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圖書館館刊 第六十三期 107年6月

意義與理解:

研讀佛經的經驗談

謝清俊 法鼓文理學院佛教學系榮譽教授


【摘要】本文是筆者研讀佛經的經驗談。研讀佛經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佛經的意義;二是如何了解佛經。內容從佛教書籍、經典講義、世俗學問整理而來,將佛教與世俗學問結合,認為理解和詮釋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事,加強理解能力是有必要的,也是終身學習的要點。最後,提出必須要對知識和所知實踐,才能體會明白經文中語言文字無法說明的意義。

關鍵詞:讀經;般若法門;知識;所知



 ▲謝清俊教授於香光尼眾佛學院專題演講


【編者按】本文為2013年12月15日於香光尼眾佛學院專題演講內容之錄音謄稿,經編輯組彙整,講者審閱後刊載。

  各位法師、各位居士,我先講做家事這件事。其實做家事是做事,讀書也是做事,做論文也是做事;既然都是做事,就不需要分得太細。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麼事都不會做、只會做論文這樣的人吧!如果一個學生什麼家事都不做,當他要做論文的時候,指導老師會很痛苦的。

  今天很高興來這裡和大家見面,是很不容易的因緣。自衍法師本來找我在2013年10月「佛教與數位學習發展研討會」演講,但我的身體實在是不好,也沒有時間準備,所以就延期到現在。現在終於可以「加菜」了,題目是「研讀佛經的經驗談」。

  讀佛經最重要的兩件事,首先是佛經的意義,也就是佛經裡面究竟說了些什麼;其次是我們要怎樣去了解佛經?今天講的是這麼普通的題目。這個題目收集了一些資料,算是一個大雜燴。有些是從佛教的書籍收集的,有些是從經典的講義收集的,有些是從世俗的學問收集的。但是我始終有一個想法,就是希望我能夠把佛教和現在世俗的學問結合起來,這是我最大的心願。因為無論是中國、印度或是西藏,高僧和學者向來是不分開的;中國古時候有很多大學問家,都與高僧有很密切、很頻繁的來往,對彼此都很有幫助。然而現在的學術界與佛教離得很遠、很遠,我常常鼓勵自己將世俗的學問,如工程或是理工,與佛教結合起來,我想這是很有意義的。長遠來看,如果佛教大德們與教授們能夠合作,雙方會有很多好處。所以,我的講義大概是就這三方面來講。

  我第一次來,希望能夠把想講的都講清楚。所以,今天的資料準備得比較多,我知道大概是講不完的,能夠講多少就講多少,如果各位有什麼聽不懂的地方,或者是覺得有什麼疑問的地方,請大家不要客氣,隨時發問,也可以寫信問我。如果我前面講的,大家沒有搞清楚就往下看,很可能會愈看愈亂。所以,我不趕進度,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往下講。

  我退休十三年了,這些投影片都是我自己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如果有錯字,請多擔待。

一、破題

(一)意義與理解

  先講八股。八股一上來就需破題:「意義與理解」是什麼意思呢?意義,是一個多義詞,通常它確實的意義與當時的上下文、當時的環境、處境都有關係。在這用英文講比較清楚,是meaning,是本意;也就是說,今天談的這個意義,是談佛經的本意、是講佛陀講這部經時的本懷。佛經的本意與佛陀的本懷當然有關係,因為佛陀若沒有救世的悲願,就不會有佛經。這個關係,我們要很清楚。而理解是什麼呢?理解,是表示了解(Understanding)。

  所以,「意義與理解」,是指研讀佛經時,如何正確的理解經文「蘊含的本意」、明白佛陀真正想說的是什麼意思,以及除了理解經文的本意之外,如何更進一步用「聞思修」的行持,會通衍義的問題。

(二)研讀佛經

  讀經與念經不一樣,我想大家都知道,這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不過現在念經的人多,讀經的人少。念經,大家都會念;簡單來說,就是制心一處、返聞薰習。然而,讀經就不一樣了。讀經含有「聞、思」的過程,希望能正確的理解經文「蘊含的本意」,是解與行有關的一個活動。所以,研讀佛經必要時需借助一些工具,如字典、其他的佛書、或是一些前人對佛經的注解等,以分析、研究經文之涵義。如果遇到經文有很多意思無法了解清楚的時候,還需要旁徵博引其他相關經文來做一些意思的斂擇。斂擇的「斂」,是收斂的意思。通常意思太多的時候,就把意思範圍限制一下,使它在範圍之內能夠收斂,做出正確的選擇。

(三)讀經的目的

  我們做功課時,念著「願解如來真實意」,而讀經的目的就是這樣。從般若來講,需要入佛知見。為什麼?「法門無量誓願學」,讀經是充實知識,是「識」的充實。提到「識」字,可能會出現很多爭議,有個所知障隱藏在裡面,就會出現一堆問題,這等一下再談。然而,光是在「識」的層次還不夠,因為這個「識」的層次還是世間法,還是情世間的事情。因此,光是在情世間能夠學到這些知識不夠,還要消歸自性。這個消與「銷」是通用的,是除障的意思,也就是把心裡的障礙除掉;除障,就是開慧,「慧」的開發。這就是消歸自性的意思。

  用什麼方法除障呢?除我見:包括除我執、法執,還有解行要雙運。因為知與行是不一樣的。舉例來說,每個人都知道要孝順父母親,問小學一年級的學生、問那個要錢要不到而把祖母打一頓的學生,他也是知道孝順,現在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應該要孝順。可是,你想想看,如果不去做孝順這件事情,你怎麼會知道孝順有多辛苦嗎?你不知道;孝順要花多少時間呢?你不知道;父母親心情不高興時,要怎麼討他們歡喜、讓他們心裡高興?你不知道;父母親不高興了,你雖然很孝順,但他們還罵了你一頓,你有多少委屈呢?你當然不知道。只有自己做過孝順這件事,才知道要做多少時間、付出多少代價、要忍受多少事情、有多麼痛苦,然後得到父母親的認同、得到大家的認同。大家對你的眼光是那樣看,那時候你心裡的感覺是怎麼樣?大家認為你是一個很孝順父母的人,你的感覺又是怎麼樣?如果不去做孝順這件事,就永遠感覺不到。也就是說,孝順這件事情可以從知識上去取得,但是孝順如果不去執行,有很多感受、很多知識是永遠得不到的;永遠得不到,就永遠沒有辦法見性、消歸自性。所以,在消歸自性的過程中,解行一定要雙運,太多的事情是要行了以後才知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如果不去行,根本就不知道;行了以後,也無法用語言文字把你知道的詳詳細細說清楚。就如我剛剛講的孝順,怎麼孝順父母,你心裡明白;你講的,別人不見得知道。

  所以,讀經事實上是消歸自性,包括兩件大事,第一是除我見,第二是解行一定要相應;也就是說,彼此之間必須知道,以期轉識成智。

二、佛之知見即般若正智

  學佛首先要入佛知見,這句話是般若部講的。佛之知見就是般若正智;也就是說,無論修任何法門,都必須要以般若為基礎,一切法不離般若。要想讀懂一部佛經,就涉及到般若法門。不管讀任何一部佛經,事實上就是在做般若法門的事。今天的舉例大部分皆取自《金剛經講義》。「一切佛法,無非破執除障之法門也。」(《金剛經講義》2011版,頁76)因為佛性是本來你已經有的,就是破障,把所有障礙一層一層破、一層一層減少,破到最後,佛性現前,就功德圓滿了。「修行法門無量,而唯一宗旨,除障而已。」(《金剛經講義》2011版,頁107)要怎麼除障?般若部說得最清楚。所以,這也就是說為何要讀經的道理。

三、研讀經文與般若法門

  「我佛出世,為憐憫眾生,同具如來覺性,皆得成佛,而竟不自知,故說佛之自證者,以破眾生之愚癡。」佛之自證者,就是般若法門,也就是實相般若,包含文字般若與後面的這些東西都在裡面。這個是佛引導我們去接近般若法門的一個法門。什麼叫做般若法門?就是以佛的知見開示眾生得悟入者,就是般若法門。文字欲令眾生,因文字起觀照,證實相也。文字,是文字般若;觀照,是觀照般若;實證,是證入實相般若。所以,三個般若是互相引涉、互相重疊、互相有關聯的。至於其他所說一切法門,如布施、持戒、六度等等,都是從佛知佛見出來的,使眾生依而行之,以為開悟般若正智之助者。這是一個站在助緣的位置。故曰:一切法不離般若,般若為一切法之綱要。換言之,即是般若為一切法之主幹,寓於一切法中,非離一切法而別存也。實相般若者,本覺也。觀照般若者,始覺也。實則智慧非別,覺而已矣。以一切眾生從來不覺故,乃假文字般若以覺悟之耳。對愚癡言,假名曰智慧耳。

四、知識究竟是好是壞?

  以下介紹前面講過的「識」的問題。我想佛教界經常講,我遇到很多的出家人、一些信徒,經常對「知識」懷有戒慎、恐懼的心理,因為不能離開它,看了以後,若不了解,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此問題涉及佛教修行的方法,依佛法,應有一個公正的評估。首先,這個問題先討論兩個常說的,一是「為學日益,為道日損」,這是老子自然法則的說法。有些人就用老子這句話來說,為道,修佛道也是這樣,做學問要多學儘量收、往裡收,學道是要減少、減少、減少。所以,這兩個是衝突的。大家喜歡舉六祖不識字而成道的故事為例。六祖不識字不是也可以成道嗎?所以做學問幹什麼?學問這麼多,一點好處都沒有。這個說法非常害人,我們後面的講義會看到的。二是所知障的問題。學了那麼多東西,這個所知障應該是很麻煩的事,怎麼辦呢?乾脆少學一點,以後所知障輕一點。這也是一個問題,該如何理解。這兩個問題都牽涉到知識究竟是好還是壞?這裡以印順法師著《佛教的知識觀》(初版,正聞出版社,2010年4月)來談。

(一)「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這句話不是印順法師講的,是我分析的話。事實上,講這句話的人程度很淺,為什麼?為學是往外,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很多學問可以學習;為道是往內。往內與往外,是不能站在同一個層次比較的;也就是說,為學是緣外境,為道是往內省。緣外境與往內省如果放在水平上一起比較,就不恰當。往外與往內怎麼去互相抵消呢?這兩者是兩碼子事,一個是往內,一個是往外,兩者所緣的「界」不同,不可以混為一談。為學日益,是往外去學一些世間的知識;為道日損,是損一些障礙,一個一個損、一個一個丟掉,丟到最後,佛性現前。這與外面的為學,完全是兩個方向的事情,不可以在文字裡面看;這邊一個是益、一個是損,我們常常把損益表放在一起看,這邊多了、那邊少了,那邊少了、這邊多了,是不一樣的。所以,「益」與「損」不能放在相同的立足點上對立,相互比較。為學與為道也因之並非相互衝突、不能並存。為學與為道是彼此影響,但並不是像一般的「損益」是互為消長。一般的損益表是在一個表上,一邊漲、另一邊就下跌,一邊下跌、另一邊就漲。所以,這完全是解釋上的錯誤。「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不可以用來做這樣的解釋,老子這句話還是蠻有道理的;但如果把這兩個放在同一個損益表裡面看,就很糟糕了。

(二)「所知障」的問題

  至於「所知障」的問題,則需了解佛教對知識的看法,即知識觀。「所知」之所以成「障」,是由「我見」造成。如果把「我見」除掉了,沒有我執,也沒有法執,那「所知」有什麼壞處?「所知」本質上沒有所謂善惡是非的問題,這個善惡是非是由你心裡發出來的,是這個擁有所知的心,有我見、有法執,所知才會成障。故欲除「所知障」,要除「我見」,不在除「所知」。若全無「所知」,則陷入「無記空」,與木、石相當。所以有人說:「啊!這個所知障很可怕。」我聽過很多例子,如我們少學一點。這個就像牛車不走,你是打牛還是打車呢?牛車不走,你再怎麼打車,車子還是不會走,除非把車子放棄。所以,有很多人在談所知障,常說我少知道一點好了,或者說我只念阿彌陀佛就算了。其實不對,多知道一些般若法門,對你念阿彌陀佛絕對有很大的幫助。如果人沒有所知,就會陷入無稽空談,就更糟糕了。有人說六祖不識字,這不是說無所知嗎?看過《六祖壇經》的都知道,六祖親自回答過這個問題,說他的所知這個「識」與認不認識字無關。文字只是把你的思想、所知表達出來的一個工具而已,六祖腦袋裡有沒有那個「識」、有沒有那個「知」,與他認不認識字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這樣講也是講錯了話、講錯了地方。

