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四十三期/84年9月20日
離家心事
編輯組
蒼白的月光照著她發青的臉頰,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在荒涼的山間更顯幾分寒意。
又起風了,傍晚她激動地衝出家門,不顧一切地開著車離開那個令她傷心的地方,不知繞了多少山路,遠離了熟悉的城市,夜色已深,她終於在樹下把車停住,獨自步行上山。
原先她並不知道要去那裡,只想往前走、往前走,月光拖著她長長的影子,山風從林間吹來,她真覺得冷了,但覺得更寒的是這一顆心呀!她想不透從小乖巧聽話的兒子遽然變了!就在母子相依為命,兒子二十歲生日的那天,竟突然冒出:「這麼多年來,我已經受夠了!您,媽媽您居然在學鄭雅美了!」天啊!鄭雅美?不就是近日報上報導那個將同居人殺死,用鋸子切成七大塊分屍的婦人嗎?兒子怎麼可以把母親與殺人魔女相提並論!真是不孝、忤逆、忘恩負義!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些日子來,兒子變本加厲地對待她,就與當年他父親的模樣、神情相似,簡直是一個模子翻出來的!想想這些年來,她一直刻意要忘記丈夫的無情:冷嘲熱諷外加三字經、憤怒的眼神、結實落在她身上的拳頭,如今惡夢竟然重現,兒子是什麼時候學到他父親的呢?她又陷入了當年那種無底的深淵....
今夜她從家中逃了出來,就如同當年從夫家逃出來一樣.... 。 年輕時,她追求幸福,嫁給兒子的父親,一直盡力地做好妻子的角色。但生性苛刻、脾氣暴躁的丈夫,總是不給她好臉色看,除常挑剔家事,還不時嘲笑她的長相、娘家的諸種不是,再加上婆婆的數落,更使人不堪,當自己反唇相譏時,就要飽嘗丈夫的拳頭一頓,如此這般,自己只好垂淚到天明。
幾年下來,她終於決心逃離那個家。一天,趁著家人外出之際,帶著三歲大的唯一兒子離家了,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起初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深恐被找回去,直到一年後,從故鄉傳來丈夫因車禍去世,婆婆放話要「一刀兩斷」的消息,她才鬆了一口氣,安心地搬到大都會中謀生。
憑著堅強的意志與刻苦的精神,最初找到工廠的工作,一面工作養家,一面進入夜校求學,並參與社區公益活動,一直扮演著單親媽媽的角色。幾年下來,攢下一些錢,便與朋友合資了一家商店,她既勤快又經營得當,竟然賺了不少錢,於是女強人的頭銜不逕而走。然而她對丈夫的怨恨,並未因逃出舊制度的牢籠而稍減,丈夫一直是她詛咒的罪人。
然而,這麼多年來,她怎麼沒注意到兒子那緊抿的嘴角透露著那痛惜無奈的感覺?「在我童年到成長的過程中,您一直沒有忘記讓我活在父親的陰影下!」兒子佈滿血絲的眼神此刻浮現在心中,她無奈地跌坐在草地上,看著山谷中點點燈火,每一盞都像兒子小時候幽怨的眼光,她從未感到這麼地無助過.... 。 這時不知從那裡傳來一陣陣鐘聲,「匡!匡!」,鐘聲在山間迴響著,如此宏亮,又如此清澈、悠遠,彷彿在喚醒迷夢中的人,她不禁循著鐘聲的方向走去。
原來是一座寺院,看看錶竟是清晨三點半了,寺裡的師父正要開始誦經。她發愣地站在寺前的階梯傾聽那鐘聲、鼓聲,一陣陣鼓聲敲在她的心上,想到自己的遭遇,她欲哭無淚。
一位師父發現她,走近來問:「這位居士,為什麼一大早就上山來?」「師父,我以前失去了丈夫,現在又失去了兒子!」她無限哀傷地說。「你丈夫和兒子怎麼了?」師父慈祥地問,接著她泣訴著自己多叵的命運,師父聽完,嘆了一氣說:「爭平等是要做自己生命的主人,但在爭取自主權的同時,千萬不要忘了尊重對方,只有互相尊重才是真正的平等!若用報復的心彼此對待,將是永無休止的痛苦輪迴啊!所謂的男女平等,其基礎也是建立在一顆互相尊重的心啊!」這一席話,怎麼現在才聽懂?抬頭一看,陽光正從對面山頭緩緩升起,照向她哭過的臉龐。
[回gaya首頁]
[香光莊嚴]
[香刊43期目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