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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編號 
論文名稱榮格心理學與佛教相應觀念之研究
研究生王信宜 
校院名稱中山大學 
系所名稱中國語文學系研究所 
學位別碩士 
指導教授徐漢昌
年度91
地區台灣
提要  在這一篇論文中,主要就是要探討瑞士著名心理學家卡爾.古斯塔夫.榮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治療靈魂」的理論中,和佛教觀念相應的部分。榮格是心理分析學門的巨擘,也是「分析心理學」的創造者。
  榮格認為現代有許多人都帶有「精神官能症」,但他認為精神官能症的解除並不是心理治療的目標,而是整合情結和釋放與更改心理能量時,人格得到一種發展的一種副產品。心理治療的目標應該是發展病人的創造性潛力及完整的人格,而不是治療症狀。他說:「心理治療的主要目的,並不是使病人進入一種不可能的幸福狀態,而是幫助他樹立一種面對苦難的、哲學式的耐心和堅定。」
  關於榮格和佛教接觸的因緣,榮格說:「首度將我牽引到佛教教義世界的,既不是宗教史,也不是緣於哲學的研究,而是我身為醫生此專業的興趣所致。我的職責在於醫療精神的苦痛,由於這個原因,我不得不熟悉人類偉大導師的論點與法門,他提出有關『苦、老、病、死之鎖鏈』的理論……研讀佛典,對我助益匪淺,因為它訓練人們看待痛苦,可以客觀的看;對於其起因,可以採取一種普遍性的眼光。」 雖然榮格的理論,尚無法將佛法中最精華的部分展現出來,但已經很深刻的替心理學挹注了一股新的動力,對想深入東方心靈療法的西方心理學家而言,榮格對佛法的認識與引介,是一座重要的橋樑。
  在楊儒賓所翻譯榮格的《東洋冥想的心理學──從易經到禪》一書中,收集了榮格的十二篇文章。這十二篇文章,也都先後收錄到《榮格全集》,這套二十冊的《榮格全集》,是由普林斯頓(Princeton)大學出版社出版,收入在波林根系列(Bollingen series)中。波林根是榮格在瑞士隱居的小農莊,因此該系列以「波林根」命名。
  這其中又以第十一冊《心理學與宗教》所收的尤多,而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曾將這些篇章收集起來,題為《心理學與東方》,讓讀者在檢閱起來較為方便。湯淺泰雄與黑木幹夫也將其中部分文章彙編在一起,譯為日文,並加註解、分段,書名就稱為《東洋的冥想心理學──從易經到禪》,而楊儒賓就以《榮格全集》的文章為底本,並參考上述兩本選集,來加以翻譯。
  而本文中選出其中和佛教思想相關性最強的四篇文章來加以論述,分別是:
  1.《西藏度亡經》的心理學(西元1935年)
  2.鈴木大拙《禪佛教入門》導言(西元1939年)
  3.試論《涅槃道大手印瑜珈法要》(西元1939年)
  4.東洋冥想的心理學(西元1943年)
  本論文將由以上這四篇文章,來探討榮格受到佛教啟迪的觀念,或是原本榮格就已經建構的觀念和佛教觀念契合及歧異之處,分別來做一些比較論述。除了這四篇文章之外,也要探討榮格的一些主要概念如何與佛教概念相應,包括榮格的主要創見──「集體潛意識」與佛教「阿賴耶識」的相應、「原型」觀念和唯識學中的「種子義」相應、「個性化過程」與佛教修行過程相應、「神秘合體」觀念與佛教密宗自身陰陽結合相應、及榮格對「曼荼羅」、《西藏度亡經》、鈴木大拙禪觀的認識等論題。