五、文明裡的知識觀

  從這裡開始是引用印順法師的資料。三大文明中,對知識都有正反兩面不同的看法。然而輕視知識的學派,其目的並不相同。這句話很有意思,我特地將它引用在這一標題下。知識有正反兩面不同的看法,這是對的。有為法,根本不可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都有正反兩面,因為它是一個相對的法。輕視知識、看不起知識的這些學派,很滑稽的是,他們的目的並不相同。如果這些看不起知識的學派,目的都相同的話,那這些知識的問題可就大了,到處都有這樣的問題;但如果輕視知識的學派,其目的各不相同,就很簡單,換句話說,就是各個學派輕視知識是各有所圖。各有所圖,就牽涉到自己的利益,牽涉到自己的一些我見,牽涉到自己的一些法執。

  中國禪宗很有趣,有兩個說法:荷澤派圭峰大師說:「知之一字,眾妙之門」;到了南嶽派以後,就改為「知之一字,眾禍之門」。為什麼「知之一字是眾禍之門」呢?因為知識是一種相對的法,不是一種絕對的法;既然是一種相對的世間法,有正確的知識,就有不正確的知識。所以,南嶽派說:「知之一字,眾禍之門」,主要是知識的「妄待真起」。既然有正確的知識,就有妄的知識;妄的知識如果傳遞流傳起來,為害是很大的。這是從這個角度去看。印順法師說了一個總結,他說佛教含攝了婆羅門重智的傳統,又有沙門文明的內容,所以更能認透知識的性質與價值。在印順法師的意見裡,大概所有的學派、宗教,對知識的性質最了解的就是佛教,而且佛教是最重視知識的。

六、佛教的知識觀

(請參閱印順法師著《佛教的知識觀》)

(一)知識的缺點

1. 知識的片面性

  知識是片面的、一點一滴聚合而來。識是了別義,知識本身逃不過片面與點滴的限制。因此,難免顧此失彼、重此輕彼,常常引起相互的摩擦、一些爭論;在應用方面,事務的相互關係,也常常產生錯誤;通常還有一個很糟糕的,就是常以自己片面的知識,作為一切知識的基礎。

2. 知識的相對性

  知識不是絕對的,知識的活動與表達,如果離開了思想、語文,便不成其為知識。印順法師講得很有意思,他說知識的特性,是遮他顯自。知識的特性是把其他東西遮起來,把它自己顯示出來,這在佛法稱為「二」。因為有一個自他的區別,就不是「一」,而是「二」。遮他顯自,有一個自他的區別,佛法把它稱之為「二」。「二」是一切認識的形態,一切知識、一切認識的形態,都是「二」,不是絕待。沒有「二」,就沒有認識的可能。因為認識是了別義,要了別一件事情,就把一個東西從這個與這個東西區分出來,這一區分就是「二」。如果沒有辦法區分,就根本不能成其為知識。印順法師這幾句話是說,知識不能了達絕待的真理。知識的能力有限,這是知識的相對性。

  從心識上來說,知識有能知所知。這個能知所知的問題,是說心識了知對象時,卻不能知「認識的自身」,就是「心不自知」。雖然有能知所知,事實上已經是「二」,已經是互相的,而不是絕待的,但是卻有一個問題,就是心不自知。心不自知是說縱然知道自己心念的生滅,也是後念知前念,而不是在一念中間知道這些事情。所以,還是前念隨著後念的潮、後念的波浪,一直持續下去。這些認識,心是沒有辦法在一念中間去了知所有事情的。一念之中決非兼具「能、所」的認識。所以,佛法說:「相待說絕待,絕待成相待」。今天講這些,就是有時候會牽涉到絕對的佛性,或者本性的佛性、實相的佛性,但凡是碰到這種東西的時候,我說出來的都是胡說八道,因為凡是經過語言文字表達出來的,都是相對的,不是絕待的;如果要挑毛病,一定可以挑得出來。

  比方說,有一隻通靈的烏龜,很厲害,每次爬過一個地方,就利用牠的尾巴把牠的足跡給掃掉。因為這隻通靈的烏龜怕人家會追蹤牠,所以走過以後,牠的尾巴就掃啊、掃啊掃。那隻烏龜爬過以後,絕對沒有留下任何足跡可以讓人找麻煩,但是牠忘記一件事,牠的尾巴會留下尾巴的痕跡。這也就是說,用語言文字來描述絕待的一些事物,每每說了一件事物,就製造一條尾巴的痕跡在那個地方讓別人去攻擊。因為這件事物本來就沒有辦法用語言文字說明的;如果一定要用語言文字去說明,這中間一定有一些漏洞在裡面,而這些漏洞別人一定找得到。

  所以,知識本身是片面的、點滴的總合,故常忽略「整體」而偏執「部分」。

3. 知識的名義性

  知識的名義性,就是名相關係。名,是心裡所構畫的假符號、假名。日本人很有意思,日本的語言就有平假名、片假名;這個假名,事實上就是從佛經裡借用過去,就是取佛經的假名的意思。名字是假立的,又稱假名。

  名相的問題,是一名多相、一相多名,而且依情境而遷。依時間不同、空間不同,一個名字可以呈現很多不同的相貌。因為種種環境的考量,政治環境、經濟環境、民生環境、時空情境、人我情境、社會情境、文化情境……,種種的不同,一切都有不同的影響。所以,這個很麻煩的是名相關係,一相多名、一名多相,是因環境來改變。

  知識的表達不能離開名相,名相依它種種情況的不同而改變,所以它是相對的、流動的、變遷的、不決定的特性,不能直顯絕待的真理。這個問題,是讀經時常會碰到的問題。我自己的經驗是,我喜歡讀經之前,先把名相了解清楚,因為名相可以用字典、百科全書查清楚;查清楚以後,再去看佛經就不會被它誤導;有時候它講不同的名字,就曉得它是什麼樣的一件事物;有時候它講不同的名相,就知道它是同樣一件事物;有時候同樣一件事物又說不同的名字。所以,至少可以減少這些困擾。

4. 知識的錯亂性

  知識的錯亂性很大。我想學佛的人都知道,佛常常講,眾生因為顛倒錯亂:第一,不能理解世間的諸行無常義;第二,不能理解緣起關係的存在顯現;第三,不能理解無我、無我見。還有受想行識的錯亂。有時候眼睛明明看到了,但看到的,其實不是真的,感覺到的,也不是真的,這些東西都可能被欺騙。這是知識的「我見」錯亂。知識多了,欲望也水漲船高;於是,知識成為苦痛的根源。在私欲與知識的不斷擴展中,世界成了鬥諍的戰場。剛才前面提到兩個例子,誤解「為學日益,為道日損」與「所知障」,就是知識錯亂的例子。理解錯亂,就是知識的錯亂。知識的錯亂,事實上也蠻麻煩的,但更重要的是,知識的長處。

(二)知識的長處

  知識的長處,印順法師講了三個:

1. 以分別識成利生事

  要利益眾生、普度眾生,這是世間法,一定要在世間做。因此,世間的知識就非常重要。但要去度眾生、利益眾生的時候,沒有分別智、沒有分別知識,成嗎?不行。所以,世間的利用厚生,非知識不成。初學菩薩向上向善的正行,就是由知識引導。因為有知識,所以可以透過知識誘導往善的方向走。由知識分別善惡、了解因果,知善信善精進不懈,才能趣向證悟聖境,得平等無戲論的根本智。菩薩在自覺的聖境中,雖遠離分別妄識,但為利他故,從根本智中又起後得的分別智,此即通達事務,度生的方便智。

  舉例來說,孟子說:人有四心,第一要有惻隱之心,第二要有是非之心,第三要有謙讓之心,第四要有羞惡之心。孟子講四心講得很好,這些有沒有用?它是世間法、是知識、是相對的。平常如果要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好人,孟子的四心還真的是有用。真正來講,我們能夠避惡向善、往上提升,是靠知識的分別智,真的不是靠我們的佛性。光有佛性是不能往上走,佛陀說所有的有情都有佛性,為什麼只有人能夠修佛道成佛?為什麼其他的有情就沒有辦法做到呢?如果光靠佛性就可以成佛,我們等著就好了,但其實不是,還有很多其他的原因。世間的分別識,是一個非常大的助緣;沒有分別識誘導,不可能避惡向善,一層一層往上提升。這個分別識是從哪裡來的呢?其實大可不必那麼討厭它,真正說起來,它還是從佛性流出來。一切事物莫非心造,所以這些大家都可以了解。

  從菩薩的修行、證悟、利他的一切事物中看:知識是自利證悟的前導、利他妙行的方便,除去了知識、離去了知識,即不能成就菩薩的事業。這句話說得很重。所有菩薩的事業如果沒有知識,就不可能在世間有所成就。知識是菩薩攝化眾生的要門,《瑜伽論》說:「菩薩求法,當於五明處求。」

2. 以分別識成深信解

  佛教說:「有信無智長愚癡。」類似的話,我想大家都看過。這句話是用比較現代的話來講。佛教的「正信」要透過知識的考察。知識的考察,就是解與行。用知識去思考,究竟是對的,還是不對的?這就是正信產生的一個用知識去考察的過程;此外,還要去行,去實地的執行了以後,才可以有一些感受,而這些感受也才可以增進正信。所以,正信的增進是要靠解、行的實施。這個解、行的實施,通常要透過知識,沒有知識的媒介,光靠佛性,佛性是不會幫你做這件事的。

  以知識為信仰的基點,解得分明、信得懇切,才是合理的正信。對佛法的正確知解愈高愈深,信仰也就愈深愈堅。從深解中起信仰,信仰建築在理解的基礎上。最高度的信仰與智慧融為一體,智信相互助成,乃至於統一。因此,這就牽涉到一件事情,沒有經過知識考察的信仰,好像很虔誠,其實是非常浮淺(遇逆則易搖)。這是印順法師的話。

3. 以分別識成無分別智

  分別識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它可以養成無分別智。世間的知識雖有缺陷,不能證知絕對真理,但能根治錯亂,引向更高度,即成通達真性的出世間無分別智。無人能直下從無分別處著手。印順法師說:「不解不行,怎能證得解脫?」我們活在這個世間,沒有辦法什麼事都從無分別處著手。舉例來說,我們在這個世間要求生存,所有生物都是一樣,一定要對環境有所了解,知道環境有時候有很危險的地方,要避免;有時候環境告訴你有食物、有好處的地方,你要去。所有生物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都是靠分別智,知道避凶趨吉。所以,在這個世上修這些法門的時候,一定是從有分別的分別識開始修行,然後一層一層地把分別減低。太虛大師《大乘宗地圖釋》說:「佛法大小宗學,無不從分別意識處下手,以此為修行的關鍵。」

  人類的明了意識殊勝,為人能學佛成佛的正因。有人說:「你這話就胡說八道了,人能夠學佛、成佛,是因為有佛性,有佛性是正因。」很多動物、很多有情也都有佛性,請問這些動物能夠學佛、能夠成佛嗎?不行。人類有佛性是不錯,這提供一個必要的條件,是可以成佛、可以學佛,但要成佛、要學佛,還要有充分的條件。這充分的條件,就是人類有比其他六道的生物更有明了的意識;這個明了的意識,就是分別識。因為人類的分別識比畜牲、地獄、天人等其他的各道都殊勝,所以只有人界可以學佛、可以成佛。所以,學佛、成佛還是要靠分別識。

  這就是佛教為什麼說:「止」外有「觀」,「定」外有「慧」。「止」、「定」,是一個修養、一個品德的提升;「觀」、「慧」,都是分別識。開始觀也好、慧也好,一定都是從分別識入手,然後慢慢減低分別識,逐漸修行到一個無分別智的境界。所以,這也是另外一種所謂借假修真的說法。

  佛法對有情心理的體認,著重於自身的反省、觀察與體驗。「定慧」即以自心去把握自心,審細的透視自心,這是自覺自證的實際體驗。唯有如此,才能覺察到心理的自覺性、主動性、內心的無限複雜,及心性的終極奧祕。學佛以分別識不斷觀察,乃至定中觀察,正觀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法法空寂,即能契悟諸法空寂相。在契證平等空寂中,有相的分別識即泯絕不起。故破除虛妄分別識,不是一味厭惡它,而是以它引生出世間的平等聖智的前方便。

  彌勒菩薩總括該修學的說:「菩薩求法,應於五明處求」。五明分別是:聲明,是語言文字學;因明,是思辨的方法;醫方明,是醫、藥、護生、優生;工巧明,是理工所屬之各行各業學問;內明,是修佛所說的法。這中間特別說明一點,聲明與因明,是自覺覺他的必備學問,是共世間的出世學,真俗通融。在西藏初學佛法,都從聲明與因明入手。聲明是語言文字學,因明是思辨的方法,這些都是分別識;也就是說,分別識是從這樣方式入手,導致我們的修行。

