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圖書館館訊 第三十七期 93年3月

品書與書評

世新大學資訊傳播學系教授兼教務長 賴鼎銘


【摘要】本文為92年12月13日假臺北印儀學苑舉行「品書與書評」論壇之專題演講稿。講者以一個實踐者的角度來講述品書與書評。內容由講者求學時代的閱讀心路歷程談起,從一個相信量化的實證主義者,經歷了生命的轉折,受到Geertz、Foucault、Bourdieu著作的啟發、衝擊與影響,再談到全球化的反思,以及近年來閱讀方式的轉變與心得,最後談到如何從品書邁向書評。

關鍵詞:品書;書評;全球化


  悟因法師、自衍法師、林館長還有各位女士、各位先生,首先謝謝悟因法師對我的讚美。其實我現在很少答應演講,有時候是因為個人因素,另一個是感覺自己所懂的好像沒有什麼可以與人分享的,再來是我最近感覺生命有點處於內縮的狀態。所謂內縮的狀態就是反省以前所讀、所學的東西到底有沒有問題,因此讀書的時候,其實是在反省自己、批判自己。我今天所講的,其實是用一個實踐者的角度來告訴各位,我這兩三年讀書的過程。

  我們要品味書的時候,英文叫taste,taste一本書需要自己親身去嚐試,是自己從這些書裡面走進去又走出來,我讓各位知道我的感覺,因為我覺得在看這些書,有時是在解構自己、重新拼裝自己。

閱讀的心路歷程

  我就用我自己的閱讀心路歷程來跟各位作一個簡短的報告。其實我曾是一個實證主義者,我在美國受訓三年八個月,非常著迷於量化,所以我的博士論文裡玩過多元迴歸、因素分析。那時候我非常相信科學知識是一切衡量的標準,凡是沒辦法實證,也沒辦法拿證據告訴我的,我通常都不願意相信。可是邁入中年以後,經過人生的種種轉折,才發覺科學知識只是眾多知識中的一種。

  ▲「品書與書評」論壇賴鼎銘教授專題演講(編輯組提供)

生命中的轉折

  我生命中第一個轉折是「生死的交迫感」,它讓我體會到科學知識的無能為力。我這一生曾經跟癌症有二次搏鬥,一個是我自己、一個是我太太,當然我survive下來了,可是我太太走了。在這個過程裡,所謂的科學知識可能可以幫你治療,可是等到你面對哪一天你走了,要面對那個虛無的世界時,它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我在美國的時候,好期望馬上發生個大地震,我包袱捲一捲,趕快回到臺灣來;要不然就來一個股票大崩盤,股票大崩盤時,美國大概不用再運作了,我就可以回家了,當然最後我還是把學位讀完。

  在美國攻讀學位的那個階段,我其實看了很多書。有一個印度人叫Krishnamurti,胡因夢小姐譯成「克里希南摩地」,我在美國看過所有他的書,那是在追求另外一種生命的意義。我跟癌症的二次奮鬥,讓我了解人不能只活在專業知識的抽象世界裡面,到最後還是要回到生活世界。所以我現在都跟學生說宗教是人類最後的知識,不管你信不信仰所謂的宗教知識,可是你走了以後,你的後代一定用宗教的那套儀式送你離開。如果你去第二殯儀館參加所謂的臨終儀式,都跟宗教有關。不管你多強悍,宗教永遠是人類最後的知識,但是宗教偏偏非常唯心,這有違科學知識追求客觀跟精確(precise)的要求。

  我的第二次生命轉折是在世新大學當圖書館館長時,臺灣大概很少當館長而自己在外面買書的,我那時候因為偶然的機緣,常常在臺大附近的明目書社挑書,因而認識了一批學社會學、人類學以及來自各主題的學者,我們因買書而認識,他們會講這本書是好書、那本書是好書。我們圖書館界,編書的時候其實只看到外形而已,這本書好不好我們不曉得,但因為我認識這些人以後,才一頭栽進去,真正認識他們所講的每個領域裡面的重要書籍,也因為這樣子就跟他們組一個讀書會,當時只有四個人的小小讀書會,唸了Geertz、Foucault、Bourdieu這些人的書。其實這些書以前我連聽都沒聽過,Geertz的書如果不是一個中央研究院人類學的研究員帶我們走進去,我不會讀這本書;Foucault、Bourdieu這兩人的書是臺大社會學博士班的學生帶我們讀的,我才知道原來法國有出現這些角色,這些書是迥異於實證研究的世界,真是讓我眼界大開。