  以上的這些研究論題是本文的主要內容,當然相應並不就是完全相同,畢竟榮格心理學和佛教的層次,在領域及意涵上會有不少相異之處,但透過這種跨學門的結合研究,對心理學及佛教的既有思維方式,相信都會產生一些相互的激盪,也希望透過這些資料的整理、比較與歸納後,可較深入了解彼此的內涵及共通性。也希望了解不同「治療心靈」的操作方式,對「心性」的探索能有更深入的認識。
  西方心理學和作為一種追求人生終極解脫的佛教,在本質上其實是不同的,但若能用西方心理學的角度,來思考佛教中的觀念,當在佛教修行中遇到心理問題,也可了解這些問題在心理學上的解讀。如此不但可以拓展思維的領域,對自己的深層心理也能有更深入的認識,幫助我們「知汝自己」,證得「本來面目」。
  榮格所涉獵的領域中,佛教思想也是重要的部分,榮格說:「自從《中陰得度》(又譯為《西藏度亡經》)出書以來,它一直是我常年不變的伴侶。我不但從此書中,承受了相當多的刺激與知識,而且連許多根本性的洞見也承自此書。」 由此可見,有些佛教觀念確實對榮格產生相當大的啟發及影響。
  第三章、榮格「集體潛意識」與佛教「阿賴耶識」觀念之研究
  第一節榮格的「集體潛意識」理論
  榮格對心理學最大的貢獻,就是他的「集體潛意識」理論(或譯為「集體無意識」),上文已大略比較過榮格的「集體潛意識」理論與佛洛伊德的「個人潛意識」觀點的不同,接著就來說明他發現「集體潛意識」的過程及「集體潛意識」更深的內涵。在榮格看來,「個人潛意識」建立在「集體潛意識」上,屬於心理相對表層的結構;而「集體潛意識」則是心理的深層結構,它是先天而普遍一致的。如果用海島做比喻,那麼「意識」就如同是海島高出海面的部分,而在水面下,平常看不到,但會隨著潮汐流動而顯露出來的部份,代表「個人潛意識」,而所有孤立海島的共同基地──那隱藏在深海下的河床,就是「集體潛意識」,這一個思想貫穿了榮格的全部思想,成為他理論上最重要的核心,導致他在許多問題的觀點上,和佛洛伊德產生了很大的歧異。
  在<集體潛意識的原型>一文中,榮格說:「或多或少屬於表層的無意識無疑含有個人特性,我把它稱作『個人無意識』但這種無意識有賴更深的一層,它並非來源於個人經驗,並非從後天獲得,而是先天地存在。我把這更深的一層定名為『集體潛意識』,選擇『集體』一詞是因為這部分的無意識不是個別的。而是普遍的。它與個性心理相反,具備了所有地方和所有個人皆有的大體相似的內容和行為方式,因此它組成了一種超個性的心理基礎,並且普遍的存在於我們每個人身上。」
  榮格認為,正如人類的身體有其歷史一樣,人類的心靈也有其歷史。他說:「我們的心理有一條拖在後面長長的蜥蜴尾巴,這條尾巴就是家庭、民族、歐洲以及整個世界的全部歷史」。自遠古以來無數次重複的祖先經驗,積澱在人類心理的深層,就像榮格夢中的原始洞穴一樣,形成了心理結構中,不依賴於個人經驗的「集體潛意識」層次。
  在一九一二年,美國精神醫學界的威廉.艾藍舜.懷特醫師(Dr.William Alanson White)邀請榮格到華府聖伊莉莎白醫院,為黑人精神病患作心理分析及診治。榮格立刻答應。他很想知道黑人病患的夢,是否與歐洲裔白人病患相同,這個問題在以前從未曾被研究過。
  在榮格和他們交談之後發現,這些黑人病患在夢境、幻想和藝術作品中含藏的意象,與他歐洲病患的夢境相符,甚至與某一古希臘神話典籍的象徵內涵相符。榮格在這次與黑人病患接觸當中,促成了他日後對「集體潛意識」做出定論,他說:「就所有可能的機率而言,最重要的神話題旨,在各個時代與種族中是共通的。事實上,我已能從精神失常之純種黑人的夢境和幻想中,證實一系列出自希臘神話的主題。」
  第三節 論「集體潛意識」與「阿賴耶識」之相應