七、佛學

(一)正法有二

  佛學有二:實踐的佛學、義解的佛學。實踐的佛學,是佛法的實踐,就是《楞伽經》講的宗通;義解的佛學,是佛法的理論,就是《楞伽經》講的說通。佛法的理論是從經(明定)、律(明戒)、論(明慧)三藏而來。今天講研讀佛經的方法,是屬於義解的佛學這部分,也就是用分別識去了解佛學,這個部分牽涉到聞、思慧位。實踐的佛學,是戒學、增上心學、增上慧學,如:比丘戒的比丘學處,六度、四攝的菩薩學處,則是牽涉到思、修慧位。二者相依,相輔而成。

(二)佛學之要點

  佛說契經的意義,要從文義次第中去顯發出來。了解一經的組織科段,進而明了全經脈絡,才能把握一經的關要。如:無著以七句義十八住解說《金剛經》;世親以十六種相解說《寶積經》;彌勒以八段七十義解說《大般若經》;清涼以信解行證科分《華嚴經》。律,是依佛性為體,講「因緣所顯」的問題。論,是不重次第、不重因緣,重視在「不違性相」。因為經是重次第,律是重因緣,到了論,它不重次第、不重因緣,只重是不是違背性相。事實上,就是一切的萬象存在和現起的道理,這是一個重點。所以,看經、看論也好,讀佛經次第很重要,次第不可以換。如果看論,一定要能夠有分辨,看論裡面的內容是不是真的沒有問題;如果這裡面講的有些缺陷,一定要能夠儘量設法了解。

八、一經之綱要

  古人將釋一經,先說玄義,亦曰玄談。玄者,深也,又懸也。謂將經中深義,提要鉤玄而先談之。使聞者得知大要,入文時乃有頭緒也。故玄談云者,猶言提要,正一經之綱要所在也。(《金剛經講義》2011版,頁77)

(一)「一經之綱要、全經脈絡」之例

  現在讀佛經很少只拿佛經來看,通常都是拿一些注釋本來看,不像念經大概只拿佛經來念就好了。因為有前人的注釋,所以對佛經的理解就會比較方便。所謂五重玄義,就是佛經的一個綱要、提要而已;這個提要的方式在佛典裡面,也是非常有名的,而且後人注經,也大抵上都用天臺宗的五重玄義,把一經的章目打開,讓研讀的人可以很清楚。

  天臺宗智者大師說《法華經》經題,約名體宗用相,開為五重,以發揮經中要旨,最為簡明。

1. 釋名:名者,實之賓也。既標此名,必有其實,非虛立也。

2. 顯體:體者,實體,即經名之主體也,因名核實。

3. 修宗:謂修行之旨趣也。非修觀行,仍屬空名。而依體起修,必明宗趣故。

4. 論用:用者,功效之意。既已真修,必得其用。

5. 相:判教相也。

(二)文義次第中顯發

  讀經時,很重要就是「經中一句一字,皆關宏旨。即一名稱,一結集者標舉之詞,亦含精義。少少忽略,義便難通。」(《金剛經講義》2011版,頁75)例如:而欲證本性,須化除我見。然我見根深,必須用種種法以調伏之,開根本智以斷絕之。所謂理雖頓悟,事須漸除。猶之過渡,從此岸達彼岸,行之以漸不容急也。故曰離、曰渡、曰達,以顯其未可一蹴即到。(《金剛經講義》2011版,頁88)

(三)研讀經文之要領

  《金剛經講義》講:「因是之故,讀經聞法,要在深自儆惕,以佛所說者為鏡,時時處處,用以自照。不觀不照,迷何由覺?是即所謂依文字,起觀照也。觀照功久,則皇皇然,儆惕之心自生,是即始覺也,亦理體本具之正智初開也。如是不退不懈,觀照之功,日深日醇,則所謂始覺者,先如初生之月,漸漸光多闇少,以至於月輪圓滿,光輝煥然,則性體顯現,即是始覺合於本覺,而亦無始本之分也。當知所謂成佛者無他,覺性圓明而已。而覺性之開,非仗文字般若之力,其道無由。故曰一切諸佛從此經(按:指《金剛經》)出。」(《金剛經講義》2011版,頁86)「儆惕」這兩個字,現在寫作警惕,因為時代不同,用字不一樣。

九、讀經的情境

  現在用比較世俗的知識來看,讀經的情境,有經書、讀者、作者、情境;情境又分為成經、譯經的情境,還有讀經的情境。(見圖1)


圖1:讀經的情境

  圖1表示,有經文、讀者看經的範圍,這個範圍表示是閱讀的一個情境。閱讀的情境,就是讀者在閱讀經文時,是一個學生、一個出家眾、一個社會上的居士,還有在讀經時,健康情況、年齡、家裡狀況、經濟上有沒有壓力,種種的事情都是閱讀情境。我剛剛講的這些問題,大家知道了,與了解經文有關係;有時候情況不對,會影響大家了解經文。所以,這個讀經的情境,是經文帶有的內容。作者寫經、譯經或者結集這部經的時候,也有一個情境、有一個整個的環境,這是著作的情境。關於這個大的範圍是文化情境、社會情境,作者在著作的時候或者譯經的時候,有他當時的社會情境、文化情境;讀者在讀這部經文的時候,除了他自己閱讀的情境以外,還有文化、社會方面的情境在影響。所以,真正要讀懂一部經文,與這些情境都很有關係。

(一)什麼是情境

  情境,就是context。context,當大家第一次學到這個英文字時,我想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上下文」。很多context就叫上下文,我們在初中、高中學到這個字的時候,也只知道這個意思。事實上,context是很廣義的字。如果我是一個人,我這個人所有的背景資料都是我的context;如果是一篇文章,文章的內容叫做content,這篇文章以外與它所有相關的事情,都叫這篇文章的context。所以,context與content是幾乎相對的。

  要了解context,第一個是作者情境,如作者生平、著作時的心情、健康狀態等等。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要看《紅樓夢》,要知道作者是誰、什麼年紀寫的、寫這小說時是什麼樣的心情,是一個沒落的王孫呢?還是真正要勸世人發菩提心、入信佛教呢?因為有人說《紅樓夢》這本書是傳教的書;還有作者當時的健康情形如何等等。這些都屬於作者的情境,就是Authorial context。同樣的情形,僧肇寫了幾本很有名的著作,如〈不空真論〉等;僧肇年紀那麼輕,怎麼能寫出那麼好的論呢?因此,要了解僧肇所寫的這些論,就必須把僧肇生平、他與鳩摩羅什的關係,以及與其他當時在佛學方面的關係。如果不把這些背後的情境了解清楚,對僧肇寫的這幾本論,就不會有很深的了解。

  讀者情境(Readership Context),如讀者之學識、經驗、閱讀之目的等等。就是你看這個經、看這個作品時的情況是如何?最直接就是,我看這個作品的時候,剛好生病了,我就覺得不好;同樣的,同班同學大家上課,我身體壞了,就上不好。

  其他還有文化情境和社會情境、意義情境,這些都很重要。

  這個情境為什麼那麼重要?就是義隨境轉。我們看一個文本、看一個作品,這個作品真正的涵義是與它所處的環境有關係,我們不可能脫離環境的力量去真正了解這個作品的涵義。也就是因為這樣的關係,真正去了解佛經,情境方面的處理就非常重要。

  表1是以前論文整理的一個表格,是比較作者端與讀者端的特性。作者端是收斂的,作者把作品一做出來以後,就好像把鎔的鐵漿倒到一個模子裡,而鐵模子鑄出來就永遠都不會變。讀者端的情況是永遠是開放的,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空間、不同的社會環境、不同的政治環境、不同的讀者閱讀這部作品。一邊是收斂,一邊是開放的;讀者與作者兩端有相當大的差異。所以,整理成表列出來供大家參考。

表1:資訊的創作端與接收端的重要性質與比較
項目創作端接收端
作者讀者
行為特質
(轉換)
從所知起,外化,從心至物;從抽象到具體從任何形式起,皆可感受、了解。內化,從物至心;從具體到抽象
目的創作資訊了解資訊承載的內容及其意義
情境固定的作者情境不固定的讀者情境
結束狀況收斂。作品完成後即止發散。了解資訊的原義後,尚可作種種情境下之詮釋
產出有傳播意圖的人為資訊理性的了解與感性的感受。作者欲傳達之意義與讀者之詮釋


(二)情境的表達

  情境,如果要在電腦裡做,就是電腦一定要能表達這個情境;如果電腦不能表達這個情境,就表示電腦沒有辦法處理這個情境;既然沒有辦法處理情境,那麼電腦就沒有辦法分別有些語意上的差異。

  字典、辭典、以及各種注疏、注釋都是在解釋意義,也都作適度的情境表達。只是,是給人用的,有各種表達方式。而後設資料(Metadata Sets),即有特殊目的的情境表達,或背景資料的表達。超聯接(Hyperlink),亦可用於作情境表達。還有專書,如:史書、人物誌、地方誌……。

十、語言學:名相與記號學

  下面是學術界意義與理解相關的理論。

(一)意義的生成與現起

  意義的生成與現起,第一個是名相,第二個是由觀察取得。意義的生成的方式,有變動、創作、體內溝通。觀察對意義的生成,請參閱拙著〈資訊的緣起〉一文。

(二)名相

  今天比較著重在名相的部分。前面講印順法師的知識的優點與缺點時,講過名相是知識裡一個很大的缺點,因為名與義的關係經常是很混淆的。名,就是名字,是語言文字中的名詞,用來指稱世間種種的「相」。這個名相不是很神祕的事情。「相」,就是「體相用」中的相。如果依太虛大師說法的三種相:第一個是我們看到色法,看到所有形狀外貌的相,也可以說是色相。第二個是義相,就是意義表現的相。意義表現的相,是心法裡的相;色相,是色法裡的相。所以,這個相在世間,有心法的相與色法的相,還有一個太虛大師說的相,是實相。實相就是佛性,不可以說的,怎麼樣都沒有辦法用語言文字形容。真正來講,「體相用」中間的「相」,就是兩個:一個是心法的相,是義相;一個是色法的形狀外貌之相。

  相既然有實物(色法),也可以是概念(心法),兩種不同的東西。名是能指,相是所指。所以,名相的關係,就是一個能所的關係。能所只是說這個名可以與實物構成一個名相,也可以與一般的心法的一些概念構成一個名相,這就是名相的關係。所以,名相說起來簡單,事實上非常的複雜,因為名相變化太多,這個概念也變化很多。

  能所關係,在語文裡是表示及物動詞的功能。舉例來說,能讀所讀,我能讀我現在所讀的是什麼?我現在所讀的是《金剛經》;能讀就是我,《金剛經》就是所讀。能說所說、能打所打,都是對於及物動詞的關係。任何一個及物動詞都會改變我們生存的環境,會留下一些很明顯的業;這個業留下來所表現在語文裡,就是一個能所的關係。

  相,通常是動作、及物動詞的動作,把存在的世間做一些改變;做了一些改變留下來的痕跡,就是相。名相關係是意義裡最基本的關係,也就是要用語言文字去表現一些意義字、說明一些意義時,如果沒有名相與能所的功能,語言就不可能構成。所以,「名相」、「能所」是任何語言功能裡必須有的一個功能。

  名相的麻煩,就是通常不是一對一的關係,它是一對多。一個相可以有好多名,通常是因相較複雜;一個名有好多相,通常是因情境而異。所以,讀經,需先知曉名相,未徹底了解名相,經常會干擾理解經文。我自己讀經的經驗是,如果沒有徹底了解名相,經常會有很多干擾,對佛經會理解錯誤;我現在看任何一件新的事物,首先會找一本大辭典,把這些名相關係都理解,接著把名相能夠背的都背下來,以後碰到這些事物時,就知道說的是同一件事物。

  同一件事物有不同的指、不同的相。舉例來說,以直指本性言,性體包羅萬有,一名不能盡其量,遂不得已而立種種名,如曰真如、曰如如、曰實相、曰法界、曰法身、曰性淨明體、曰圓覺、曰自性清淨心等等,其名無量,顯義亦即無量。(《金剛經講義》2011版,頁90)這個名字多得不得了,如世尊,別有十號,總稱世尊。

  依《大智度論》,十號者:(《金剛經講義》2011版,頁141-143)

1. 如來。諸法一如為如,不來而來為來,此約性體表德。

2. 應供。應人天之供養,此約大悲大願表德。

3. 正徧知。此約寂照同時(實相般若)表德。知一切法,即假即空,莫非中道。一空一切空,一假一切假,一中一切中,無偏無倚,寂照同時,為正。三諦理智,圓融無礙,智周沙界,鑒澈微塵,為徧。