Geertz的啟發──深描與淺描

  我從Geertz這個人類學者身上學到的就是深描與淺描。如果各位有讀過研究所或以後想要讀研究所,量化研究和質化研究是一個很大的差別,它就是講淺描與深描,就是thin description與thick description。Geertz有一本《文化的解釋》,他說人類眨眼睛的時候,有各種不同的意思。好比說林館長在這裡,如果我跟他眨個眼睛,第一層意思可能他認為只是跟他眨個眼睛而已;可是如果他跟我很熟而且就在選舉的時候,我如果跟他眨個眼睛,他就知道眨眼睛是我們共同把票投給哪個人。所以Geertz告訴我們人類一個小小的動作,你可以像新聞記者一樣,就外表、外在的報導某年某月某日幾點幾分在哪裡發生車禍,或再加上是什麼原因,這種新聞記者式的報導,就好像拿著照相機掃過一般。可是如果是一位學者做深描時,他要抓的是意義結構,抓到很深沉的東西,所以眨眼示意,因為不同人而有非常深的不同意涵。

  另外,有個巴厘島鬥雞的研究,我們小時候臺灣也有這種鬥雞的活動,如果記者去報導平常的鬥雞,就是某年某月某日在雲林縣哪個地方有個鬥雞活動、多少人參加、最後結果怎麼樣。可是Geertz用深描去描述它的時候,鬥雞是個符號(symbol),代表巴厘島人的男性尊嚴!它代表這個村莊的尊嚴,代表他們巴厘島整個民族文化符號的中心,所以他們為了這個鬥雞,村跟村之間是在作賭博。不管輸贏,我一定要把錢押在我這個村莊、我的親戚、我這一個種族,不管輸贏喔!即使我輸的時候也要跟它一起輸。他一直分析下去時,這個鬥雞活動竟然有這麼深的意涵,它屬於男性尊嚴的部分、屬於家族村莊的一部分。一直看他寫下去的時候,發覺原來作研究竟然可以到這種地步,不像我們以前做量化,一個問卷發出去就幾百封,回來以後,電腦跑一跑就出來了,然後開始詮釋裡面的意涵。但是作為一個人類學者,他必須自己跑到巴厘島去觀察好幾年,然後用這種深描描繪出來。

  所以他有一段話我很喜歡,每一次跟同學上課或是叫學生讀這本書的時候,我一定叫他們讀這個部分。他說:「我跟馬克斯、韋伯一樣,認為人是懸掛在由他們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我把文化看作這些網,因而認為文化的分析不是一種探索規律的實驗科學,而是一種探索意義的闡釋性科學。」沒錯喔!我們以前想都沒想過,人是蜘蛛,自己編織出來一個蜘蛛網,然後在這個蜘蛛網上活動,如果說其中有任何意義,你就要回到那個蜘蛛網做解讀,所以巴厘島是一個意義之網。因此他說:「民族志就像解讀一份手稿──陌生、字跡模糊、充滿省略、前後不一致、可疑的更改和帶偏見的評語。」文化意義是必須要深描。

Foucault的衝擊

  我讀傅柯(Foucault)的時候,衝擊更大。首先是「全景敞視監獄」,英國有個哲學家邊沁他創造一個叫全景敞視監獄。什麼叫全景敞視監獄?那是個半圓形監獄,中間有一個塔,燈光在遠方,從半圓形監獄照射過來,這邊只要一個人就把所有囚犯的動作全部看得一清二楚,那個名詞叫surveillance(監視),surveillance的概念就是這樣出來的。這個概念如果運用全景敞視監獄,那就是最小努力原則,一個人可以監視所有監獄裡面那些犯人的一舉一動,這是全景敞視監獄。

