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四十四期/84年12月20日
邁向廿一世紀進步主義的成人教育（下）
吳明烈
[一、教育本質]
（三）教育即經驗的重組或改造：
如前所述，教育促使個體由未成熟狀態趨向成熟，這過程涵? 了「個體」與「環境」的交互作用，由於「人──境」的交互作用係持續在進行著，故人類的經驗亦不斷在重組與改造中，而此種改變為人類的知識增添了新的架構，使其能適應新環境。
綜觀進步主義的教育本質論，吾人可得知，「適應生活」、「引導生長」、「改造經驗」構成了教育的內涵。
[二、教育目的]
杜威反對十九世紀英國哲學家斯賓賽（Herbert Spencer）以「生活預備說」為教育目的。其認為教育若是以未來生活的適應為目的，則因有一預懸之目的，一切的教育全為了未來生活而準備，便易失卻當前的教育價值，而忽略現在的生活。故杜威進一步指出，教育無外在目的，教育本身即為其目的。易言之，其所謂的教育目的，即指教育的歷程。
從杜威《民主主義與教育》一書中，可得知其心目中理想的教育目的，乃是建造一個真正的民主社會，使人類的尊嚴與價值，受到充分尊重，人人得以充分發展自我，進而實現自我，帶動整個社會的進步。
[三、教育方法]
進步主義教育哲學，是「變」的哲學，亦是一種兼重「思與行」的哲學。其教育方法，乃是以學習者為本位的教法，著重學生思考能力的培養與行為的實踐，主要特色可歸納為三：
（一）倡導問題教學法：
鑑於傳統的教學法，以教師為本位，著重知識的灌輸，學生缺乏主動性的學習，如此所得的知識，不但有其局限性，且學生能不能學以致用，又是個問題。故杜威等人倡導問題教學法，著重學生主動的學習，師生共同參與課程的規劃與進行，同時在教學情境中，學生為有效解決問題，不得不主動積極思考，無形中亦培養了其思惟能力。此外，此種教學法，係強調學生共同合作，一起成長，故亦有助於學生群性的發展。
（二）調和興趣主義與訓練主義：
進步主義在教學上的另一特色，即是調和了興趣主義與訓練主義，興趣主義主張只要能激發學習者的興趣，一切的學習活動，便能得以有效進行；訓練主義則認為在教學過程中，重要的是訓練學生的意志，使其努力學習，則一切學習目標，均可達成。杜威等人則執兩持中，強調有效的學習，培養興趣固然重要，而訓練意志，亦不可少，兩者同為促進學習的動力，不宜有所偏廢。
（三）「由做中學」的學習方法：
即真正的知識，要從實際的操作中獲得，行以求知，為個體求取知識的最佳途徑。此種觀念與我國清代思想家顏元所倡導的──「習行之學」相通。故進步主義，所強調的乃是「知」、「思」、「行」為一體之教育方法，而這種教學法實則兼顧了個人發展與群性陶冶。
知、思、行合一的教育方法
知
／ ＼
／ ＼
行－－－－－思
（四）教學課程：
進步主義的課程論，以學習者為中心，主張一切教育活動應從學習者出發，並以當前的生活與興趣為依歸。「進步主義以為教育的歷程，是一種生長的歷程，也就是整個人生的歷程。人生的歷程，亦即是經驗改造的歷程，故教學的課程，應包括人生的全部生活經驗。」（楊國賜，民 77 ）凡有益於個人發展之生活經驗，均應視為課程發展之內涵，當然，個人係存活於社會中，個人發展帶動社會進步；社會進步促進個人發展，這種雙途價值的創生，充分顯現出杜威重視「人──境」交互作用及調和「個人──社會」本位的色彩，故在課程組織上，亦能兼顧到教材本身的「社會價值」。
縱觀進步主義的教育哲學，彼之教育乃以學習者為中心，以生活經驗為教材，注重全人的教育，期能培養出能知、能思、能行之現代公民。而其理想的實現，則為「民主社會」的創建，使人人皆能各得其所，充分自我實現，促進整個人類的進步。
進步主義是美國成人教育之主流，在杜威的倡導下，此一結合科學方法與實用性質之哲學思想，更影響美國之教育改革與成人教育之發展。進步主義的成人教育哲學，不可避免地也是進步主義教育哲學的反映。但是，由於成人教育所注重的對象是成人，必然從成人與社會的關係著手，更強調教育在社會改革上的目標。
柒、進步主義教育哲學對成人教育的啟迪與影響