  榮格的「集體潛意識」觀念,和佛教所說的「阿賴耶識」(alaya-vijnana,所藏識)的意涵有其相應之處。他在<試論《涅槃道大手印瑜珈法要》>一文中,特別強調,他所說的「潛意識」,其實就是佛教所說的「唯一真心」、「真常心」、「本心」,他引用《涅槃道大手印瑜珈法要》的話說:
  「唯一真心卻無人能知、無人能曉,這些教誨『當由凡夫所追尋,彼不識唯一真心,不識自家面目』,自知和體認唯一真心是同一回事,換言之,想要了解自己心理的人,基本上要先了解無意識……『了悟心靈本來面目,卻無由而致』。經文再度強調了要自明本心,極為艱難,因為它乃是無意識。」 由此可知,榮格也刻意要將自己的「集體潛意識」的觀念,和如來藏識中的觀念連結起來。
  在佛教界中,也有人將「阿賴耶識」視為「潛意識」,如法舫法師在《唯識史觀及其哲學》中說:「阿賴耶識,依心理學說,是一種潛意識,或曰無意識。所謂潛意識者,這是說明它的功能作用,是一種潛伏不顯現的、不活動的心力。無意識者,是說它沒有意識活動作用的心。」意謂阿賴耶識就如同潛意識一樣,屬於潛藏不顯現,而且沒有意識活動的心。
  馮川說:「阿賴耶識是梵文的音譯,有時又譯為『藏識』,亦即其能夠含藏諸法(各種幻覺及世間萬事萬物在意識和感覺中的表現)之『種子』(原型),玄奘譯《成唯識論》卷三引經頌曰:『由攝藏諸法,一切種子識,故名阿賴耶』……其性質正相當於蘊藏著種種原型的集體潛意識。」
  而「阿賴耶識」(或譯為阿梨耶識),是由兩部分所組合而成:一是「覺」分,亦即「不生不滅」的本性,具有令眾生走向覺悟之路的功能;另一是「不覺」分,亦即有生滅的煩惱,是造成眾生流轉生死的因素,這兩部分涵蓋了一切宇宙中的事物,也生起了一切宇宙中的事物。
  從阿賴耶識當中的「覺」分,促使眾生得解脫;而其動力即是「自性清靜」的「覺」分──亦即本覺。反過來,由於阿賴耶識當中的「不覺」分,導致了造業受報的生死輪迴。因此,「覺」分是在煩惱中的「覺」。同樣地,「不覺」分中仍然藏有覺悟的成分。
  因此榮格的「集體潛意識」和佛教的「阿賴耶識」可以說是包含人性的所有層面。榮格說:「潛意識是自然現象,而且也如同自然界本身一樣,是中性的。它包含了人性的所有層面:光明與黑暗、美麗與醜陋、善良與邪惡、深刻與膚淺。」 格文達喇嘛(Lama Anagarika Govinda,或譯為高文達喇嘛)對阿賴耶識也有這樣的看法,「既包含了神性,也具有魔性;既有仁慈憐憫,也有殘酷無情;既無私,又自私;既有知識,又有妄見;既深切地渴望光明和解脫,又有盲目的激情和最蒙昧黑暗的衝動。」
  而榮格對「集體潛意識」所做的解釋中,其實我們也可以了解到「集體潛意識」和阿賴耶識的相似共容之處,但佛教唯識學對這方面所提到意涵,比榮格所提到的「集體潛意識」更加廣泛,如阿賴耶識裡所含藏的「種子」,包括了可創生山河大地的「共相種」;包括了可斷絕生滅的「無漏種」等等,這些都是在榮格心理學「集體潛意識」的領域中,所未提及的地方,我想這也是宗教和心理學之間的一種分野之處。
  第四章、榮格「原型」理論與佛教「種子義」觀念之研究
  第一節 榮格的「原型」理論
  榮格認為「原型」包含著人類所共有的心理知見的基本架構。集體潛意識屬於原型經驗的範圍,榮格認為「生活中有許多種典型情境,就有多少個原型。」。原型在被提及時,所利用的是各種具體的形象和符號,包括「出生原型」、「再生原型」、「死亡原型」、「力量原型」、「巫術原型」、「英雄原型」、「兒童原型」、「騙子原型」、「上帝原型」、「魔鬼原型」、「智慧老人原型」、「大地母親原型」、「巨人原型」,以及許多自然物,如「森林原型」、「太陽原型」、「月亮原型」、「風原型」、「水原型」、「火原型」、「動物原型」,還有人造物原型,如「圓圈原型」、「武器原型」等。其中比較重要的進行具體分析的原型,如「阿尼瑪」、「阿尼姆斯」、「智慧老人」,這些內容都被賦予人性,有些原型較不具人格化,如「再生原型」。原型具有積極、消極兩面,原型會自行組合,只有將原型引入意識中,心理疾病才會消失。