4. 明行足。有二說:大涅槃經說:明者,得無量善果(指阿耨菩提)。行足者,能行之足(指戒慧,此中即攝定)。謂得無上菩提,由乘戒慧之足。此約修因剋果表德。大論說:明,即宿命、天眼、漏盡三明。行,指身口意三業。唯佛三明之行具足。約此義言。是此約神通表德。

5. 善逝。此約斷證表德。猶言好去。謂入無餘涅槃。所謂生滅滅已,寂滅現前也。

6. 世間解。此約後得智表德。一切有情非有情事相無不解了。

7. 無上士。此蓋即位表德。在一切眾生中,佛為無上。

8. 調御丈夫。此約教主表德。或以柔軟語,或以苦切語,善能調御丈夫,使入善道。無問男女僧俗,如欲遠塵離垢,非具有大丈夫氣概果決堅定之心志不可。如是之人,唯佛能調伏而駕御之。

9. 天人師。此約普利表德。為人天之表率。譬如日光徧照無不蒙益。

10. 佛。此約究竟覺果表德。自覺、覺他、覺滿,名佛陀耶。


(三)名相與記號學(Semiotics)

  記號學,是西方對於名與概念(即義相)關係所做的研究。請大家注意,中國人指的名相,是指名與色法、名與心法;西方的記號學只做了一半,就是名與心法之間的關係,心法是一個概念。

  記號(Sign)分能指(Signifier)、所指(Signified)。能指,通常是一個聲音或一個視訊;聲音就是一個語音,或者視訊就是一個文字。這個語音或文字,也就是語言所表達的這個名詞,它所指的是一個概念或是一個想法。如果把能指和所指兩個合在一起,在西方叫做記號學裡的一個記號,A Sign。(見圖2)


圖2:記號及其語法意義之生成

  記號,根據西方學的研究,能指是常,是通常不會變的。因為一旦有一個名詞創造,這個名詞不論是說出來或寫出來,就變成已經誕生的一個事物,如同一篇文章已經發表一樣,就不會再變了。會變的是所指。能指可能在古時候是指某個事物,到後來這個意義隨著漂移,到了現在可能是指是另外一個,這個是不會轉變。所指有兩個變法:一是依時而變遷(Change),一是依空間而變易(Variation)。依時而變叫做change,依空間而變叫做variation。variation不是change,是好像我們講方言與正宗語言的這種變異,等於是一個稍微有點變體的味道。variation可說是變異或變體;change則是完全改變。

(四)意義的探究之一:記號學(續)

  記號學講兩個,一個是意義與時間的關係;另一個是意義與情境的關係。

1. 意義與時間

  把記號學放在這裡,是為了探討一個意義與時間的關係。在很多文本裡,探討意義與時間時,有共時關係(Synchronic Aspect)跟歷時關係(Diachronic Aspect)。什麼是共時關係呢?舉例來說,我們討論現在的語言,現在的語言有國語、閩南語、客家話,還有少數民族的語言,這是在臺灣不同的空間、不同的族群所用不同的語言,這是共時關係,臺灣各種族群的方言。歷時關係是什麼呢?我們現在臺灣用的國語,這個講起來,歷時很麻煩,是從三、四千年以前一直輾轉到現在,這個是歷時關係。

  歷時關係與共時關係,在意義上,討論空間裡的意義時,常略去歷時關係;討論時間裡的意義時,常略去共時關係。舉例來說,討論方言問題時,只討論這個語言在不同空間分布所造成的方言問題,不再探討這個語言幾千年來演變的問題;討論語言演變的問題,就是歷時的問題,不要再惹麻煩,一邊討論歷時,還要討論方言問題,這是不行的。在語言學裡有這樣的一個傳統,就是關於這個問題。如果同時考慮歷時與共時,會很複雜。第一個,變數會複雜到沒有辦法去處理;第二個,這中間還會有一些經常會有的矛盾衝突的情況影響。所以,研究歷史語言學的時候,就不討論方言;研究方言的時候,就不討論語言的演變。不是很精確,但大致上是這樣看。

2. 意義與情境

  記號學與情境非常有關係。這個情境包括上下文、文際關係(Inter-textuality)、作品與作者、作品與社會、文化,這些都是屬於典範意義(Paradigmatic Relations),也就是社會上約定俗成所生的意義。

  這些大致上是記號學裡所談到意義的事情。

(五)觀察

1. 取得意義的方式

  真正意義的得到,最基本的方式是觀察。如果所有的動物對牠的生存環境不觀察,有沒有危險,牠不知道;有沒有牠可以吃的食物,牠也不知道。所有動物在世界上生存很重要的因素,就是觀察,觀察牠周遭的事情。觀察是所有生物的基本行為,通用於科學、人文以及生活的各領域。科學家觀察萬物以鑽研科學知識;人文學者據以寫下傳世的文章、詩篇;藝術家觀察萬物以積澱感受作為創作的源頭;而一般百姓則依觀察為生活活動趨吉避凶的根據。

2. 觀察的侷限性

  然而這個觀察,事實上是非常有侷限性的。以前講科學,大家都標榜說:「科學的觀察是絕對客觀的。」其實這是神話,沒有這種事情。現在就看觀察的一些侷限性。有時候我們認識一件事物,並不表示我們擁有完完整整、從頭到尾、從內到外、鉅細無遺所有的知識,即所謂的「全知」。這是不太可能的。通常我們觀察一件事物,也是觀察情況下的一個外表,或是從某一個角度,或是抓一些重點去觀察。所以這個全知,事實上是不太可能。世界上像我們這種凡夫俗子不可能有全知。「全知」不是你、我,也不是任何人可達的境界,即使是頂尖的科學家、頂尖的學者也不能「全知」;只有佛陀有此能耐。

  科學家也曾討論過觀察的問題。一般來說,科學的觀察並不像人們認為的那麼客觀,絕對客觀的觀察幾乎是做不到的。在科學的圈子裡有這麼一句諷刺的話:「觀察是充滿著理論的」。(參見《僧侶與科學家》)所以,對一己觀察的所知,若能明白它的侷限,必定會懷有一份自知之明的謙虛。

3. 理性與感性

  理解的第一步驟是觀察。觀察時有注意的焦點,此焦點由心中設定的目標來決定。觀察時,先由五官接受形式的刺激,收到形式的相貌,再經過意識的認知,了解形式的名相,並思考其蘊涵與意義。既然不可能有全知,我們了解這個觀察先由受開始。佛學中說的五蘊「色受想行識」,即說明理解和所知形成的過程;佛學中說的五遍行「觸、作意、受、想、思」,亦與此相關。

  重要的是,理解是一個複雜的過程,通常人們是藉著已經有的經驗和知識,來理解未來的事物。所以,有一句話說:「理解(Understanding)與觀察是要以整個生命來完成」。這句話慢慢說到後來,會覺得它是蠻有道理的一句話。

  理解的方式,可分為理性與感性兩種。我們看佛經的時候,也是有這樣的感覺,但一般人看經的時候,只著重在理性的部分,感性的部分通常被忽略。如果能正視這個問題,能夠自己理解看佛經的時候會夾雜一些感情的問題。舉例來說,我讀佛經以前,先告誡自己應該要把所有的妄念去掉,這些是我自己的貪瞋癡,或是一些欲望,或是一些目的,看佛經的時候應該把它當作妄念排除掉。這樣就可以把一些感性帶給你的干擾去掉。讀佛經以前,先把感性、可能代表的干擾去掉。其實讀佛經有些感覺也不是不好,舉例來說,有人在讀經的時候或者在拜懺的時候,拜到一個程度以後,非常投入,豁然之間痛哭流涕,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那是全心的投入,這種感性沒什麼不好,但有一些感性是可以造成一些妄念來阻止你做一些理解的工作,是這個問題。

  所以,一般人理解時,常沒有意識到理性和感性的區別,而隨興理解。換言之,理解中常夾雜著理性和感性的成分。因此,可能產生不正確的認知。理解前,若能配合不同的場合調整自己的心態──調適理性和感性的成分,是高明的做法。

4. 止與觀

  受,是人們取得外界資訊的唯一門徑。「眼耳鼻舌身」都可以由感收而取得資訊,然而從眼睛觀察到資訊是最常見,量也是最多的。所以,我們常用「觀察」一詞來概括「眼耳鼻舌身」五官取得外界各種感受的方法。嚴格地說,「觀察」與「受」並不相同;「觀察」是人們有意的、主動的行為,是有意向的行為;受並不是這樣,受也可以包含被動的感受。所以,下面就用觀察來取代受,討論取得外界資訊的行為。

  對同一個事物,因為每個人觀察的目的、觀察的重點、使用的方法等都不盡相同,所得到的意義(即事物承載的內容)都是片面的,很可能都不一樣。觀察的對象可以是靜態的,也可以是動態的,它們都能提供我們意義。以上的討論,也表示意義的獲得和人有密切的關係。觀察到的資訊,總要經由人的認知,才能真正成為我們腦中的意義。

  既然去了解意義、去觀察、去看文字,看有什麼不一樣。當我們去了解這些事物的時候,所得到的都是片面的,不是全體的。然而,人的認知是極複雜的問題,不僅僅和已經儲存在腦袋裡的經驗、知識、資訊等有關,還受觀察者當時的情緒、感覺、意圖和意向、下意識的影響,此即屬讀者情境。此外,還免不了會受到觀察時種種身外情境的約制,甚至與外境產生互動而互為消長,此即屬社會、文化情境。觀察時,有些是屬於讀者情境的變化。讀者情境的變化會影響觀察,社會情境、文化情境也會影響觀察,這些因素都會影響到觀察取得的資訊。所以,觀察可以得到意義,但是觀察可以得到多少意義?幾乎是無窮盡。為什麼?觀察任何一件事物,可以是以前的觀察、現在的觀察、未來的觀察,也可以是在不同地區的觀察,而所有觀察事物所得到的意義,是可以隨時間變化、隨空間變化而不一樣。時空的變化既然無窮,觀察所得到的意義也就無窮;觀察得到的意義既然是無窮,就要有所選擇,要把所得到不對的部分改正過來。

  如《寶王三昧懺》裡有一句話:「有情各各隨類解」,是說佛陀在講道的時候,只說一種語言,但各種不同的有情眾生,可以隨類都聽得懂,都可以解釋。雖然我們不是佛陀,但我們觀察一件事物差不多就是這樣子。因為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方去觀察,得到的也就不一樣。

  佛陀對於語言文字和意義的理解有以下的看法:(資料由葉居士健欣提供)

  「比丘們!有這二法,導向正法的混亂與消失,哪二個呢?文句的錯置與義理的錯解。比丘們!當文句錯置時,有義理的錯解。比丘們!這是二法,導向正法的混亂與消失。」(增支部2集20經,莊春江譯)這是很嚴重的事情。

  「比丘們!有這二法導向正法的存續、不混亂、不消失,哪二個呢?文句的正置與義理的正解。比丘們!當文句正置時,有義理的正解。比丘們!這是二法,導向正法的存續、不混亂、不消失。」(增支部2集21經,莊春江譯)

  所以,對於意義的理解,也要非常的小心。在這樣的情況下,提升觀察者的品質,「止」的修持,是非常重要的關鍵。我以前一直這樣認為,也不知道對不對?各位可以給我一些指正。談到「止」、「觀」,我認為「觀」當然是包括觀照、觀察都在裡面,但「止」是提升人的品質,就是提升觀察者的品質。不要小看這個「止」的修持,就我所知,全世界所有的學問,只有佛教在教育;而且所有教科學的,沒有一個老師教學生怎麼樣去提升自己做科學研究的品質;學人文的,也沒有老師教過學生怎麼樣去提升自己的品質,好像學生的品質與生俱來就是那樣。佛教的「止」,是提升觀察者品質很好的方式。

十一、釋義學:意義與理解的理論

(一)文本與語意

  瑞典語言學家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說:「文本的語意由兩條軸線所組成;一是語序軸(Syntagmatic Axis),一是聯想軸(Associative Axis)。」

  語序軸是由語法結構提供的意義(可有多義)。這是「知識性」的。在這個語序軸上,是一些詞彙與語言文字所構成的一些要素,所表現出來的一個軸。這個軸主要是呈現文法的關係。英文的文法、英文的句子,字的次第與之間的關係,都有非常明顯的規矩。這種情況之下,一句英文句的文法本身的結構就可以提出非常多的訊息。這是所謂的語序軸,這是知識性。這個結構,有時候在佛經裡經常會重複,例如:「無無明,亦無無明盡」,這是一種表達的方式;「無老死,亦無老死盡」,也就是循著這種表達方式。所以,讀佛經時,看到一個表達方式不清楚,一定要千方百計設法了解清楚,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遇到同樣一個語法、句法來表示這樣子的意思。還有「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如來說第一波羅蜜,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懂一個表達方式,其他的就容易懂了。多讀古書,有助於理解佛經。這些都是屬於語序軸上的關係。這是一個意義的來源。