進步主義在美國對成人教育的啟迪與影響甚大，進步主義的教育思潮瀰漫全美時，成人教育的也急速地發展。? 多成人教育的方案，都來自進步主義的啟示。此外，成人教育的一些基本原則，也出自於進步主義的思想。茲就其對成人教育思想的啟迪與影響，分述如下：
[一、廣義的教育觀]
傳統的教育哲學觀認為，教育的主要目的乃在於知識的增加，這樣的理念受到了進步主義嚴重的質疑。進步主義者以巨觀的角度擴展了教育的意義，其以為教育並非僅限於學校教育，尚應包括生活中偶發的和有意的活動，就教育場所而言，涵? 了社會上的許多公共團體，諸如家庭、工作場所、學校、教堂和全體社區，學校僅是一個傳遞文化的責任機關而已。就教育的影響層面而言，則涵? 了價值、態度、知識和技能。
廣義的教育觀其要旨可歸納如下：
（一）社會化：將教育擴大到整個社會層面，學習乃存在於社會中的每個角落。
（二）終身學習：進步主義者強調教育是終生的過程，學習除了來自學校，更當重視生活經驗的學習。誠如杜威所言：「真正的教育開始於我們離開學校之後，在個體有生之年不應有任何理由讓教育終止」。
（三）倡導將實用主義與? 利主義的觀點置於課程中：杜威主張教育內容應當博雅與實用兼顧，人文與科學並重。不僅為工作而受教育，同時也為休閒而受教育。
（四）重視經驗的整合性：強調以經驗為學習的中心，成人的生活經驗構成了豐富的學習資源。凡是具有教育性的經驗，均當重視其價值；反之，有些經驗不利於教育，則應摒棄於外。 故諾爾斯（ Knowles ）也指出：「成人經驗的質與量是提供學習的最佳動力」。
[二、教育的新焦點]
進步主義者主張學習者有其個人的需求、興趣、期望和經驗，故在教育上應視其個別需要而滿足其學習欲求，同時也批評傳統教育太注重學術訓練，而忽略了學習者的學習動機。林德曼（ Lindeman ）並進一步指出：「要造成有意義的學習，必須學習者能依據他們的需要、需求、願望和欲望，為自己設定學習目標」。
[三、新的教育方法]
傳統的教育方法係以課程為中心，進步主義者則提出了另一個新的教育方法──問題解決法。教學者以學習者在生活情境中所遭遇的問題為中心而組織課程，鼓勵學習者主動發問，共同思考問題的本質與解決之道，在思考的過程中促進成人解決問題的能力。而在成人學習的過程中，喚起和評估經驗，是相當重要的。
[四、師生關係的改變]
傳統上教師所扮演的是一個權威者的角色，教師主導著一切的教育過程。然而受到上述三種主張的影響，進步主義者賦於教師新的角色，教師一方面是個協助者，組織、刺激、考評整個教育過程，並協助學習者成? 地學習；另一方面教師也是個學習者，在師生共同參與活動中獲得新知，故師生之間的關係是平等互動的，是一種動態化的歷程。
[五、教育是社會變遷的工具]
進步主義教育哲學堅信教育是社會變遷之工具，透過個體自我改造，以達社會改造之功能（丁文郁，民 81 ）。 Robert Blakely 曾指出，學習（尤其是成人學習）是一切社會問題的解決根本。伯哲溫（ Bergevin ）指出，透過教育可以造就出一個更好、更充實的個人生活，同時也可以造就出更好的公民和世界。
就美國成人教育的發展來看，有三個教育方案深受進步主義的影響：
（一）美國化教育
二十世紀初期，由於大量移民湧入美國，產生適應不良的問題，於是成人教育乃在「教化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成人夜間學校、教堂、工廠、移民之家、YMCA 都投入這個工作， 男人給予工廠作業與安全講習，女人則提供烹飪和家事課程（Elias,J.L.&Merriam, S.,1980; 張德永, 民 82 ）。
（二）社區教育活動
社區教育是一種大眾教育，以合作為其基礎；社區教育也是一種成人教育，以延續為其特質；社區教育更是一種整合教育，以社區為其單位。其興起原因主要有二：一為學校課程主動尋求社區的參與；另一為社區希望藉由教育提昇社區居民素質。 Minzey 認為社區教育有七種型態：
(1) 兒童及青少年教育。
(2) 社區設施的擴大使用。
(3) 學童及青少年補習教育。
(4) 成人教育。