  另外還有「微觀權力學」,什麼叫微觀權力學?他說其實權力無所不在,人跟人之間、家庭跟家庭之間,機構跟機構之間,那個權力一直互相在監視。

  再來是規訓與懲罰,通常我們稱呼一個學科叫discipline,可是傅柯告訴我們,其實discipline是規訓,因此我們進一個科系的時候,是在接受它的規訓,就是接受它的訓練,你必須接受這個學科告訴你的那一套規範、知識內容。如果你要當醫生,你就要接受醫學系的規訓,所以進各種學校,都是在接受規訓,而規訓的時候就會出現學科、知識與權力。在這個學科裡面,老師掌有這個知識,他掌有權力;他給你什麼東西,你就必須接受什麼東西。所以最後有人依照他這個想法編出一本書叫《學科、知識、權力》,內容就說大學裡老師為什麼是權威?老師怎樣施展他的權威?就是書寫中心主義,為什麼是書寫中心主義?因為運用書寫中心主義,他教會你寫字,你才能考試,考試以後才能評分,所以你在學校裡能不能拿到畢業證書,靠什麼?分數,而分數奠基於哪裡?考試,考試又奠基於書寫中心主義。我們若回到釋迦牟尼佛、耶穌、孔子的時代,其實很多都是口語的傳播(oral tradition),直接面對面的,可是到最後出現書寫中心主義就有很好的規訓了。讀到這部分的時候,會被嚇一跳,原來我是被規訓出來的。

  另外,他有一本《性經驗史》,把「性」當一個主題研究,研究到最後發展成生物權力(Biopower)的概念。人類要健康的性,要培養健康的國民,目的是為了資產階級、為了國家,所以到最後談教育時,原來並不是為了我們自己,我們都被設定成要變成什麼。所以我們在談國家競爭力、國家發展時,其實是Biopower。我們有沒有想到回頭問問看我們學習那麼多,真的是為自己嗎?還是我們只是在競爭力大潮流下的一部分而已?

Bourdieu的論述

  此外是Bourdieu的Habitus(習僻),演講時我一直想喊「下一張」,想喊「下一張」就是Habitus(習僻)。Bourdieu告訴我們,一個人從小到大一直累積出來的某些習慣很難改,因此有些人喜歡買精品,有些人很勤儉,有些人喜歡吃某個東西。以前我每次去看我姑姑的時候,她一定要煎蛋給我吃,為什麼?因為她就只知道我小時候喜歡吃煎蛋而已,她沒想到我現在連蛋都不敢碰,她已經變成一個Habitus,認為我喜歡這個東西。所以一個人吃東西、穿衣服有很多的生活習慣,Habitus;我想喊「下一張」也已經變成一個習慣性的動作。

  其次是反思社會學。社會學這個學科是怎麼產生的?為什麼要反思?反思這兩個字是非常有意思的,因為學術界常常把我們建構出來的抽象世界視為理所當然,我們一直活在抽象世界裡面,透過抽象世界的知識來看生活世界、來看所有的人,我們用這一套知識來作判斷。可是Bourdieu說我們可能要回頭反思,我們是不是真的那麼名正言順、義正詞嚴?

  還有他談到所謂的Cultural Capital(文化資本),什麼意思呢?你們會發覺因為家長背景不同,他的文化資本就不一樣,小孩子未來的發展會因為文化資本的關係而受到影響。另外他還有Reproduction(文化再製)的觀念,學校教育就是一種再製,它把經驗的文化一代一代地再製下去。為什麼不管誰掌權,就一定要控制教育體系?因為它是文化再製的最好機構,所有的價值體系都一定要透過學校來進行。

  這幾本書是我在明目書社讀書的時候,碰到這些人引導我品味這些書,對我的腦袋開始有所衝擊的書。

另一個轉折──全球化的反思

  我去年休了一年的研究假,這之間另一個轉折就是世新傳研所有一個博士班學生找我讀書,我們開始讀全球化。什麼是全球化?現在大家高喊全球化,好像這個訴求是好的,包括我們的政府都一直在講一定要全球化,可是你只要多看一些全球化的書以後,你會發覺它並不是我們想像中那麼美好的世界。金融全球化、知識全球化,透過網路什麼都可以全球化。這邊有兩個名詞──「全球在地化」與「在地全球化」,我們不太會分辨,但是透過這兩個名詞的對照,我們才會知道全球化是什麼。你會發覺已發展國家談全球化談得最大聲,為什麼?因為它什麼東西都全球化,可是落後國家怎麼全球化?

  什麼叫全球在地化?各位知不知道麥當勞為什麼開始在臺灣賣米飯、在印度賣咖哩飯?因為它的全球化原來是麥當勞化,麥當勞化變成一個名詞了,很多落後國家已麥當勞化,就是麥當勞無所不在。可能很多人覺得麥當勞很好啊!可是有些人比較會思考的時候,就會想為什麼會被麥當勞化?因此開始批評麥當勞,麥當勞為了抵擋這種批評,於是來個「全球在地化」,抵消你的批評,就是我的麥當勞並不是只賣漢堡,我還賣米飯!還賣咖哩飯,這是「全球在地化」。