  另一個意義的來源是聯想軸,原來的名稱叫做Paradigmatic Axis,典範軸。是由社會情境、文化情境等背景,「約定俗成」的共同記憶,衍生、聯想出來的意義,是有「選擇性」的。由誰來選?舉例來說,在佛經裡,看到牛車,就知道是比喻大乘;羊車比牛車是可能再小一點;牧牛比喻修行。在佛經裡有很多這樣的聯想符號,這種叫做Culture sign,文化記號。這些屬於文化記號,屬於佛經裡的Culture sign,就是屬於聯想。這個聯想,大致上,當佛經裡這些文章與當時的社會,或者譯經時候的社會,或者集經時候的社會一些部分的關係,所具有的意義是這個方面。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到網路上搜尋Roman Jacobson,他根據索緒爾這兩個軸線的理論,發展成一個「語言六面六功能理論」。這個語言六面六功能理論是蠻好玩的,也與意義有關係。

(二)文本給予讀者的

  文本,大家都知道是text,就是自創。不說本文,說文本,事實上,翻譯成本文也沒有錯,但比較狹窄,就只是指這一本書。文本,指的比較活,一般的text都可以指。文本給讀者什麼呢?我收集了一些資料,舉例來說,有個俄國的符號學者Lotman說:「文本給予讀者的有Cognition(理性的知識)、有Sense perception(感官的印象),這是不可用理說明,只可直接感受。」所以,一個是理性的,一個是感性的。

  接受美學(Aesthetic of Reception),差不多是1970年以後新興的理論。接受美學是文本可以給讀者的,除了文本的意義以外,還有兩個部分,一是Suggestion(暗示),一是Potential effect(潛力)。

  還有法國的女文學家Julia Kristeva,非常有名,也是差不多在1970年活躍。她提出一個理論,叫做「互為文本」(Inter-textuality)。互為文本,是任何一篇文章裡的一句話,絕對不是獨立存在,一定有很多與它相關的文句同時存在這個世界上;就好像任何一個人存在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是獨立存在,一定有很多他認識的朋友相關的存在,這是一樣的道理。

  Inter-textuality有兩個作用,一是Symbolic function(象徵的作用),一是Semiotic function(符示的作用,自由的聯想)。象徵的作用是有一些symbol,是符號,不是記號。這些symbol有一些作用。symbol與sign之所以不同,就是symbol的能指與所指是絕對固定、不能變。Semiotic function的sign,包括兩個部分,一個是signifier,另一個是signified;signifier能指,是固定的,但是所指可以隨情況而變。所以,互為文本,是一段文句可以與其他的經文或其他的文章發生關係;它發生在兩個上面,一個是發生在符號的互動(Symbolic Interaction),另一個是記號的互動;一個是固定關係,另一個是非固定關係。

  Julia Kristeva還說:「每個句子都有很多文化的符碼(Cultural Code)的聯想。」我現在不太容易馬上用佛經舉例,就說一些比較通俗的例子。比方說,中國人看到月圓就想到團圓,月缺就想到別離;如果月圓又碰到佳節,就一定會每逢佳節倍思親。這些都是一些Symbolic contact,就是在文章裡提到這些事物,自然而然就往那個方向走,這是固定的。Semiotic function則比較活,就視當時的情況來說。詩詞裡有很多例子,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去找葉嘉瑩教授的著作。葉嘉瑩教授現在已經92歲,是加拿大國家科學院的院士,她的長處是全世界最會說中國詩詞的人,她解釋詩詞完全是用現代所謂的釋義學與記號學去說。大家如果想知道釋義學與記號學,我不建議大家去找釋義學與記號學的書來讀,因為讀起來很痛苦,等你讀通了,要用的時候又繞好大一個彎。如果想大概知道釋義學是什麼或是怎麼運用,葉嘉瑩教授的談詞說詩,是非常好,網路上就可以找得到;還有一點告訴大家,雖然這麼多年了,這套書一直是處於缺貨狀態,在網路上有時候可能不太能找得到,如果急著要看,可能透過一些館際關係借閱會比較快一點。這是文本給予讀者關於意義方面的內容。

(三)理解相關的理論

  理解是有層次的,有粗淺對表面意義的了解,也有深刻對蘊涵意義的了解。科學要求理解需客觀、理性。事實上,這個我不太相信,我知道沒有絕對的客觀、沒有絕對的理性,總是有一些主觀的成分在裡面,有一些自己的企圖在裡面,所以科學經常是這樣子的。有時候也有用直觀去理解,離名字相、離文字相、離心緣相。

  還有詮釋,就是看到這些事物以後,怎麼解釋看到的事物。詮釋是需要有法度的,任意的詮釋便成了「曲解」。研究如何詮釋的學科,就是釋義學或詮釋學(Hermeneutics)。每一學科都有其特殊的理解方式。專門研究理解的學科有心理學、釋義學、認知科學(Cognitive Science)等。

(四)意義的探究:釋義學

  釋義學,有人翻譯成詮釋學,我覺得應該翻譯成釋義學,為什麼?因為如果要解釋原來的意義,如果要看作品本來作者想表達的意義,就只能解釋,不能詮釋。通常詮釋的詮,就等於佛說的實說、權說的權,是相借的字。既然是權說,中間有一些不是那麼徹底的地方,而且通常講詮釋,是可以把自己的意見投射在裡面;講釋義、解釋,就不可以。當然可能無法避免個人的因素,但是要儘量減低個人的因素,儘量設法呈現作者原來想要呈現的意義。所以,這是解釋,不是詮釋。

  現在臺灣很多的Hermeneutics,大概都是用詮釋學。詮釋學其實不好,我們並不是以詮釋為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要了解本來的意思,在了解本來的意思之下,可以做一些擴充、做一些別的理解是沒有關係的,但如果不了解本意而去亂做其他解釋,就很糟糕。

1. 理解(Understanding):人文科學的基本方法

  釋義學,真正開始的時間是1883年,到現在也不過一百三十年,是很新的理論。狄爾泰(Wilhem Christian Ludwig Dilthey, 1833-1911)在1883年發表《人文科學引論》,事實上是受夠科學家的氣,想替人文爭口氣,總是人文與科學應該並駕齊驅、同等重要,不能那麼重科學輕人文。建議以「理解」取代自然科學的因果解說,使人文世界變得可知。主張把歷史留下的資料,作為文本閱讀、理解。所以,他認為釋義學的研究方法是解釋。他有很多很有名的話,我只擷錄了幾句,「認識人文世界不是人的經驗,而是一個解釋的行為,即釋義。」這些都是我們可以借重的。

2. 重新體驗

  釋義學說,過去的作品是一個他人的世界,他們用象徵來揭示自己的意向、感情、心緒、洞見和欲望。這是說別人已經發表過了,這些發表的作品,讀者需要在理解的過程中擴展眼界、獲取知識。也就是說,了解文本是一個重新體驗作品創作的過程。這句話說得很漂亮。就是說要了解這個作品,你自己就去模仿作者當初創作作品的心情與環境,去重新體驗他怎麼把作品創作出來。當然這裡所講的內容是非常通的,並不限制在文學作品,甚至是對所有的藝術作品、所有人所創造出來的東西,都可以用這樣的方法解釋。但真正重要的是,要去了解一個作者發表作品的原意,真的是很不容易,所以要用盡一切方法,最好的方法就是真正去體驗一次。像我們經常到大陸做一些訪問等等,日本人最喜歡的是循著一些中國非常有名的高僧他們以前走過的路,再重新走一遍。因為重新走一遍的過程裡,他可能有所體悟,這個體悟是我們無法理解的。舉例來說,日本人不只是到中國走玄奘到印度的路,甚至是絲路也走過。高僧傳裡有很多禪宗高僧的事蹟,他們在開悟了以後,在修行的過程、在保任的過程中,經常會去六祖的塔祭拜一下,去一些他自己的師父的師父或者太師父的地方,祭拜一下這些過去的祖塔。他們在祭拜這些祖塔的時候,是有所得的。因為他可以在祭拜祖塔的時候,去了解當初這些高僧在祖塔的時候,在那個地方看了水中的倒影而開悟的情形,他可以去模仿,甚至去體會一遍。有沒有成大業,是每個人的機緣不同,但這種過程,事實上就是重現的結果。所以,這也是我們去獲得一些訊息的方法。

3. 釋義學循環(Hermeneutic Cycle)

  有一個很好玩、很弔詭的,叫作釋義學循環,是理解的迴旋路。這是由德國學者施萊爾馬赫(Friedrich Daniel Ernst Scheiermacher, 1768-1834)首先提出。他提出釋義學循環包含相互依賴的三種關係:

(1) 單個詞與作品本體

  要了解單詞的意義,就要了解作品本體的意義;要了解作品本體的意義,就需要去了解單詞的意義。所以,這就變成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

(2) 作品本身與作者心理狀態

  而作品本身與作者心理狀態也是一樣。要了解作品,要知道作者的心理狀態;要了解作者的心理狀態的時候,說不定要去了解當時的作品。所以,這又產生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

(3) 作品與所屬的種類和類型

  在每一種情況中,都是如何將已知和已經驗的部分,與更大的、未知的和絕不能全知的背景部分聯繫起來,以他自己的經驗作為工具,來揭示未知之事務。

  原則上所謂釋義學循環的問題,簡單地說,就是在理解的過程中,如何去破解局部與整體的關係。在理解的過程中,會碰到要了解整體,最好是先了解局部,了解完再去了解整體;但要去了解局部的時候,又會發現,所了解的局部實在很少,應該先了解整體後,再來了解局部。所以,這就又變成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了。

  這個問題也有不同的說法,就是依過去不同的知識,循環在兩個層次上發生:一是歷史事件與其情境之間部分與整體的問題,這就是剛剛所講不了解局部,就不能了解全體;不了解全體,就不能了解局部。這將如何下手了解?二是讀者之生活經驗與他對過去的解釋之間的相互依賴。所有的詮釋皆帶有許多讀者的背景,因此,得到的詮釋又回到讀者的本身。讀者的視野與作品的視野相應,則產生了合成視野(Fusing of Horizons)。事實上,如果把讀者與他所看的作品看作一個系統,這還是部分與整體的問題。

  所以,這兩個說法,都是部分與整體之間的問題。這個問題有沒有解呢?其實這個問題有解,絕對有解。而且這個問題也困擾本人相當長一段時間,大概一百多天,最後還是把這個問題解掉了。為什麼?舉例來說,究竟是先雞生蛋還是蛋生雞?其實,這個雞生蛋、蛋生雞不可以畫成一個循環,它不是一個循環。因為是第一隻雞生了第一個蛋,第一個蛋孵出來第二隻雞,第二隻雞生了第二個蛋,第二個蛋孵出來第三隻雞……。所以,不可以把雞和蛋畫成一個圓,把雞和蛋畫成一個圓,裡面一定就有問題。這個問題不是你們答不出來,而是我問錯了。這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事實上就是不可以把雞和蛋圈起來畫成一個圓;畫成一個圓以後,就無解了。因為把應該放在不同一個層次的事物放在同一個層次,把它接起來。所以,那個接起來的環是假的,不可能有那個環存在的。

4. 釋義學循環的應用

  釋義學循環也是這樣。明白理解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常在理解整體與部分之間往復進行,而可逐漸趨近於了解作者的原意。理解得到的意義,有許多層次。重要的是,理解一件事物,可以從局部去理解,也可以從全部去理解,但是理解的過程是從局部到整體,再到局部,再到整體,再到局部,再到整體……,是一個永無止境的螺旋。所以,整個認識過程、理解過程,不是一條直線,而是先了解一些。舉例來說,我翻開佛經,看到五重玄義,這個大體上我知道了,然後去看經文,但也不見得每一段經文都看得懂;看到某一個程度以後,要再回頭翻翻整個的,說不定去看看科文是怎樣說的,那又是整體。所以,了解一個文意,通常是在整體與部分之間,一直在擺盪來回,直到某一個程度認為該停了就停了。但是你認為停了是不是就完全解決了?沒有。這就是「質」的研究法的特徵──不設定研究範圍,隨時可以停止,也隨時可以繼續。「質」的研究法沒有任何開始的時候,也沒有停止的時候,任何時間可以停止,任何時間可以繼續。「質」的研究方法首重把握原則,而非把握「公式」。舉例來說,珍.古德養黑猩猩。珍.古德一輩子就與黑猩猩在一起,所以她對黑猩猩很了解,一直有在做研究。你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開始做研究的嗎?她幾十年前就已經開始做研究了。做完了沒有?沒有,現在還繼續在做。她什麼時候可以停止?她隨時可以停止,但隨時可以繼續。所以,理解、了解一個文本的意思,是典型的「質」的研究。你可以儘量接近文本裡面蘊涵作者想說的原意,可能99.9%可以接近那個地方,但是沒有辦法完全到達。那麼這就是釋義學循環的問題。事實上,「質」的研究方法是從這個地方推出去的。最近很流行的「質」的研究方法,是與釋義學的發展非常有關係。

