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四十一期/84年3月20日
流浪狗之歌
編輯組
三個月前,我的朋友阿吉告訴我牠主人早晨讀的一條新聞,大意是:全美國的母狗一輩子默默無聞,牠們怎麼也沒想到有天一覺睡醒,竟上了全美各大報的頭條新聞,風頭直蓋過剛當選眾議會議長的金瑞契呢!
「唉!臺灣的流浪狗可就沒這麼幸運囉!」我故意把剛剛在路旁撿來的雞骨頭啃得嘎嘎作響,阿吉瞪大漆黑的眼珠看著我,牠是隻家狗,主人把牠照顧得豐衣足食,牠怎麼知道我們流浪狗的悲哀呢?每天我還不是得從垃圾中翻找人們丟棄的便當,時時留意環保單位的捕犬車,冬天到了還得提防香肉店老闆「關愛」的眼神,如果多流點口水,還被當成瘋狗,人人喊打,命運真比過街老鼠還不如!
有次,我跟隨一個人後面走進一家銀行,門竟然自動開了,我嚇一大跳,只好又轉回頭,門又開了,這可把我給搞糊塗了,來回走了好幾趟,不一會兒,坐在櫃檯後的人全都站起來,原來他們只看見門開開關關,卻沒見到人,以為有搶匪故弄玄虛,嚇得全都肅然起立,我闖了禍只好溜之大吉。和阿吉說起,牠還笑我是名符其實的「土狗」呢!「那是自動門,上面有電眼,只要人靠近,門就會打開。」阿吉特地放低音量,我知道牠怕傷害一隻流浪狗的自尊心。
不過現在我的命運可改觀了,明天我就要上報了。「吃飯囉!」遠遠地,我又聞到肉燥飯的味道,迫不及待地跳到飯鍋前,那些躺在僧寮、走廊的狗兒也爭先恐後地跳躍,往我新主人身上撲去,「請問師父,您一個出家人,為什麼要養這麼多狗?」記者掏出紙筆問道。「你看這些流浪狗多可憐,我收容牠們是慈悲,做善事啊!」主人邊說邊把飯鍋放在地上,這時,我故意跳到佛桌上,搖晃身子,抽動粉紅的鼻頭,主人看見我了,指著我說:「像這隻癩皮狗就是我在馬路邊撿來的。」記者望了我一眼,可惜他並沒有舉起相機,「也有人聽說我在收容狗,就把不要的狗送來,後來就愈來愈多了。」「大概有幾隻?」「寮房、走廊、客廳.... 大概四十多隻吧!」
記者驚訝地望了望我們,也抽了一下鼻子,大概是空氣中飄浮著我們的體味和抖落的細小毛髮,讓他不舒服吧!這時小黑、小白繞到他腳邊,仰頭嗅了嗅,小花、小黃更朝著他猛叫不停,他略為後退了一下,接著又想起什麼似地,清清喉嚨問:「師父您的狗有沒有跟著您吃素呢?」「這要隨緣囉!狗是不懂得吃素的,出家人要慈悲,隨順眾生嘛!」
「每天我趕完經懺,就到市場買便宜的碎肉回來煮一大鍋肉燥飯,牠們愛吃得很呢!五天吃完一石米,倒是筆不小的開銷。」主人摸摸我們,接著記者又問「生病了怎麼辦」、「有沒有寄生蟲」之類的問題。最後我看見他寫上標題:「××寺慈悲的師父」,記者要走了,他還沒為我們拍照呢!「哦!師父,我給您和狗兒合拍張照片。」終於他要照相了,我趕緊搶在前面,擺了我的招牌姿勢,「喀喳」一聲拍進去了,嘿!明天我一定要溜去告訴阿吉我也上報了。
記者走後,主人走進浴室,拿出甲師父的牙刷和乙師父的臉盆,放好水,再繞到僧寮,捉起正在追趕著蒼蠅的小灰和來福,開始為牠們洗澡,然後再拿起丙師父的毛巾擦牠們的腳趾,「你也要洗嗎?」主人看見門邊的我,笑著問我。我趕緊跑開,流浪的日子過久了,不習慣洗澡,不過,前幾天甲師父發現牙刷沾滿狗毛時的憤怒表情,以及丙師父洗臉時聞到毛巾滿是狗臊味嘔吐的樣子,讓我難過,不知道乙師父回來知道她的臉盆已變成我們的浴缸時會作何感想?
我漫步到前院,哈利看到我,弓起身子,叫了兩聲,聽說牠是第一隻被收容的狗,因此一直以老大自居,深恐新來的狗搶了牠的地位。我懶得理牠,繞過楊桃樹,突然屋裡傳來吵鬧聲,我好奇地探探頭,丁師父正大聲地說:「這些狗日夜不停地叫,我都快瘋了,自從牠們住進來後,我不僅沒有地方誦經拜佛,現在連睡覺的地方都被狗佔據了!我拜託你別養了!」戊師父在旁嘆道:「更糟的是,狗會咬人,嚇得鄰居都搬走了,信眾也不敢來寺禮佛.... 」己師父從大寮衝出來質問: 「放在冰箱的豆包是不是又被你拿去餵狗了?」庚師父抬出空空的米缸說:「你說狗是我們的『人眾』,從此我們的米缸沒有一天滿過!」這時,主人的聲音也提高起來,「佛不是說佛與眾生平等嗎?何況我們還是凡夫呢!出家人要慈悲,我這麼做也是減少社會問題啊!」
天色暗了,她們還在爭吵「狗吃常住米」、「出家人養狗犯戒」的事,我聽不懂她們說的問題,「狗不『遷單』,換我『遷單』好了!」丁師父說完,垂頭喪氣地走了。啊!丁師父要走了,她是個好人,常教我們唸佛,為我們說法、皈依,只是誰能忍受日日夜夜和四十多隻狗生活在一起呢?屋子裡的狗,追逐地追逐,睡覺地睡覺,餓了就有香噴噴的肉燥飯可吃,回頭望望牠們,哈利還在原地敵視著我。
我踏著步伐,走回街上。後天,報上大概不會報導一隻狗離家出走的新聞,不過我想告訴阿吉,我又成為「流浪狗」了,還好我的主人還沒帶我去結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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