  可是其實落後國家應該追求的是「在地全球化」,就是把在地的東西精緻化、全球化。日本很厲害,日本很多東西就是「在地全球化」。換句話說,你有沒有在地的東西能讓別的國家,覺得那個東西滿重要的,他想繼續吸收,因此我們要問臺灣有什麼可以「在地全球化」?我們其實可以說「全球在地化」就是宰制,我們被別的文化宰制,例如:好萊塢文化、哈日、哈韓等。

  所以看到這種書以後,才會去思考全球化就是好嗎?加入WTO真的很好嗎?我們加入WTO以後,發覺我們開始有了稻米的炸彈客,我們的稻米、農產品受了很大的衝擊,怎麼辦?政府應該做什麼事?也開始反思世界銀行(World Bank)跟IMF是什麼機構?國際貨幣聯盟、貨幣基金會,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機構在東南亞受盡批評?因為他們是在為資本主義、在為所謂的核心國家服務,如果你要接受它那一套管制措施時,你有很多的自主權必須犧牲掉。

Polanyi的影響

  另外我還受到一本書很深的影響,這本書對我衝擊很大,就是幾年前大家在談的知識管理。知識管理中有記錄性知識(codified knowledge)與默會知識(tacit knowledge),Polanyi寫了一本書叫Personal Knowledge(個人知識),這本書是談個人知識最重要的出版品,如果佛學體會很深,看他的書會感覺好像撞擊到琴弦一般。我們跟人對話的時候,會想跟他一直談下去,就像兩把吉他的琴弦共鳴很好;如果共鳴不好,就什麼都談不下去了。Polanyi講的就是這個,我只是摘錄一些讀的時候感覺滿好的部分。

  他講一觸的玄機,就是鋼琴家與自動音樂機,都是鍵盤按下去,那麼音樂差別在哪裡?或者說手工饅頭跟機器饅頭的差別在哪裡?為什麼會有差別?他就是講「一觸的玄機」差在哪裡,鋼琴家那一觸要有感覺跟感情,要經過幾年的訓練,他才能達到那種感情的厚度跟敏感度。所以他說有些知識只能通過師父教徒弟這樣的示範方式流傳下去,這是在學校學不到的,我們在學校是透過書本教給學生,可是人類有很多知識是要師徒制,我們要從做中學。他說:「一門技藝如果在一代人中得不到應用,就會全部失傳。」我們中國有很多技藝、人類有很多技藝為什麼會失傳?因為找不到傳人啊!那是個人知識一個很大的損失。所以他說:「像技能一樣,行家絕技也只能通過示範而不能通過技術規則來交流。」所以品酒師,只要把酒擺出來,他就能告訴我們那是哪一年釀造的酒;這不是拿著教科書讀一讀,然後就可以分辨學會的。

  這種透過經驗及實作一點一滴累積的知識我們叫默會知識,他說:「人類擁有巨大的心靈領域,這個領域裡不僅有知識,還有禮節、法律和很多不同的技藝,人類應用、遵從、享受著這些技藝,或以之謀生,但很重要的,又無法以可以言傳的方式識知它們的內容。」所以人類很多知識是沒辦法用嘴巴、文字來形容的,悟因法師身上有很多默會知識,是沒有辦法用文字、口語學來的。所以Polanyi說:「雖然診斷學家、分類學家和棉花分級專家可以指出自己的線索,系統闡述自己的準則,但他們知道的東西比他們能說出來的多得多。」我們常碰到的經驗就是,原來想了一個晚上的東西,結果一上台,可能半個小時就講完了。

讀《發展的幻象》與《純粹理性批判》

  另一種知識的衝擊是讀了《東方學》,這本書講述西方在建構東方的時候透過很多的學院機制來看東方,結果是虛幻的東方,是西方人所認為的東方。另外《發展的幻象》,也對我產生很大的挑戰。我們都一直在說發展,可是發展有沒有極限?為什麼每年一定要GNP、GDP成長多少?這個成長的後果是什麼?各位可不可以想像?今天新十大建設裡面的蘇花高速公路說要停建的時候,其實我是很高興的,為什麼?因為我們真的需要一直這樣開發下去嗎?這本書對我有很大的衝擊,正因它解構國人對發展的概念,我們一直在發展,可是發展的時候真正得到益處的還是少部分人。

