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四十六期/85年6月20日
找到那株老梅否?
釋悟因
「紫竹開精舍」、「龍天護法門」這幅對聯就題掛在紫竹林精舍銀藍色琉璃瓦的屋簷下,綠色的字題在灰色石柱上,那蒼勁嶙峋、略帶倚斜的字體,透露著一股說不出的曠達、跳宕的氣勢。
如今字仍在,題字的人卻走了。
題字的正是台灣書畫界大師,故宮博物院前副院長江兆申先生。五月十二日,江先在瀋陽過世,享年七十一歲。
江先生與紫竹林精舍的因緣,鮮少為人所知;他與法師們的接觸次數也不多,可謂君子之交,其淡如水」,但在平淡之中,那份敬重、護持的心意與珍惜彼此的誠摯情誼,卻令人難忘。
七十九年春,設計師鄧承恩先生推介我們請江先生題字。抱著姑且試試的心情,打電話到故宮,江先生在電話那頭爽快地答應了,「把要寫的字寄過來,錢就不必談了!」送書,他連說好。
素昧平生、未謀一面,江先生答應得如此乾脆,讓我們又驚又喜。果然字一寄出,一星期後他便寫好了寄過來,記得那一次寄出的字還不少,但江先生信中直說,我題的這一對「紫竹開精舍,龍天護法門」他很喜歡。捧字細細欣賞,見的是江先生溫潤曠遠的心胸。
第一次去看他是在八十年秋。那天當我們抵埔里靈漚小築時,只見大門敞開,身著旗袍馬褂的江先生與身著旗袍的江夫人已站在門外,一見了我們非常親切地招呼,因車程耽誤,遲了些時間,江太太說江先生一大早便準備迎接法師了,而且還好幾次到門口探望。一旁的江先生始終保持著親切的微笑,感覺他平易近人又深具中國讀書人的風骨、氣度,謙沖儒雅在他身上彰顯無遺。
進屋之後,江先生談及最近在北京的書畫展,也提及自己卸下工作廿餘載的故宮博物院之職,同時提到放下文化大學教職的原委,原來是因為他發現現在的學生都講求速成,根本沒有耐心好好地學習,從前需要的十年廿載的耐、磨、丟的涵養,學生們竟希望三、兩年內完成,教與學之間的隙縫太大,因此只好告訴自己放下。「再說中國的書畫,要書、要畫不難,但若只學書畫,而不能飽讀詩書,就像一只葫蘆,那裡面要裝什麼呀!」一句話道出了江先生對書畫的洞見。
坐了一會兒,江先生就帶我們四處參觀,屋外,放眼所見是好一幅山水國畫,遠處山巒疊翠,近處是鯉魚潭,群山映現湖中,杜鵑成排地環繞在綠草與群山間,庭院的樹木疏密錯落有致,江先生指著這棵樹、那株花,如數家珍地說著它的年齡、來處、故事,這時同行的一位法師指出某處還少一棵樹,江先生讚賞極了,忙說:「正是如此,本來那裡打算置一株老梅的,因台灣沒有,目前正向大陸尋覓。」
樓上,是江先生讀書作畫的地方,陳列各種名家書畫及各朝器飾,房子各處皆有落地窗,看出去彷彿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畫,每一窗口又自成一幅幅不同景致的畫,例如有一處種植芭蕉和湘竹,於是二樓可觀竹,一樓可賞芭蕉。二樓的門上還鑲有「綠雲深處」的題字及詩,靈漚館的背後就陳列著李秉圭先生送他的觀音木雕相。一幅字、一卷畫、一棵樹,點點滴滴的佈置,在在都可看出江先生於大自然與藝術之間悠遊自得的情懷,濃厚的文人氣息蘊涵在他的書法、繪畫、文學之中。
參觀之後,我們說明此行的目的,請江先生題字,我原提的「五百年前我輩是同堂羅漢,三千界內問誰能安坐須彌」,他直說這幅好,不過江先生也指出其中一幅不妥,並說自從寫紫竹林精舍的「大雄寶殿」後,他看書若看到「紫竹」二字時,都會留意,想看是否可寫給紫竹林精舍。
本來我們想請他寫小字,再拿去放大,江先生直說不好,原因是小字與大字力道、氣勢皆不相同,並要我們提出字的尺寸大小,他就照那樣寫,其慷慨豪氣實令人感動。臨行,江先生送了一本個人的簽名畫冊及故宮發行的董其昌所書的金剛經。
果然過不多久,江先生寄來一幅字:「紫竹成林晝引清風宵引月,金天雨寶水如碧玉露如珠。」
江先生曾說他在大陸家鄉時,曾和佛寺結緣,到佛寺趕齋,和師父就像兄弟一樣,因此他樂意為佛寺寫字,而在台灣,「就只有您一位方外朋友」。最近一次拜訪江先生,是在八十三年春。如今,遽聞他在瀋陽過世,這段方外之緣就只有留在記憶中去追憶了。
此刻,我想問江先生:在大陸的家鄉,找到那株老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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