十二、作為理解工具的釋義學

(一)釋義學:理解的四原則

  義大利女學者貝蒂(E. Betti)對釋義學提出理解的四原則;前二者是針對文本說的,後二者是針對作者說的;也就是作者與文本。

1. 對象的自主性原則

  第一,應以符合作者的觀點、意向、動機來理解。我們看的書,有它獨特的作者、獨特的產生過程、社會背景、文化背景,我們應該尊重這個關係。這個關係就是對象的自主性。這裡所談的對象,就是被我讀的對象,也就是指你所看的那個作品。

  第二,不應涉及解釋者的任何別的目的。讀佛經的作品,不要用自己的知識經驗去揣摩佛經裡面在講什麼,最好是大家都能夠認可的一些方法。因為佛經裡面所代表的意義,事實上是一個經過多數人去集結把它寫下來、翻譯出來,所以那是一個約定俗成的資料。那個約定俗成的資料,我們去理解它的時候,應該是個人的影響很低,不能把個人的影響放到裡面去理解。

  對佛經而言,對象就是佛經的文本。任何文本都有自己的生命:它有獨特的生產過程與背景,更有無窮無盡的讀者與詮釋。所以,讀者應該尊重文本生命的自主性;換言之,理解文本是應該要符合作者的觀念、意向和創造過程,這樣才能得到近乎作者原意的理解。理解文本,切勿以己意扭曲文本的獨特自主性,亦不可僅依文解字,忽略了產生的過程與背景。上面所講的自主性是不可以被扭曲的,也就是說,如果同事、同學之間,對於經文理解的互相檢查,這是很好的一個檢查。當你發現有些同學了解這段經文的時候,是用自己的意思參與裡面已經扭曲的話,這個就可以把它標出來。

  佛經的自主特性,佛經是佛所說的。佛是真語者、實語者、不誑語者。在印度,經的產生是經過非常公開且嚴格的集結、背誦、徵信、記錄的過程,足資信賴。佛經是大家集結起來,記錄佛陀的談話、背誦。佛經東傳至中國,亦經過嚴謹的譯經制度。集結各語文學者、佛學大師、漢文學家,集體合作乃成一經;譯畢,尚需公開演說,經聽眾質疑、詢問後,始可定案。這是漢語佛經的品質保證。所以,我們現在研讀的漢字佛經,品質是相當高的。今後我們要翻譯這樣好品質的佛經,也不太可能了。不可能像古時候一樣,翻譯一本佛經可以集結至少三、四十個人在一起,甚至於上千人;翻譯完畢以後,還要公開演講、聽觀眾質詢;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以後,還要文字的潤飾;通通好了以後,一部佛經的翻譯才算完成。坦白來講,其他的佛經就沒有漢譯佛經這麼高的品質。我們真的是很有福氣,所以讀經的時候,應由衷起信。

  大家讀漢譯佛經的時候,由以上之說明,可知曉:佛經中沒有一個贅字,也沒有客套應酬話。理解時,不可不知。舉例來說,須菩提在請法時曾說:「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有很多人讀到這裡的時候,以為這是客套話,不理會它。如果以為此句是應酬語而不仔細明究其意,則不能明了《金剛經》之發起序中,世尊已經現身說法,示範了「無住生心」在日常生活中的實踐。如果你把這段經文當做客套話,你永遠不知道須菩提為什麼在請法的時候說「希有」,什麼是「護念諸菩薩」?什麼是「付囑諸菩薩」?這不是客套話,是他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什麼「希有」呢?看到在《金剛經》的發起序中,佛陀開始著衣持缽,乞食於大城中,然後回來吃完飯,收好衣缽,洗好腳,敷座而坐。事實上,這個發起序,世尊已經現身說法,這是生活中的「無住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為什麼這一段這麼平凡的事情,可以當作《金剛經》這麼重要的一篇發起序呢?你如果這麼糊裡糊塗的就把這麼精采、重要的一段忽略掉了,就太可惜了。所以,這篇發起序是希望大家看經的時候,了解佛經中沒有贅字,也沒有客套應酬語,任何一個字都不要放過。舉例來說,江味農的《金剛經講義》很殊勝。江味農先生用一輩子的工夫,把一千多年、快兩千年所有《金剛經》的版本、《金剛經》的著作,以及了解《金剛經》所需要的外界的情境(Context),全部都寫在《金剛經講義》裡了。所以,《金剛經講義》是一本非常完整獨立,可以完全不借助外在資源就可以理解《金剛經》的讀本。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找的這個版本,就可以從這裡面看看。我就解釋到這裡為止,大家去看為什麼發起序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2. 意義的整體性原則

  事實上,意義的整體性原則,是針對文本而說。就是前面所講釋義學循環提出的整體與部分之間,意義宜協調相容的問題;也就是說,部分與整體之間、部分與部分之間,意義的相容、一致。佛經雖多,依本原則整體觀之,其間內容卻圓融無礙。應機施教之權說,或有依情境、根性之別。不易解的經文,可徵引其他經文協助理解。我們如果了解佛經,不可以把佛經某些部分了解一個樣子,另外一些部分又了解成另外一個樣子,然後兩者有衝突,不會這樣子的。

3. 理解的現實性原則

  此原則是針對讀者說的。理解的現實性,是解釋者應消化所解釋的對象,使其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共同的人性可使彼此溝通和理解。一個讀者要去讀經的時候,一定會受到自己的經驗、學識、自己所有的一切的影響。而這個影響要怎麼去處理它的問題。讀者的主觀是難免的,且受制於其學識、經驗、性格等個人條件,理解時則有其現實性的侷限。為儘量減低此侷限的影響,提出此原則與以下的方法:

  一是互為主角(Inter-subjectivity),設法扮演成作者,從作者立場來理解文本。了解不可能有絕對的客觀,所以揚棄客觀的想法。既然不從客觀的方法去接近,那麼該如何去接近呢?就是互為主角。舉例來說,第一個是《與狼共舞》的故事,這是十幾年前很有名的一部電影。這部電影是描述美國與印地安人打仗時,有一個美國士兵被印地安人俘擄了。印地安人並沒有殺了美國士兵,反而讓他在印地安人的部落裡生活,後來還娶妻生子。這個美國士兵由於在印地安人的部落裡生活了好幾年,後來他完全了解印地安人的文化、價值體系及想法。他覺得美國人錯了,因為美國人完全是用美國的價值觀去看印地安人。這部《與狼共舞》就是講這樣的故事。又如前面提到珍.古德與黑猩猩。要了解黑猩猩,珍.古德就必須與黑猩猩一起生活,這樣才能了解黑猩猩的社群生活圈;換句話說,她要扮演成一隻黑猩猩,到黑猩猩的族群裡去了解。這就是主角的互換。

  在釋義學裡,有一句很有趣的話:「最主觀的就是最客觀的。」這句話很有禪意。就是你最主觀的去模仿別人,認為我完全融入了對方的情境,結果你說的就是最客觀的。舉例來說,由於珍.古德是研究黑猩猩的權威,現在全世界對黑猩猩的知識,我們只好聽珍.古德講,珍.古德講的都是對的,我們無從反對;也就是珍.古德最主觀與我們講的就是最客觀的知識,因為她完全融入在那個情境裡。

  另外一個例子是我們讀經時,有所謂「聖言量」的問題。聖言量的問題是牽涉到信的問題。這個信的問題,也是這樣。我們主要有信,就可以說那個聖人他主觀與我們說的事情就是最客觀的事情,因為他自己親證過。

  二是理解的任務,就是重新體驗,追溯創作的過程。如果真正要理解一件事物,就要重新體驗。

4. 意義的相符原則

  這是就心理學來講的,就是思想開放、專注;倫理上、理論上的反省。這是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心理上,如果你的性格與作者相近,就比較容易能夠體會作者作品的意思。是指讀者與作者之間,心性差異的問題。心性指胸襟、氣質、度量、格局、修養等。此原則是說「意義」與讀者的心性與「心態」的關係。就是與作者心性相近,則讀者易正確了解作者的原意。我們讀佛經,每個人都要有佛陀的心態。在開經偈、在四宏誓願裡面都講過,要發菩提心也是常說的。是故讀經前,若能起菩提心,起大悲心,誓行四宏大願,制心一處,則如佛坐心頭相應,易解如來真實義。

  這個確實如此,大家可以試試看。舉例來說,如果你沒有佛陀的悲願,你沒有眾生無邊誓願度的話,就無法相契佛陀的大悲心,佛陀講很多的內容,你都覺得沒有感受到。

(二)釋義需備的學養與工具

  釋義的四要素(指學養與工具):文獻學、批判理論、心理學、形態學。應用舉例:首先得知道作者究竟真正說了什麼,就需要文獻學、批判理論(史學方法);其次,了解作者的風格、氣質,則需要心理學、史學方法;再次,把握總體(需要形態學)。

  中國的文獻學內容豐富,包含:1. 目錄學,包括分類學;2. 版本學,包括版本的內容與版本的形式;3. 校讎學,包括文字學、語言學、訓詁學、聲韻學。中國的文獻學以通曉古書為目的。以此目的而言,可謂之中國的釋義學。了解一些中國的文獻學的常識,有助於理解佛經。例如:選擇《金剛經講義》以研讀《金剛經》。

十三、結語:理解方法的運用與次第

(一)理解的方法與運用

  理解需要具有止觀的修養,如定、靜、安、慮、得。只有在完全理解之後,才可以做分析、比較、批評等事務。有了良好的分析、比較、批評之後,才能思考它有什麼用,它對我有什麼影響等;才能對文本作詮釋,或以此文本為基礎,發表自己的創見。

(二)解讀文本及其應用之程序

  理解→解釋→評價(判斷)→批評→詮釋。解釋擴散為評價,根據外在的考慮來判斷文本。批評為對判斷的說明和討論,包括教條式的批評、解釋式的批評、欣賞式的批評、詮釋式(創造式)的批評。以上之程序,原則上不可顛倒。

(三)批評的方法和原則

  批評的方法和原則,包括:1. 理性、客觀,避免二分法的極端,要具備包容與諒解。2. 充分理解文本。3. 不要超過文本的命題。4. 表明批評的立場與界限,如:理論根據、批評方式、理性與感性。

(四)結語

  理解和詮釋是人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事,加強理解的能力是有必要的,也是終身學習的一個要點。加強理解能力最直接的方法是加強語文能力,這包括讀、說、寫等。此外,本文中所談的方法,也值得注意練習。

1. 所知之相

  依太虛大師說,相可分為三種:相貌之相、義相、體相。(參見《法相唯識學》,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2月)森羅萬象即相貌之相,為吾人所觸、受之色相,亦即資訊之相。對經文理解後所了知的信息,即義相。此義相即吾人「『所知』之相」。

2. 一個叮嚀

  本講所說的,全屬「知識」,即所謂「為學之事」,可以增加一些你的知識或所知。如何將這些知識或所知「消歸自性」?就必須實踐你的所知,所謂「劍及履及」,知道一點就務必實踐一點,這樣才能體會到經文中語言文字無法向你說明白的「意義」。在實踐過程中,切記時時提起一念之覺,除我執、法執等障。若除得一分障,則得開一分智慧,進而可更深入體會如來真實義。


專題演講後,於香光尼眾佛學院圖書館合影,(左起)自正法師、自衍法師、謝清佳教授、謝清俊教授、葉健欣居士、李慧萍小姐、郭捷立先生


問題討論

【問題1】
  能指是一個主動態,是指主觀能夠認識的主體嗎?還是就是訊息?

【回答】
  前面圖2中的能指說它是一個聲音或一個視訊,這個說法是比較文謅謅的,也可以別那樣說。事實上,這個聲音就是語音,就是講話。舉例來說,我講般若,般若可以用講的,也可以用寫的;我寫般若這兩個字就是視訊,一定要用眼睛去看。所以,聲音或視訊是表示語音或語言文字所表達的一些名,這個名是能夠指到一個特別的意義。

【問題2】
  能指等於是這個意義本身,所以,是一個傳遞表達嗎?也可以說是我們共同創造出來的嗎?

【回答】
  對,能指是一個名詞、一個詞彙,是一個語言裡的一個單位。語言裡的單位,可以指向一個意義。舉例來說,我們看般若這個詞,般若是什麼意思,我們必須查字典。是約定俗成,語言裡的內容都是約定俗成。

【問題3】
  這裡所講的能指,某一個程度上,是您說到的常,是指約定俗成上某一個範圍的常嗎?