  榮格試圖要建立一種「有靈魂的心理學」,即最終建立在一種在「自主精神原則基礎上的心理理論」,是榮格原型理論的邏輯起點和最重要的特點,也是理解榮格原型理論的關鍵。榮格借助於「原型」的這個基礎,來分析人類心靈的深層結構及其來源,開展以「集體潛意識」為核心的分析心理學的假設和推論。
  在榮格看來,「原型」是「集體潛意識」最重要的構成內容(此外則是本能),他說:「我們在無意識中,發現了那些不是個人後天獲得,而是經由遺傳具有的性質……發現了一些先天固有的直覺形式,也就是知覺和領悟的原型。他們是一切心理過程中,必然不可少的先天要素。正如一個人的本能,迫使他進入一個特定的模式一樣,原型也迫使知覺和領悟進入某些特定的人類範型,和本能一樣,原型構成了集體無意識。」
  榮格認為原型是心理結構的普遍模式。原型是領悟(apprehension)的典型模式。每當我們面對普遍一致和反覆發生的領悟模式,就是在與原型打交道。
  榮格認為,原型作為心理反應、心理結構的基本模式,一方面固然有可能是人類遠古社會生活的遺跡,是重複了千百萬次的心理體驗的凝縮和結晶;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生物本能的分化,是生命的內在性質和固有法則的演變,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生命的起源。
  霍爾曾經解釋說:「為了正確理解榮格的原型理論,有一點非常重要,這就是,原型不同於人生中經歷過的若干往事所留下的記憶表象,不能被看做是在心中已經充分形成的明晰的畫面。母親原型並不等於母親本人的照片或某一女人的照片,它更像一張必須透過後天經驗來顯影的照相底片。榮格說:『在內容方面,原始意象只有當它成為意識到的並因而被意識經驗所充滿的時候,它才是確定的。』」
  第二節 論「原型」理論與佛教唯識學「種子義」之相應
  「種子」是梵文中「Bija」的意譯,《成唯識論》卷二說:「何法名為種子?謂本識中親生自果功能差別」,本識就是阿賴耶識,這裡所謂種子,是指藏識中所生出,而它的發生原因、結果和功能都有所不同。「種子」因為功能不同,因此有各種不同的種子。在唯識學中所提到的種子有兩類,一為「本有」,也就與生俱來的;二是「薰成」,也就是透過後天的熏習染著而來的。
  《成唯識論》卷二中也說:「種子各有二種,一者本有,謂無始來異熟識中法爾而有,生蘊、界、處功能差別……二者始起,謂無始來數數現行熏習而有……此即名為習所成種。」這與榮格有時會用「生命的起源」(先天),有時會用「經驗的積澱」(後天)論述,和猜測原型之形成頗為相似。從榮格所說:「我們在無意識中,發現了那些不是個人後天獲得,而是經由遺傳具有的性質……發現了一些先天固有的直覺形式,也就是知覺和領悟的原型。」的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發現「原型」實在與上引《成唯識論》卷二中所說的「種子」義有異曲同工之妙。
  榮格強調「原型」是一種固有的直覺形式,它是由「生命的起源」(先天),和「經驗的積澱」(後天)所形成的。這與「種子」是「本有」與「熏染」而形成的說法相同。而他所說「原型」非生物性遺傳,是一種文化意義的「遺產」,也和佛家所說的「業識種子」相同,因為每個人歷劫輪迴以來所帶的業識不同,因此也造成今生今世不同的際遇,而今生今世又因不同心念變化及作為,又造就了業識種子的「熏染」,而造成來世又產生不同際遇的模式相同。