(5) 休閒教育。
(6) 社區服務的傳輸與協調。
(7) 社區發展與公民參與。
（三）參與訓練──印第安那計劃
此種計劃強調學習者的積極參與和合作，及成人教育師生間繼續教育的關係。其基本假定為人在學習經驗方面，可以透過訓練而積極地參與，必對計劃成敗負責。伯哲溫指出，參與訓練有八大原則：
(1) 成人教育始於對成人學習之原理與問題之考慮。
(2) 成人在對團體的貢獻上有其自由。
(3) 人們被鼓勵積極參與。
(4) 教師與學習者透過表達需求及與經驗有關的資訊，彼此分享。
(5) 引導課程方向的目標是共享的。
(6) 課程的過程和內容要平衡。
(7) 除了傳統的講授和作業之外，可使用? 多方法。
(8) 評估是由教師和學生共同的合作所完成的。
由上觀之，進步主義的成人教育發展，乃是因應社會的需要，尤其目前工業化、科技化的社會，進步主義的成人教育仍居於主導的地位。
捌、邁向廿一世紀進步主義的成人教育
進步主義主張的是一種變的哲學，也是一種進步的哲學，其強調「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生長」、「教育即經驗的重組與改造」，因此而發展出來的成人教育方案，乃大異於傳統的學校教育，然而在工業社會與資本主義的引導下，進步主義的成人教育似乎易流於功利性、短暫性、技術性的危險。
因此，為避免產生上述之流弊，同時作為一種「持續」進步的哲學，在人類即將邁向廿一世紀之時，進步主義的成人教育可朝以下之方向努力：
[一、加強人格成熟的教育]
進步主義在經驗論的指引下，加上資本主義的物質誘惑，往往使得教育被急功近利的人視為滿足物質欲望的最佳利器，其缺乏心靈的陶冶與人格的養成，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加強人格成熟的教育，培養具有人文關懷、自主性高的成人，在進步主義成人教育中，應列為重要課題。
[二、強調成人的批判性思考]
無論是杜威、林德曼或伯哲溫，均極為強調批判思考在成人教育中的重要性，成人是社會的主體，主導著社會的發展方向。因此，成人教育所要培養的乃是一個更能獨立思考，更能適應民主社會的人。批判性思考的訓練，在成人教育中尤其顯得重要。如果成人教育能考慮到這個重點，將可進一步促進民主社會的發展。
[三、改變成人教學的師生關係並發展多樣化的教學方法]
傳統上，師生之間始終存有一種權威關係。這種權威式的教學模式，在成人教學的過程中，早就被進步主義所揚棄。根據美國學者朗濟（ E.Lenz ）的調查顯示，成人教學師生間的關係模式，可歸納為三種模式：主客模式（ host-guest model ）、案主與諮商者模式（ client-consultant model ）、合夥者模式（ partnership model ）。這三種模式均迥異於傳統中的師生關係模式。在未來，進步主義在成人教學活動中的師生關係，應繼續建立起以下各種關係：（一）師生間應屬於平等的地位；（二）建立成人師生間的互動學習過程：（三）建立學習者彼此接受的學習氣氛；（四）培養友誼，使團體產生融洽的氣氛；（五）造成班級是一個合作的團體，而非競爭的團體（黃富順，民 82 ）。
當然，徒有良好的師生關係，倘若缺乏適合成人的教學方法，則成人教育亦難見其成效。進步主義雖已在成人教學上提出了新的教育方法，如問題解決法、實驗教學法等。然而，社會變遷快速，成人之間的差異性亦大，故在現有的基礎上繼續發展出多樣化且適合成人的教學方法，自是進步主義所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課題。
[四、通識教育的推廣]
由於進步主義強調教育以學習者的興趣為中心，以問題為取向，從正面上來說，這樣的教育取向，固然較易滿足學習者的需求，但是卻可能因而缺乏知識的系統性，學科之間亦可能喪失其連貫性。即使這樣可以培育出專精人才，但這樣的人才，是不是可以適應這個多變的時代，則是個問題。因此，有必要推廣通識教育，使受教者具有廣博的知識、恢弘的器識與開闊的視野。
[五、加強成人教育與文化的探討]