  還有我最近與學生讀《純粹理性批判》,一個字一個字唸,我們唸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才讀了三分之一,一個禮拜一個禮拜這樣唸,很不好讀。可是經典就是經典,讀經典的時候,要跟人家的詮釋對讀。我原來讀李澤厚介紹《純粹理性批判》的時候,實在走不進去,結果現在讀《純粹理性批判》的時候,再回頭看李澤厚的文章,我走進去了。換句話說就是詮釋學裡面的詮釋循環;就是你要先讀部分,再回到全部來觀照,然後讀全部、整體的時候,要由部分來觀照,它一直在循環之中。讀這種書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是不大一樣,不能快讀。

讀《心經》與《六祖壇經》

  我為什麼讀《心經》?只能說到了中年以後讀書,已開始在找人生的意義了。其實以前我不知道《心經》,雖說我們平常都在唸,可是這個心是哪一顆心?《金剛經》裡面有所謂的「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所以德山宣鑑被那個老婆子一問,你要點哪一顆心?他被問得啞口無言,挑著《青龍疏鈔》要回北方的時候是哪一顆心?為什麼點出這個來,因為我有時候也回頭再思考以前讀過的經書,我到底真的懂否?

  又如我以前曾經打兩次禪七,我們都講「坐禪、坐禪」(台語),我們一般都只求形式,只要坐著就是坐禪、禪定。可是慢慢地看了《六祖壇經》,才知道什麼叫坐禪。六祖慧能說:「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體會到這句話的時候,就會明白他跟臥輪禪師對話的時候,他會說:「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他說長坐拘身,我以前不了解,可是慢慢現在知道了。因此所謂的品書,就是你慢慢地走進去又走出來了,那種體會真的不一樣。

如何從品書邁向書評

  品書是一種很私密性的體會,一層一層的深入,有時候我們會跟人家講我看了幾本書,可是你有沒有辦法從那本書裡面抓出某些句子出來,然後不斷的「吟詠」?「吟詠」這兩個字很重要,是一種品味,你每次跟人家提出來的時候,人家知道你已經走進去了。現在我跟學生讀書的時候,常常跟他們講:「你好像讀書讀出味道了!」為什麼?因為他有那個熱情出現了,隨著閱讀的深化你的愉悅會逐漸加深。

  可是品書只可以做到書介的程度,就是我跟你講這本書還不錯,然後你可以去買來看。這跟書評不一樣,書評需要更多的Domain knowledge(專業知識),才能發現書中的各種問題,而且不是每一本書都能進入書評的程度。如果隨便去坊間拿一本書就開始寫書評,那是對學術界的一種褻瀆。我以前就是這樣認為,所以看完一本書以後就寫書評,可是慢慢地發覺書能夠到被評的程度,是被挑過的,人家覺得這本書值得評,才評。一幅繪畫能夠在美術館被展覽,代表的是它被挑選過,之後有人去看,才針對它的畫作開始評論,所以它是有篩選的過程,學術界就靠著書評建立一套知識傳播的系統。

  舉一個我從美國學術期刊(Scholarly Journal)──JASIST抓到的例子Foundations of Library and Information Science,看他怎麼做書評。書評中他提到說這本書sound and thorough,非常完整而擲地有聲;可是他說這邊有個字作者好像沒有好好界定(ghastly noun “infrastructure”),好像鬼魂一樣飄來飄去;然後它的foreword(序)unnecessary,臺灣可能不少啦;index incomplete,不完整。其中他認為比較嚴重的是,作者好像沒辦法distinguish(區分)布萊德福理論(Bradford’s Law)的「兩種形式」。喔!這個是行家了,因為他必須知道布萊德福定律,所以他說他沒辦法區分這兩個。他批評這本書的寫作flat(平板)!他說從來沒有讀過一本要一邊喝咖啡,還要一直增加咖啡因才能讀完的書。那代表什麼?boring,作者寫的文字讓人家不忍卒睹,所以要一直喝咖啡因提神才讀得下去。最後,他說教科書真的要這麼boring嗎?這就是書評。

結語

  我感覺今天這個研討會很有意思,就是很少有針對這樣子的主題在談的。在明目書社買書時跟《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楊澤主編認識,他說臺灣的品味尚未建立,他舉的例子之一就是書評。書評在臺灣很少,我們比較多的是書介、書摘。一提到品味的時候,必須從高的層次來看它,所謂高層次就是你必須要有專業知識來看這本書的知識內涵,我們才知道它寫得好不好。所以要到達書評的程度,我本行的東西,我可以評它,可是一跨出我們的領域以外,評它的時候,人家是會反過來評我的。