  另外榮格認為原型是「它來源於同一種經驗的無數過程的凝縮。在這方面它是某些不斷發生的心理體驗的積澱」,這就是「熏習」,譬如一張白紙,原本潔淨無染,但在紙下燃一柱燻香,剛開始在燃燒時,白紙不會立刻被燻黑,可是不斷的燻燒,那張白紙一定會燻得黃黑。又如一個空罐,原本是裝滿茶葉,經過許久,茶葉用完了,空罐也洗乾淨了,但空罐中仍會有茶葉的香氣,這就是「熏習」的力量。在這當中,強調的也都是同樣的外在環境不斷的作用影響,最後所產生的結果。
  第五章、榮格「個性化過程」與佛教「涅槃解脫」觀念之研究
  第一節 榮格的「個性化過程」理論
  在生命的開始與結束過程中,人格會不斷整合,並存在著前進發展的連續性,榮格把它稱作是「個性化過程」(Indiuiduation,或者是翻譯為「個體化過程」),它也反映出意識與潛意識之間的調和與衝突,是自我實現,尋求生命意義的一種自發性的衝動。若是選擇「個性化過程」,透過意識進一步的昇華、擴展,就會「人格充滿光明」。
  他也在<論分析心理學的兩篇論文>一文中說:「個體化意味變成一個單一、同質的個體,由於『個體』要和我們最深處、最後、不可比較的獨特處相結合,它包含了變成個人的自體。因此,我們可以把個體化轉變為『走向自己』或者『實現自己』。」
  因此榮格認為,要實現個性化過程,必須要將潛意識中的原型內容轉化為意識內容,也就是說,要正確認識顯現在自己生活中的陰影、面具、阿尼瑪、阿尼姆斯、智慧老人、母親和自性原型。這些認識往往通過夢、幻想及某種神秘體驗來實現。榮格指出,「個性化」是要將潛意識中的邪惡力量加以解釋和認識,因為這些邪惡力量會影響到心靈的安寧,因此需要調和,做出「補償」(Compensating),這是非常重要的,這個過程也很痛苦,需要做出很多工作。隨著個性化過程,能將潛意識的內容進入意識,但也不能放棄意識,而是將意識與潛意識整合為一個統一的整體,成為健康完整的人格。否則個體的原型得不到適當的表現與發展,或總是受到壓抑,它們就會以最原始的、野蠻的、自我毀滅的攻擊方式發洩出來。
  人的個性化實現的越多,獲得自我的認識便越多,自知之明(self-knowledge)也會發展的更極致,人只有對自己自性有了真正全面的了解和認識,才能獲得自性實現或個性化。
  而如何達到「個性化」過程,榮格在他的實踐中,使用三種基本方法:(一)聯想試驗(二)夢的解析,認為這是通往潛意識的最佳途徑(royal road to the unconscious)(三)積極想像法(active imagination,或譯為「主動想像」)。「聯想試驗」和「夢的解析」主要是受到佛洛伊德的影響;「積極想像」的方法則是榮格所獨創的貢獻。
  第三節 論「個性化過程」與佛教「涅槃解脫」之相應
  佛教認為人的心靈具有覺醒的潛能,它雖然在無明和迷惘中沉睡,實際上卻具有覺醒的衝動。一旦擺脫無明的遮蔽,心靈就會體驗到寧靜和歡樂,但因為人對自身的執著,使得無明在心性中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烏雲,不得見到澈悟的光芒。因此必須拋棄的不是我們外在的財產,而是我們對他們迷戀、無知的程度。而世界上一切衝突和戰爭的根源,皆在於我執的程度。要通往澈悟之路,必須要有斷念心、菩提心、正確的實在觀──空觀。在經過精神修煉和心理轉變後,才能逐漸覺悟,由「明心見性」後,最後達到「澈悟」,成就「無上正等正覺」的境界。
  所有佛教派別的目標都是解脫,但獲得解脫的方法和道路卻有多種多樣。從本質上說,任何道路都相當於意識的根本轉化。即存在模式從肉體到精神的一種象徵性的死亡與再生。或用榮格心理學的術語說,即是自我為自性淨化而作的犧牲。