【回答】
  這裡所講的常,是指相對的,不是絕對的;是指這個詞彙在這個語言裡,相對的是一個常。舉例來說,中國古時候有一個詞叫做風流,從三國以後、隋唐一直有風流這個詞,到現在還是有風流這個詞,但是風流一詞,隋唐時的意思與現在的意思是不一樣的。所以,風流這兩個字是能指,是常,它經過歷史的改變,始終存在,因為這個詞彙創造出來,它是存在,它的意義依時間而變遷,它的意義是change。

【問題4】
  能指與所指這兩個概念,與您前面所講的名相在對應上面嗎?

【回答】
  這個就是我們講名相關係裡,名與心法的關係。因為這概念就是心法,這個名還是那個名;同樣的名,同樣是語言文字裡一個能指。所以,西方記號學所做的事情、所用的東西,就是中國人講名相中間的名與心法相對的那一半;它沒有講桌子與實物桌子的對應、小貓與小貓的對應、小狗與小狗的對應。西方記號學沒有講實物的對應,完全是講概念。

【問題5】
  是內心的想法與指稱內心想法的語言嗎?

【回答】
  對,之間的關係。因為這個與物質的對應不太一樣、性質不太一樣,可能放在一起,不太一樣的事情。所以,西方記號學專門做這部分的內容。

【問題6】
  我剛看到時,會有一個confuse。例如講「二」的時候,在講分別識的時候,就是能知、所知。能、所在講「二」時,我們在講能所俱遣,就是修學到一個能所俱遣,這時用的能指與所指的能與所,與講能知、所知時的那個意涵是不太一樣的嗎?

【回答】
  是一樣的。因為能指還是能指,還是一個指標的功能;所指還是它所指的意義,這個沒有變。這個能所的關係,就是一個指的關係,就是一個指路的指的關係,就是標指的意思。

【問題7】
  平常我們講能與所的時候,也是一個能緣的心還有所緣的境,常常是講一個主觀與客觀彼此之間的認識關係。而前面提到的都是講signifier、signified,就是一個記號、一個被記號的對象。

【回答】
  對。這個地方講的就與講標月之指,非常類似。能指,就是手指去標指月亮;所指,就是月亮。所以,這裡所講的能所關係,就是一個標指的關係。

【問題8】
  可是不涉及心理層面的活動,不一樣,完全在語言概念範疇裡嗎?

【回答】
  對,是指語言概念範疇裡的心理活動,而不是講自己內心裡的事情。

【問題9】
  您前面用能說所說,是把能指設定在指示的意思嗎?

【回答】
  對。我們講能所關係,就不管那個動詞是做什麼事。因為能所兩個合在一起,加一個及物動詞,才能真正標取出來這個能所,真正用在什麼環境裡。例如,我能打人,我妹妹被我打了;我是能打還是被打?也就是說,所有能所關係在語言學裡,只是標記一個及物動詞,這個及物動詞有一個主角,有一個被它所及的事物,這是對物相來講。對義相來講,這就是剛剛講能所關係、標月之指、標指的關係,也就是我前面所舉的那些例子是不太恰當。那些例子是說這個名與物相之間的關係,它是一個及物動詞,但如果不是物,而是一個思想、一個想法、一個心法,事實上就是一個標指的意思。

【問題10】
  前面圖2所涵蓋的應該不是所有的,如果這麼說,可能能指與所指後面括號的這個聲音或視訊,還有一個是概念或想法,這只是舉一個例子嗎?

【回答】
  事實上,釋義學裡所討論的指示這個部分,只是限制在這個概念和想法的部分,它專門跑這一部分,是因為這一部分引起理解的麻煩很多。如果我們指一個物的對象,理解的問題可能會比較少,雖然也有問題啦!舉例來說,這是一個桌子,你能真正說明桌子是什麼嗎?還是說不清楚;你說一隻小貓、一隻小狗,小貓是什麼?小狗是什麼?你沒有辦法把定義說出來。所以,對物來講,也就是一個指標的功能,還是區別、表別文意,沒有辦法說明這個物是什麼。但是這個概念、這個想法就不一樣,我們仍舊希望知道這概念與想法是什麼。所以,在Semiotics裡,真正在西方所探討就是屬於意義方面、心法的部分。

【問題11】
  如果用英文來講,就是refer to。refer這是一個能,它是要講一個sign,不是講心物的關係。所以,sign有一個是心法,它有一個相、有一個形。可是這個相與形是要去表達它裡面的一個內容,所以是從那樣的關係性來講的能所,表示它的那個refer,因為它可以出現一個能表達的相,是從那裡來講,它是一個signifier,可是它有它所表達的內涵性,那個就是變成所指。

【回答】
  這個問題,其實蠻好玩的。大家以後可以去了解一下。因為這個與意義很有關係,了解清楚以後對讀書,不一定讀佛經,讀其他的書都有些好處。

  另外,關於思考方式的測驗,我已經把答案交給教務處的助理,但先不要讓大家看解答,看了以後就沒有用了。這個測驗是要大家痛苦一陣子,盡自己的努力、用盡方法去解決問題。實在解不出來的時候,再看答案;如果能夠自己解出來,就是自己的思考方式已經改進,還可以學到一些東西。所以,這個測驗最大的用處是在這一點,我在測驗裡面,一再強調自己要對自己誠實回答問題,要盡最大的努力去解這個問題,實在解不了的時候,再去看答案,但是看了答案以後,你還是可以使自己的思考方式有所改進。

  你全部看完就知道,事實上有好多不同的思考方式在裡面,都可以慢慢學習。所以,暫時先不要給同學們看答案。同學們如果還沒有做完,就拜託各位再痛苦一陣子,再試一次看看,盡所有力量都沒有辦法解這個問題的時候,才不得已把這個答案給你。這樣就不會造成你放棄這一次自己能夠上進的一個機會,然後學到一些方法是別人講的方法;別人講的方法學到了以後,是不是學到也不見得,還是要去實踐,不實踐還是沒學到,但是自己從痛苦裡得到的方法,根本不必去實踐就得到了。大家知道這個區別吧?所以,讓各位老師幫忙同學再努力一陣子的時間,檢查一下自己的思考方式與可能改進的辦法。如果過了一段時間以後,還有問題,隨時歡迎寫email給我,我可以盡我的能力幫你們解決。今天暫時就不提測驗問題。

  還有今天所有的資料,講不完沒關係,至少文字方面已經留在這裡,留給大家回去看也很好。如果看了有問題,可以寫信來問我,我總是會回答,也不必太緊張。

【問題12】
  請問讀佛經的時候,要重視哪一種關係?要重視共時關係還是歷時關係?

【回答】
  這個看什麼樣的狀況。如果只討論一部經的版本,舉例來說,《金剛經》在歷史上有多少次翻譯?經過哪幾個人的翻譯?這個看起來應該是歷時關係。這個歷時的關係裡,坦白說,也沒有什麼共時的問題。因為在同樣的時間,《金剛經》不會有一些像方言的不同譯本的問題。所以,佛經的問題,大致上是屬於歷時的問題,如果討論空間裡的變化,我們只能這樣講,如果討論日本的《金剛經》與臺灣的《金剛經》、與印度的《金剛經》、與南傳佛教或緬甸、越南看到的《金剛經》,可能會有不同。那些不同的關係,是空間造成的,但是這個空間造成的,它是在同一個時間還是在不同的時間,這就要看個別不同的情況去討論,也不是那麼絕對地說,它不能把歷時的、共時的一起來看。我剛剛舉的那個例子,這個不可能一起來談,我想事實上是對一個語言來講。如果《金剛經》那個版本的例子,可能就是對不同語言來講,翻譯成日文、翻譯成韓文、翻譯成中文、翻譯成不同語言文字,這不是版本的問題,這是版本的定義,不是方言的問題。這個有時間的關係,也有地方的關係。

【問題13】
  例如潘重規老師把《六祖壇經》重做一個新版,是因為他從敦煌裡面找出來的版本距離六祖過世也只有三十年,但後來發現與流通的曹溪本差異很大;曹溪本有一萬多字,而敦煌本只有八千字。請問那個完全是一個歷時問題,而不是共時問題嗎?

【回答】
  對,這個是歷時的問題,但這個問題,現在無解啊!因為我們也不能說根據敦煌本就是正確的,曹溪本就是錯的,不可能這樣說。因為《六祖壇經》可能是六祖的學生記的筆記,這些慢慢匯集,在三十年的時候在敦煌發現的版本,是法海的版本,是他大弟子法海所記的,那個版本當然有它版本的價值。你可以說法海版本裡面的內容絕對是正確的,但是你沒有辦法說不在法海版本裡面的內容都是錯的。因為其他的版本可能是其他的徒弟記錄的內容,然後慢慢累積,不見得是外人有意去造出來的。所以,理論上來講,沒有辦法證明,只有你這本是對的,其他不對;你只能說,我這個六祖過世三十年的法海這個版本是每一個字都對,但是沒有辦法以此去把其他的版本那些多餘的內容改掉;其他多餘的內容要改掉,還要有其他的佐證,但那些佐證現在都已經不存在,所以就到此為止,也沒有辦法再追究下去,除非我們再發現新的歷史證據,否則版本就是這樣。有很多現在很流行的《六祖壇經》裡面的故事,在敦煌的版本都沒有,所以把那些故事拿掉了也是個損失。因為《六祖壇經》裡面的那些故事,其實也蠻具意義的,含有正面的意義。所以,那個就不要去管它。

【問題14】
  教授可以說一下,為什麼「止」的修行是提升觀察者的品質嗎?

【回答】
  因為有很多事情都要心靜下來;心靜下來以後,至少你心無旁騖可以專心,提升自己敏感的程度。舉例來說,你做內觀,觀身體裡面的變化,不靜到一種程度,內觀就沒有辦法觀。我覺得《本草綱目》李時珍很了不起,他大概內功做得很好,嚐了那麼多草藥,他不知道這個藥吃進去以後是走肝經或是走什麼經,他如果不是止觀修得很好,哪有那個功夫,以前古時候又沒有那麼多儀器。止觀是互相的,由止得到一些觀,由觀心裡的「止」又更進一步。所以,止觀可以提升人的品質,觀照的結果也可以提升。止觀很重要,無論是對學者、修行人,都要從這個地方提升自己的功夫,提升自己的質量。

【問題15】
  您講意義與理解,有講到觀察的品質,這個和讀經了解佛經的意義與理解有關嗎?

【回答】
  是和釋義學有關係。這些拉拉雜雜、零零碎碎的,我都把它都放在語言學的部分,講到釋義學的時候,就關聯起來了。

【問題16】
  由於教授您是一個資訊的專家,我們很好奇,為什麼今天選這個題目叫「意義」?這個用意義來解讀,對佛教資訊發展的未來有什麼樣的影響?在佛教的資訊化裡的實作部分,怎麼樣運用這樣一個意義,對佛教資訊發展有一個正向的幫助?請謝教授幫我們解答。

【回答】
  其實我花了很多時間在讀經。開始讀經時,很痛苦。因為剛剛接觸很難,後來慢慢讀多了,就累積了一些資料。意義就如我前面差不多十張投影片所講的。我覺得要修行,至少要看一部經;如果連一部經都不看,佛陀所講的道理一點都不懂的話,當然也可以修行,但是會苦得多吧!至少解行相應,這是第一個。第二個,我一直用電腦處理一些人文方面的資料,包括佛教的資料。用電腦處理人文資料,真正熟悉的問題就是意義上的處理。我們現在已經有很多資料庫,可以查佛經的論著,可以查大藏經、查種種的資料,但這些檢查也只是一些詞語的檢查,沒有辦法幫我們了解佛經的意義。我是一直在理論方面做研究,希望有一天電腦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佛經的意義。可不可能呢?應該很快,並不難。江味農《金剛經講義》這本書裡面所講的內容,就是江味農教我們怎麼去理解意義。我前面提到江味農這本書裡面,關於了解《金剛經》所必須的外界的知識、外界的資料,甚至於相關的其他經的文字,都蒐集得非常齊全,就是在這一本《金剛經講義》裡面。如果能把《金剛經講義》裡面,江味農為什麼會說這個是這樣的意思。舉例來說,江味農為什麼可以從讀經裡面,體悟出發起序就是世尊不著痕跡的在示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他這個心是怎麼來的?他所需要的整個知識、整個資料也都在《金剛經講義》那本書裡面,就在那幾頁裡面,你找得出來嗎?這些關係,我們可以花時間去整理,整理出來以後慢慢教笨電腦,笨電腦就可以幫我們做這些事。不難,真的講不難。這個系統是要人與電腦合作去做,不能只靠電腦。人把對經文意義的了解,和電腦講清楚、標誌清楚,告訴笨電腦,笨電腦又區別成不同的意義的區分、不同意義的區段,然後電腦能夠知道這個意義是從哪裡來的,就可以幫我們做很多事。這是我退休以後,有人找我,要知道我不得已去做這事情,因為我本來是不要管這件事的。我已經退休十三年了,但是最近大家對這個興趣好像都蠻高的,所以我後來只好重新來做。還有杜正民前兩天發給我一封email:「哎呀!老謝、老謝,恭喜你重出江湖。」我說:「才沒這回事。」你知道在武俠小說裡講重出江湖,最後下場都不會很好。

【問題17】
  前一個問題是說用電腦來處理意義的問題,是語意的問題;而語意的問題,就是您剛有提到佛經的解讀。這個語意的問題在佛經的解讀的一個關係性,是不是要再透過一個轉換的介面,要怎麼使該語意的解釋可以變成佛經解讀?像剛剛提到要檢索,例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在江味農《金剛經講義》裡面去找到核心的答案,這是不是在人解讀的一個介面去幫它match?這是不是會有曲解的問題?還有怎麼樣去把語意更符合的問題?