  以一個實踐者來講,我只能講述我最近兩三年來讀書所讀出的那種味道,而且閱讀的時候,在改變我整個的價值體系。我最近生命在內縮,在檢討自己以前三、四十年所讀的書,是不是被框住了,最近在試著打破它。我現在必須回到自己,發覺透過讀這些書,讓我體會非常深。所以我覺得「品書」這兩個字下得很好,你如果沒有走進去、沒有多讀一些,有時候還真難有品味。

【問與答】

提問1:今天很高興有機會在此與賴教授分享他的生命經驗和讀書品書的經驗。我想請賴教授就您的經驗,為我們比較清楚地界定一下書介和書評的界線。書評對我們身處在知識爆炸的時代相當有用,但是我們如何去分辨讀的是書評還是書介?
回答:如果我在上課的時候跟學生說:「這本書不錯。」這只是介紹這本書,報紙上大多數都只是很簡略的介紹,有時候當然會點出它好在哪裡、壞在哪裡,但那都是書介;書評一定要指出這本書,就知識來講有沒有錯誤以及它的整個結構。好比《高級迷信》這本書,最後翻譯者覺得還不夠完善,不讓它出版,是書店急著要推出。因為這本書如果最後人家評它的時候,就會牽涉到很多翻譯的問題,例如翻譯的對不對、有沒有掌握原作的精髓等。如果佛教界要寫書評,用我們的domanin knowledge來看,就會注意到他介紹佛學的時候,有沒有完整,從哪個角度來看,有沒有可以加強的部分,所謂評就是要指出問題來。而書介只是介紹而已,以臺灣來講,比較不願意得罪人,所以通常介紹都講好的一面。
   國外有一種文獻叫review article,大陸把它譯成「述評」,述評就是一方面要綜述,可是一方面要把文章的缺點指出來,所以所謂的評就是要把缺點指出來。介紹只是把它的內容、大要,讓人家知道而已,讓人家知道這本書是不是你要的;可是書評會告訴你說這本書值不值得買。所以一般圖書館員應該要去收集書評,只要真的到達學術書評程度的書都應該要買。
提問2:
(1) 看一本書並不是就能寫出書評,而且每個人的書評可能都不一樣,要如何訓練自己?
(2) 很多高僧大德有很多知識、經驗,但並不一定用文字寫出來,他有些徒弟可能比他更強,這個奧妙在哪裡?
回答:問得好!我們談書評的時候比較是在學術界,而默會知識是師徒制,是不能隨便批評,要相信權威,直到某個程度時,你才可能回顧老師哪個部分比較不足,但是那時候我們會把它留在心裡,那是兩個不一樣的境界。
   關於怎麼樣培養寫書評的話,我舉個例子。我跟學生讀了一本書叫《Critique of Information》,這一本書每一篇都是十幾本書的結合,我們花了幾個月才讀完。我在看這一本書的時候,都不敢寫書評,為什麼?因為它引的很多書我們都沒有讀過,它的意象非常繁複、知識非常深,我們知道這是一本很好的書,可是我一直在問自己,什麼時候才可以評這本書?我必須去把他引的書拿出來看一看,再回頭看他引的對不對,我的體會跟他差在哪裡,如此我才能評它。所以有時候只能跟學生講這本書是好書,但是要評它的時候,你的閱讀量要多大,專業的背景知識要夠。所以你能寫書評的時候,該是這個領域的老師輩或專家,甚至是專家的專家。
   如果只是品味,那只要它講的東西剛好撞擊到我的內心就可以了,所以我覺得書評是比較高層次的。
提問3:雖然學術跟佛學真的不一樣,但去年我看過一篇書評,他寫出自己內心對佛學的思想,卻帶有私人的恩怨,以第三者來看,覺得其書評好像模稜兩可,又有點惡意批評,但我們不知其真相,該如何去評論?
回答:我只能說進行書評時,必須要就事論事,要客觀。如果已有所謂的私人恩怨在裡面時,就不大合適去評。所以我覺得作書評是個良心的事業,我們叫學術倫理。如果你跟他有恩怨,這本書本來不錯,你把它評得一文不值,別人會給它公道的。所以一本書如果不錯時,不會只有一個書評,會有十幾個書評出來,人家一比,就知道功力差別在哪裡。當然臺灣有些書會有人特別幫它介紹,所以有些書出來,就好像置入性行銷,那就不合適,是另外一種刻意推銷。所以有時候我們反省臺灣的學術為什麼沒辦法跟西方競爭,這一大塊的書評天地沒有建立起來,這是我的感覺,我們不大敢評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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