  佛教密乘精神轉化的主要特徵,即「心觀」。在「心觀」中,坐禪者在心中觀想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精神意象,每位神分別與個人心靈深處的生命力量相對應,通過與神的和諧一致,坐禪者與這些力量接觸,無論是積極地或消極地利用甚至改變它們,以達更高的意識狀態。這種心觀的核心在於與神的統一,它是一種動態過程。在這一種過程中,坐禪者的自我,和他們的一般意識被摒棄,被更高的神的意識所取代。
  當個人生命在身、口、意三方面──即手結印契、口誦真言、心觀佛尊,當同時運用並和諧地配合時,就會喚醒原始的宇宙力量,產生驚人的效果。
  密宗的心觀,或與此相類似的榮格的積極想像技巧,這兩者均需有功德高深的導師指導。而且在金剛乘的實踐中,每一種心觀,都由對虛空的冥思而引發,並隨著意象的消失而終止。這樣就能防止繼續認同這些象徵,使坐禪者意識到這些神只是想像的產物。
  榮格認為,要培養內觀的能力,體驗大神秘和宇宙的實在,只有通過精神接觸才能達到。換句話說,精神,或西藏佛教徒所說的心,實是轉化的工具。他也認為精神療法最終是對超自然神秘性的探索。正是在此基礎上,榮格與密宗相遇。他們所洞察的、轉化的是相同的精神主體。
  在佛教的修行中,相當重視「精神轉化」的觀念,人因為受過去世業識種子的影響,以及在這一世中,又受了許多「熏染」,使「貪、嗔、痴、慢、疑」種種不清靜的念頭,常來眩惑擾亂我們的心智,導致內心無法清靜自在,因此才需要透過修行的功夫,來淨化我們的意念。
  而這心念中的罪惡性質,也就是榮格的「陰影原型」觀念。而此「陰影原型」正如「阿賴耶識」中的「不覺」分。「阿賴耶識」,是由兩部分所組合而成,一是「覺」分,亦即「不生不滅」的本性,具有令眾生走上覺悟的功能;另一「不覺」分,亦即「生滅」的煩惱,會讓眾生走上繼續流轉生死的路程。在精神修煉的過程中,並非排斥阿賴耶識的「不覺」分,去「打的念頭死」,而是加以轉化成「覺」分,最後成為「大圓鏡智」。
  榮格認為:「任何人如果同時察覺到自己的陰暗面和光明面,他就是同時從兩面看自己,並因而能把握住中道。這就是東方人的態度,就是它的奧秘所在:觀察對立的雙方使東方人懂得了『幻象』(Maya)的性質──它給現實閃現出虛幻。而在對立的雙方後面和對立雙方的中間,卻存在著真正的現實──它能看見和領悟整體……通過對真我,對『自性』,即對最高之整體性的體驗而超越了幻相,超越了對立雙方的遊戲。他知道世界是由黑暗和光明構成的。我只有通過對它們雙方的沉思,把自己從它們之中解放出來,才能駕馭它們的極性,到達中觀之地。而只有在那裡,我才不再處在這對立雙方的掌握之中。」
  修行並非要斷絕所有的念頭,如此一來,就成了「頑空」,而是要「於相離相」,《六祖壇經.定慧品第四》說:「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面對外境心不染著,但能圓明覺照,生出萬法相應,如此也才能達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境界。
  第六章、「神秘合體」理論與藏密雙修觀念之研究
  第一節 榮格的「神秘合體」理論
  榮格對於煉金術著作的研究中,他發現許多煉金的圖案和畫象讓他印象深刻,由於煉金術過程強調對立面的結合(coniunctio oppositorum)是最後的幾個階段之一,在此階段相互分隔的異質之物,最終結合為一個全新的轉化物──此即煉金實踐的終極目標。而煉金術中這種合一的象徵圖形,是用性交(包括亂倫之交,如皇室兄妹的婚配)和雌雄同體的怪物作表徵。以這種駭人聽聞的性象徵,來表現那原本是化學反應的終極點,就榮格看來,顯然是由於這種化學合體的內容極端豐富,而在榮格的眼中,真正的象徵便應具有這樣的特點。