【回答】
  事實上,你提出來的這個問題是一個問題。坦白說,對使用者來講,認為用完就是用完了,不會去探究怎麼做成的。現在的做法很簡單,就是把江味農《金剛經講義》裡面所有意義的生成,它是如何生成的,把它生成的環境、情境、狀態、前後文的關係,以及它所有的參考資料的關係,通通列清楚,這樣就可以整理出江味農了解一部《金剛經》時,他是依據哪些資料,怎麼樣去做一些什麼樣的了解,生成什麼樣的關係;然而對那部笨電腦來講,只要知道這是這樣生成的就好了。電腦沒有辦法做理解,沒有辦法做understanding。所以,對電腦來講,就是說我對意義的理解是這樣,江味農這個專家理解是這樣;再來另外一個專家,例如印順導師是怎麼說的、周止庵是怎麼說、其他人又是怎麼說的,然後把不同人的說法都放到電腦裡。我們現在用一個最簡單的方法看意義的生成,因為意義的生成有種種不同的方法,把這個意義的生成總整理起來,就是一個很好的檢索點。這檢索點是其他檢索點做不到的,因為它可以直接意譯。

【問題18】
  我的問題是有關釋義學的。因為您提到釋義學是一個理解意義的工具,同時也提到好幾位與Hermeneutics有關的哲學家,對釋義學做出的一個詮釋。事實上,他們是各有不同的方法,在不同的方法裡,我們怎麼揀擇用哪一個釋義學提供給我們的工具,是最符合我們去了解一部佛經的?

【回答】
  每部經的情況可能會不一樣。因為釋義學不是這樣講的。釋義學提出來的不是公式,沒辦法讓你套上去這樣做。釋義學所提出來的,只是一些人文裡面理解的一些原則。怎麼樣把這些原則套到理解經文裡面去,套得很適當,還是需要自己的一些練習、嘗試。所以,這些都是屬於「質」的研究方法,不是「量」的研究方法。這裡理解的內容都是要靠自己去試。我向大家提到的釋義學,就到這個工具為止。因為釋義學後來的發展,就發展到這裡為止,它還是方法論與方法討論理解方法的東西;再往下走,這個釋義學走得更深入,談到本體論,談到存在的問題。現在有很多學者討論釋義學,就用了一大堆存在與語言學的問題在談,那些對我們理解作用就沒有這麼直接。我的看法是,大家了解釋義學到此為止就可以了,把釋義學當作是一個理解的工具,提供這些觀念對我們有用,還有我們怎麼去用它。

【問題19】
  如果我們去理解一部經的時候,每一次就用一個人的方式或是可以綜合來用?

【回答】
  這個沒有關係。你去理解一部經,剛剛有提到四個原則。第一個,你要尊重經的生成過程,每一部經有它的目的,不要把你自己要用這個經的目的參了進去,諸如此類,這是第一個對象的自主性原則。第二個,你了解這部經的意義,它與其他的佛經應該不會有衝突。佛經之間會有意義不同,一個是因為情境的不同。佛陀因材施教,在不同的情境、不同的對象、不同的根性,會說不同的教理。這是因為有這樣的變化,還有一個就是有時候實說與權說會不太一樣。我們分清楚這些之後,再加上像圓融的一些思想、六相圓融等。我們把一些圓融的思想加進去,事實上佛經裡面真正找到有很嚴重衝突的東西嗎?沒有。有些東西在方法上可能各知其識,所以在理解的意義整體性原則之下,原則上我們對佛經的理解完了以後,可以用其他的經的意義來互相交叉比對,在交叉比對沒有衝突的情況之下,就可以接受這樣的解釋。

  (謝清佳教授補充回答)釋義學最早是西方用來解釋聖經。因為聖經文字有很多缺漏,所以釋義學的研究就很像是偵探小說,像這裡有缺了、不清楚、矛盾等,就可以消除掉這些現象。釋義學的原則是你用愈多愈好。通常質性研究的每一篇論文後面都會說符合了哪些原則,表示論文的可靠性愈高。所以,這些原則是不相衝突,可以用就儘量多利用。

  (謝教授學生郭捷立補充回答)西方詮釋學的發展,主要從邏輯法、律釋、解釋經典、文學這四個辦法去討論的。以中國來講,因為目前的狀況還是在詮釋現象討論,因為中國人很多詮釋現象、很多寶藏、佛經也是很多,可是我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還沒有發展成自己的學門。其實可以進一步討論,為什麼祖師大德會這樣解釋。這大概是東、西方釋義學的狀況。西方的釋義學有從存有的角度,就是從解釋者個人去理解。反正就是詮釋之學、詮釋學是蠻有趣的,這個可以多談,有很多文章可以看;如果要看,可以參考黃俊傑老師的文章。

【問題20】
  前面有人提問從生成來理解佛經道理怎麼解釋?您回答說江味農居士他怎麼從各個資料裡面,來生成出這樣一個解釋。您現在要給電腦的是,江味農居士怎樣經過這些過程去得到這一個結果,然後您還是叫電腦自己去模仿他,按照這些過程又得出另外一個結果嗎?

【回答】
  電腦它不可能理解。這個地方最後是把各種意義可能生成的有關的變數、情境等種種資料,列成一個表,有一個因果關係。這個因果的表,前面的因,是人去做的;後面的果,也是人去做的。這些人間的教授也好、高僧大德也好,他們對這些資料的理解,我們把它如實地記憶在電腦裡面,就好像江味農的《金剛經講義》,如果我沒記錯,大概有兩、三百萬字。這兩、三百萬字來解釋幾千個字的《金剛經》是怎麼來的。所有的資料都在那本書裡面,沒有超過那本書。所以,如果把那本書資料的意義的來源加以分析,可以得到七、八種或十幾種不同的意思。這個意義的來源不要說太多,就變成是一個參數、公式、function,含有一些參數,得到什麼結果。但這些參數在某個地方是人去告訴電腦,這個得到的結果意義是怎麼表達,也是人去告訴電腦的。

【問題21】
  (承上題)等於是說這個model做出來以後,如果把《心經》裡面的參數放進去,這樣電腦就可以幫忙產生一個對《心經》的解釋嗎?

【回答】
  對。也就是你可以循這個意義產生的模式,去掃一個意義。舉例來說,你看經文的時候,你不知道這個經文是什麼意思,就可以下個命令,請電腦找出相關的資料解釋一下這段經文的意思。而電腦就可以去search這段意義是從哪裡來,把前人所做的資料通通找出來。這些資料是可以做出來的,但這個系統不是電腦去做,這是人與電腦互相合作記錄的系統。

【問題22】
  (承上題)所以過去的人已經有那麼多研究,才有辦法做這個電腦系統?

【回答】
  對。這是為什麼從佛經開始下手。佛經有非常多的論了,把論這一塊好好整理出來與經掛上勾,就有意義的問題;到那個時候,電腦幫忙我們查一查經文的意思,應該是可以的。

【問題23】
  (承上題)不是只有查到一些名相?

【回答】
  不是。是可以查到一些解釋的文字。這件事情,我的看法是不會太遠,可能最多三、四年,就可以看到一些相關的作品。

【問題24】
  謝教授上次也有提到這個部分,我發現是好像把一個人注解完的版本整理後傳上去,這個很簡單。這個重點意義的詮釋裡面,您有特別提到,像您結語裡有個所知相,相貌之相、義相、體相。若以體相用來講,因為這個名相,例如五蘊,我們把所有各個祖師大德的版本,包括演培法師、印順法師的都放上去,我查五蘊的時候就可以查到各個版本五蘊的解釋。可是這些都還是在表相上、語詞上,我想您所提到的意義,應該是有種詮釋或是有更深層可以找到,例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江味農已經有提到方法怎麼樣來下手,或是在語意的概念可以串聯。我突然想到,若以體來講,其實佛法裡有很多「體」都一樣,像如來藏、十偈、緣覺妙等,那麼查出來不是都一樣嗎?差別好像是在相的地方。我想麻煩解釋義相,您講義上有相貌到後來有義相、體相,請問義相與體相的差別在哪裡?

【回答】
  一個是心法,一個是色法;義相是心法,相貌之相是色法。可以查太虛大師的《法相唯識學》。

【問題25】
  要做這個意義底下,為什麼要用所知相的相來涵蓋最後的結語,來詮釋這個意義性?

【回答】
  因為我們對意義的了解,坦白講,主要是緣相。語言文字是一個相,博物館的物件也是一個相,還有佛教團體裡,釋迦牟尼的雕像也是相。這些真正的意義來源,是從相開始。體就不要講,體是不能用語言文字形容,真正去了解體是透過相、透過用。一般來講,透過用比較遠一點,透過相比較直接一點。所以,真正去了解這個涵義、了解意義,也是直接透過這些相去了解它。我今天用了很多時間講名相,事實上,名相在這裡扮演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作者簡介】
謝清俊教授

是一位學者,也是一位工程師,跨哲學、資訊等多方面的領域,擅長開發跨領域的資訊系統。其所學涵蓋資訊科學、社會資訊學與人文資訊學等,包括資訊產業、國家資訊政策、資訊經濟、資訊社會、資訊倫理、資訊法律與犯罪及資訊意識形態等。

主要研究項目包括中文資訊處理、中文圖書館自動化、中文資訊交換碼(CCCII,即Chinese Character Code for Information Interchange)的設計與應用。將二十五史做成全文資料庫研發與開發,以「漢字構形資料庫」解決缺字的問題;參加世界標準組織ISO9541中日韓字型標準的制訂,還有資訊科學與社會資訊學研究;人文資訊學,資訊科技對人文社會的衝擊與影響,國家數位典藏的推動,都是教授關懷的範圍。

2017年12月27日榮獲我國科技人才的最高榮譽──行政院傑出科技貢獻獎,是中文字形及資訊編碼的研究先驅者、兩岸人文資訊研究的領航者,更是將文化及科技結合的第一人。

◎學歷
民國52年,臺灣大學電機工程系學士
民國55年,交通大學電子研究所計算機科學組碩士
民國61年,交通大學電子研究所計算機科學組國家博士

◎經歷

民國55年起,交通大學任教十一年;台灣工業技術學院任教六年
民國72年,轉任中央研究院資訊科學研究所當研究員
民國72年底,吳大猷院長委託籌辦計算中心,擔任籌備處主任約有六年(民國73年至79年)
民國78年至88年,到臺灣大學圖書與資訊學研究所兼任教授
民國90年9月,從中研院退休,受聘為資訊科學研究所兼任研究員,直到現在。
民國90年1月至92年8月,擔任「數位典藏國家型科技計畫」計畫辦公室主任
民國92年9月至93年8月任中華佛學研究所兼任教授
民國93年2月至94年8月,為玄奘大學圖書暨資訊科學系專任講座教授
民國93年,臺灣大學資訊管理研究所兼任教授
民國94年9月至100年,銘傳大學校聘講座教授
民國98年2月迄今,法鼓佛教學院名譽教授

◎其他資歷
主持「資訊科技對人文、社會的衝擊與影響」研究計畫(經建會)
規劃並推動數位博物館專案計畫、國家典藏數位化計畫、乃至數位典藏國家型科技計畫等
創立交通大學計算機科學系及計算機科學研究所
創立中央研究院中文詞知識庫研究小組,擔任前首屆召集人
創立中華民國計算語言學會,擔任第一屆會長
推動電子佛典,擔任一屆(兩年)世界電子佛典學會的共同召集人(與Lewis Lancaster教授)
推動四庫全書的數位化(香港李超倫先生執行)
引進國際學術組織太平洋鄰里學會(PNC)由中央研究院主導其會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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