成人教育在美國的進步主義潮流中，極為重視「美國化」的教育，這是一種兼具「本土化」與「文化自覺」的教育，值得當作我們在推行成人教育時的一項重要參考。以本國而言，數十年來在政經掛帥的環境中，教育與文化在表面上雖關係密切，實際上就成人教育而言，幾乎忽略了文化內涵的討論。故有其必要以文化探討為主題，透過經驗交流與對話討論以達成共識與文化覺醒，俾使文化在成人教育的推動下，展現新契機。
[六、以進步主義的實用取向為縱軸，以博雅主義的人文取向為橫軸，揚棄「雙元對立」接受「多元並存」的觀念]
今日的社會型態，已大異於從前，成人教育的實用取向和人文取向，並非孰輕孰重的問題，而是如何將兩者整合的問題，因為一方面我們無法漠視科技變遷的事實，又不能拋棄人類的人文價值，唯有兩者平衡發展，互為補充，取得協調，才是當前成人教育最佳的發展模式。
[七、發揮成人「社會改造」的力量]
成人是社會的主體，具有改造社會的責任，而一個理想社會的創生，若無集眾人之力，則斷無成? 之時。進步主義雖一再強調，要從個體自我的改造，來達到社會改造的目的。然而，其具體途徑為何呢？個人以為可從以下兩個層面著手：首先就短期的奏效觀點而言， 整個社會應儘量提供並鼓勵成人參與政治、社會、文化、經濟.... 等活動，同時其社會參與應人人機會均等且權利平等，不應有社會階層化的現象；其次以長期的發展角度而論，當從成人教育過程中，讓每個成人覺醒到社會參與是其無可讓渡的權利，而社會改造更是其無可逃避的責任，並進而養成其主動積極參與社會活動的習慣。如此雙管齊施，蔚為風氣，成人一旦大都具有「社會改造」的能力，則有利於理想社會的實現。
[八、創造一個利於成人發展的「學習社會」]
隨著時代的變遷， 人類的生命計劃型態， 已由傳統的直線生命計劃（ linear lifeplan ）， 轉為循環的生命計劃（ cyclic life plan ）和混合的生命計劃（ blendedlife plan ）。工作、生活與學習的結合，是人類今後主要的生活型態，進步主義若要將其進步的理念真正落實於現實生活中，則需其他外在環境與之配合，而創造一個利於成人發展的「學習社會」，在實現其理念的過程中，是不可或缺的。
哈欽斯（ Robert M.Hutchins ）認為： 「學習社會不僅只提供成年人部分時間的成人教育而已，它是以學習、自我實現、發展人性為目標，改變價值觀念，使所有制度均能順利地實現上述目標的社會。」他強調學習社會是「社會全體成員以充分發展自己能力為目標的社會」（黃振隆，民 83 ）。如此，學習社會的創造，促使進步主義在面對廿一世紀的衝擊之時，不會為時代所淘汰，甚或流於空中樓閣，淪為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
玖、結語
我們今日所處的時代已大異於從前，社會變遷的快速，往往在不知不覺間，使人們對周遭原本熟悉的事物產生了陌生與疏離感。當今的科技，幾乎每十年就要面臨一次大轉變。所以成人實有必要常常接受教育或訓練。進步主義從其發展到流變，為成人教育指引出了新的努力方向。如本文所述，其個人論、社會論、知識論及教育哲學觀，均對成人教育產生了一些正面的啟迪與影響。然而，當我們將這種理念落實於成人教育時，應慎防其可能產生的負面價值或流弊，同時為因應時代的變遷，將不合時宜的理念，作適度的調整，則是必須的。
人在社會不是一種工具，它本身是一種價值，因此要加強人格成熟的教育；強調成人的批判性思考；改變成人教學的師生關係並發展多樣化的教學方法；推廣通識教育；加強成人教育與文化的探討；發揮成人「社會改造」的力量；創造一個利於成人發展的「學習社會」；接受「多元並存」的觀念，以人文價值賦予進步主義的新生命，當是邁向廿一世紀的進步主義成人教育發展的方向。（本文獲安慧學苑文教基金會八十四年度成人教育研究獎助學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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