  而在這些對立統一的象徵中,「神秘合體」(Mysterium Coniunctionis)究竟影射和代表什麼?榮格認為,合體,即皇室亂倫形象中,皇兄御妹的交歡與雌雄同體的怪物形象,其實是點出內心雌雄因素的融合,而這一融合對於心理狀態與精神狀態的健全完美非常必要。它能夠使人萌生真正的親密的關係,也影射出心靈和諧的一個更高境界,而其源泉就是本我這一象徵完美的原型,透過神秘交合,最終形成一個神聖整體。因此合體原型象徵雖然帶有性內涵,但也是象徵了任何對立物質的統一,如意識和潛意識、光明和黑暗、破壞性和建設性等等。
  針對這種所謂「神聖婚配」的象徵意義,瑪莉-路易絲.弗蘭茲說:「來自各種文明和不同歷史時期的許多例子,可以證明高靈(Great Man)象徵的普遍性。他的形象呈現在人類的心靈中時,是在表達我們生命的目標或根本的奧秘之處。由於這個象徵呈現的是完整與全體,所以,常常被想像成雌雄同體。在這種形貌中,這個象徵調解了心理學中最重要的對立之一──男性與女性。這種統合也會在夢中,以神聖、高貴或其他顯赫的夫妻配對形式出現。」
  第二節 論「神秘合體」與藏密雙修觀念之相應
  密宗佛教認為人的肉體,是體現宏觀宇宙真理的微觀宇宙,是絕對的實在包容了所有二元性和兩極性:本體和現象、潛能和顯性、涅槃與輪迴、般若與善巧、空與悲憫。藏傳佛教的雙修(Two-In-One)象徵就是yab-yum(父母),父母雙神擁抱在一起,這種象徵在西藏宗教藝術中頻頻出現,它激發並形象地表現禪定的經驗和幻象。格文達喇嘛指出:這些象徵和任何肉體的性慾毫不相干,他們只是描繪了陰陽兩性的結合,即陽性原則與永恆的女性品質,我們必須在自身中尋求這種結合,而不是尋求與我們之外的女子結合,通過禪定過程,結合我們內在的陰陽兩性來達成。
  密宗的根本概念,就是關於兩極性的認識。兩極性及其整合是密宗實踐的核心:陽性力量與陰性力量的結合;物質與精神的統一;積極原則與消極原則的歸一;智慧-辨別力原則(化身為文殊師利,智慧之佛)和憐憫-統合原則(化身為觀世音菩薩,憐憫之佛)的統一。在榮格心理學中,對立面的法則,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在他的心理學架構上,一組基本的對立面就是意識與潛意識,從心理學的層次上看,對立法則的意義,在於靈魂是一個動態的統一體,是一個自我調節的系統。榮格相信:「通過中道達到對立面的統一」。
  第七章、榮格對曼荼羅的研究
  第一節 「曼荼羅」的佛教意涵
  曼荼羅(mandala,或譯為曼陀羅、滿荼暹、漫怛羅….等等。在梵文裡,代表「壇」、「道場」、「輪圓具足」、「日輪」、「月輪」的意思)是印度教和佛教的法物,信徒藉由觀想或膜拜而進入冥思。中世紀初的基督教也有曼荼羅圖案,圖案中有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基督在中央。
  而針對曼荼羅的象徵意義,榮格說:「曼荼羅作為象徵,其作用是從哲學上弄清神性,或以可見的形式再現神性以便讓人們崇拜;或者,像在東方那樣,它的作用是供人們作瑜珈修煉。『天圓地方』(the celestial circle and the squareness of the earth)的完整與『完美』在連結著四種原則或四種心理特質的同時,表達了完全的統一和結合,因此曼荼羅實際是『統一和連結的象徵』。」
  而在藏傳佛教中,曼荼羅,神秘的圓環,是一種非常重要,意義深遠的象徵符號,他們是包含著相對符號的圖案,這些符號圍繞著中間的核心聚集在一起,他們的結構和設想,既包含了外在形象化的世界,也表現了內在的精神世界。
