳戒,才慢慢地把風氣改變了過來,才為中國佛教打下了基礎,紮下了根。因為「戒」不但是無上菩提之本,同時也是萬善之源,三學之首,如果佛法中沒有了「戒」,佛的法身慧命就無以為繼了。
因此,白老在那次傳戒開堂之前,召集全體戒師會議時說:「這次傳戒為了續佛慧命,繼往開來,希望諸位戒師同心合力把戒傳好,能夠激發戒子們發上品心,得上品戒。」接著天乙法師也報告了一下籌備經過及龍湖庵常住發心傳戒的動機,全是為了「法」,不是為了名聞利養等。有關人事的變化和糾紛,則一字未提。
我對天乙法師的認識
前面曾提過我同天乙法師在獅頭山結夏三個月,及傳戒會中多次相處,平時也會偶爾會面談談,對她的認識雖然不多,但從她做人處事的態度方面觀察,我對她有以下兩點的認識:
一、她做人沒有心機,做事負責認真:天乙的出家道場是屏東東山寺,剃度師父是圓融和尚,天乙的這個名字即是東山寺的師父所起。圓融法師原是女眾,為什麼稱她為「和尚」呢?因為她說話做事頗有男眾氣概,所以大家都稱她為「圓融和尚」。
圓融和尚在世時曾請我當東山佛學院的院長六年、老師一年,雖然彼此語言不甚通暢,相處得卻十分融洽。她對徒眾管教十分嚴厲,如果徒眾有一點不好,不是打耳光,就是罰跪香。但東山寺當時一、二百位住眾(學生也包括在內)幾乎沒有一個不怕她的,然而她對長老法師則非常地謙虛、恭敬。天乙在這種環境下出家、受戒,又是圓融和尚的大弟子,在耳濡目染之下,當然受教特多,獲益特深。
但自從天乙參加獅山結夏,禮拜白老為師之後,圓融對白老起了很大的反感,當然天乙夾在中間也不好受。但她為了擴展自己的參學空間,為想給多難的佛教多做點事,她離開了東山寺另起爐灶,並在白老座下佔一席之地,也漸漸地在大眾中露出頭來,為教界所知。
據我所知,她是個不善用心機,說話乾脆俐落,做事負責認真,一臉福相,度量寬大,假以時日必成為領導人物。
二、笑起來像個小孩子,表現上頗有原則:天乙好笑是出了名的,高興時手舞頭搖,眼淚都笑了出來。
民國四十四年獅頭山結夏圓滿,白老應羅東白蓮寺之請去講地藏經,全體隨往。一天輪到我上課,一到教室門即聽裡面哄堂大笑,便知又是天乙所引起。我即大吼一聲:「笑什麼笑?」立時鴉雀無聲靜悄悄。但因為一位在家女眾聽我一吼,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家原是站著),又引起一陣唧唧的笑聲。這時我也忍耐不住,不禁「哈!哈!」兩聲,說:「我對你們真沒辦法!」從那以後每次見面她總是說:「法師您年輕的時候好兇!」我則說:「你笑起來像個小孩子,生氣起來也不含糊啊!」
其實,長幼尊卑她是分得很清楚的,於公於私捏拿得也很準,可能受了圓融和尚的影響,對男眾比丘絕對尊重,供養起來也很大方。譬如她初接興隆寺不久,即建關房成就見如法師閉關,其他長老大德到她那裡,都是鐘鼓齊鳴,率領大眾披衣持具,以禮相迎,這點很像圓融和尚。當時佛教界傳說有三個「尼姑王」:一是中和圓通寺的妙清比丘尼,二是屏東東山寺的圓融比丘尼,三是苗栗法雲寺的妙然比丘尼;她們在教界名高望重,也都有不錯的成就。我想天乙如果能再多活一、二十年,也會被稱為「尼姑王」的。因為一方面她有白老給予提攜,另一方面她本身有能力、有口才、有人緣,也有經濟基礎,她大哥又是高雄的名醫。
她曾對我說過想建佛教醫院,濟世救人。我告訴她:「你可以,並希望早日實現你的大願!」不幸她大願未了,便撒手人寰了,凡認識她的人無不覺得可惜!好在她有弟子悟因等,各方面的表現比乃師有過之而無不及,於佛教教育方面的成就,更為教界高層人士所肯定。此種成就與天乙法師的志趣也許不甚相符,但方便多門,歸元無二,更何況教育乃百年樹人大計?有徒如此,想天乙法師在西方蓮華座上,應該額手含笑了!
(本文收錄於《台灣尼僧史(壹)釋天乙——走過台灣佛教轉折期的比丘尼》一書中,香光書鄉出版社,民國八十七年三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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