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二十二期/79年7月10日

出坡

自顒


  連續下了幾天的雨,後山的草竟長得都快一人高了!

  為了不讓長蟲及其他蟲類在草裡滋生,以維護僧眾安全,同時也為使果樹長得更好、更快一些,我們決定趁著天晴趕緊除草──出坡。

  山的最左邊盡頭有一棵大樟樹,最上方有一排相思樹連成的不規則曲線,線兒外就是別人的果園了。這裡除以相思樹可供辨識外,鄰居的山坡是寸草不生,而我們的卻是芳草萋萋我們的右側是由那列隊站立如細煙囟的檳榔樹組成,一路由山下站到山頂,圍成一片斜斜的山坡果園,這便是我們實現農禪生活的場所。

  要除草只有二種方法,一個是用殺草劑噴灑,另一是人工割草,前者破壞性強,噴灑之後一片枯黃,猶如死城,而且殺傷生靈,非我們所願,那麼,只有採用人工割草了。長草需要用鐮刀,短草則有賴鋤頭,而這種方式無法除根,只要一陣雨下過,不消幾日,便又萋萋如故。

  當我們選定位置,不約而同一字排開,彎下腰來開始工作時,山路硬是由綠草中開出,我揮著汗,不禁在內心訝道:「天下哪有自成的路?是人開出來的啊!」我一手抓住草莖的末端,一手將鐮刀斜斜揮過去,一束草便應聲在手上躺下,隨手將割下的草集中在荔枝和檳榔樹下,師父說草腐爛後就自然成為果樹的養分,幫助它快快長大,這是我在山林中學到的第一項智慧。

  除了草,又有一些葛藤攀纏在果樹上,它們伸著細鬚,密密麻麻地把樹裹得像個綠色的大磨菇,直把樹包紮得透不過氣來,要處理它不能像割草一樣揮灑,只得隨著莖身慢慢迂迴,細細抽離。這是項並不費力的工作,你卻急躁不得。當陽光透過樹葉稀稀疏疏灑下時,你彷彿可以聽到那枝枒在朝著天空歡呼的聲音!

  割草的速度隨著熟練的技術而加快,而坡度也隨著空地的加大而增高,從兩手到四肢並用地往上「扒」,相思樹正站在山頂上隨風招著手說:「快快上來啊!」大夥兒工作越是起勁。有時因為坡度太陡,無法徒手爬上時,便要乜斜地遶道而行,這時就必須在亂草中開出另一條橫路來。從前在書本上讀到「披荊斬棘」形容開墾的艱辛時,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真要等到自己頭頂斗笠,手揮鐮刀、腳踩亂草才有些許體會。

  對於從小在城市裡長大的我來說,山是城外遠方的一線模糊曲折的輪廓,「出坡」使這條輪廓清晰地擺在我眼前的頭頂上,那上面有我的目標,出家人惜福、習勞的美德與修習布施、耐力、毅力的堅持就在這裡養成。我不是山農亦非隱士,只是個生命的學習者,如果把「出坡」的行動當成是一種象徵,那麼,這裡隱藏著修行更深一層的意義。

  山坡就像生命,四方的界限如與生俱有的限制──美醜、智愚,我們的心量、眼光因之便有了高下分別,貪、瞋、痴的煩惱草於是孳萌蔓延,即使一些好不容易栽植的善法的樹,也被葛藤糾纏得無法伸展,還好有善知識不時地教導我們如何使用鐮刀、鋤頭等智慧的劍,在這片混亂中理出頭緒,雖然我們仍常在其中迷失。

  最後,我們自己發現,善法的增長是建立在煩惱的止息之上,去除煩惱時的艱辛使人更珍惜善法的獲得。雖然春風一吹,雨露降臨,草兒仍會在陽光之下孳生繁衍,但大自然告訴我們一個法則:只要善法的樹長得高大壯碩,又何愁煩惱小草在腳底下喧鬧?修行的生活就是要不斷地揮著鐮刀、鋤頭斬去煩惱的草,少一點貪慾,就多一點布施的襟懷;少一點瞋恚,就多一點慈悲的寬容;少一點愚痴,就多一點清明的智慧,終究這些雜草腐爛後又是大地最好的養分,這世間一切存在的實相,竟是如是不可思議!

  然後,在我們自己經營的生命山中,才有機會收穫豐碩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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