  如果要以一句話來定義曼荼羅的話,可以說是:我們生活的「現象世界」,是與「聖次元諸佛」一體化的場所。從某種意義來說,超越的大宇宙(macrocosm)及內在的小宇宙(microcosm),是相隨不離的聖域空間。所謂曼荼羅,是諸佛集會的同時,要求自我全力投入,曼荼羅的基本個性是「聖域空間」、、它是以完整的意義來創造聖域的特定空間。密宗將此稱之為「結界」(simabandha)。
  在藏傳佛教中,信徒經過啟蒙後,就要給予特別的指導,教他們如何觀看曼荼羅。這種曼荼羅描繪了和藹寧靜之神和凶惡憤怒之神,描繪了存在力量的衝突,有著原始的衝動和激情,也描繪了神性之光──這一切都存在精神深處。通過精神上進入曼荼羅,使自己在精神上能由對立到達統一。
  第二節 榮格的「曼荼羅」心理學意涵
  然而,榮格借用「曼荼羅」一詞,其用法比較接近詞意的原初意義。並不限於印度教或密宗的用法。
   榮格注意到某些表現在古代神話、部落傳說和原始藝術中的意象,曾反覆出現在不同的文明民族、原始部落,甚至在精神病患者和兒童身上。例如在宗教、藝術和夢上,就常常有以花朵、十字、車輪等意象,而榮格把這些意象稱為「曼荼羅」,認為它代表具有普遍一致性的共同心理結構。
  榮格證明,在羅得西亞舊石器時代的岩石中,有一種抽象的圖案─圓圈中一個雙十字。「這種圖像實際在每一種文化中都曾出現過。今天我們不僅在基督教的教堂內,而且在西藏的寺院裡也能夠找到它。這就是所謂的太陽輪。而既然它產生於車輪還不曾發明出來的年代,也就是不可能起源於任何還自外在世界的經驗,我們不妨稱其為某種內在經驗的象徵。」在榮格看來。這一象徵是典型的「曼荼羅式樣」。
  當榮格在那段情緒最低潮期,他開始畫曼荼羅,在西元一九一八年到一九一九年間,榮格幾乎每天早上都畫大小不等的方圓圖形,藉以觀察他自己內心的隱微無名情緒,他所畫的曼荼羅就是在那一時期內心狀態的反應,當他精神狀態改變,他所畫的曼荼羅也為之改變,最後他豁然醒悟。他說:「我慢慢發現什麼是真正的曼陀羅:『成形、變形,永恆心靈的永恆創造』(引自《浮士德》第二部)這也是自體,及人格的完整性……我所畫的曼陀羅事關於自體狀況的一些密碼,這種密碼每天呈現在我的腦海中時都是嶄新的,在這些密碼裡,我看到自體,也就是我的整個存在。」 最後榮格得到的結論是:曼荼羅代表「形成」、「轉化」、「精神不朽」的永恆創造。而日後當榮格在面對他的精神病患者時,也經常藉此來讓他們做自發的自我治療。
  為何可藉「曼荼羅」來做自我的治療,因為在繪畫「曼荼羅」的過程中,會造成內心的轉化,而這個過程其實也是一種「個性化過程」,榮格說:「當我開始繪畫曼荼羅時,我看出一切東西,包括我一直走著的所有道路,我一直採取的所有步驟,均導向一個單一點──居中的那個點。事情愈來愈清楚,曼荼羅就是中心,它是一切道路的代表,是通向中心點、通向個性化(individuation)的道路」 曼荼羅有心理治療的作用,因此榮格說:「保護性的圓圈──曼荼羅,是對頭腦混亂狀態的一劑傳統的解藥。」
  榮格在<過渡的文明>一文中說:「曼陀羅……往往在迷惑和失調情形下出現。原型因而成星座狀,以一種秩序的模式呈現出來(該模式像一種刻成四份的十字架或圓圈心理學,稱為『反光鏡』,和混亂的精神狀態重疊,使每種東西各自歸位,精神的混沌便被有保護作用的圓圈箝制住了……與此同時,它們是印度神秘瑜伽術,一種幫助恢復秩序的工具。」
  從這裡我們也可知榮格受了「曼荼羅」相當大的啟發,「曼荼羅」的功用,除了積極的提昇靈魂來通往個性化過程;它還可以消極地避免靈魂的解體,幫助「恢復秩序」,使人格恢復完整性。榮格說:「曼荼羅圖形帶有一明顯的目的,它畫上一道『太古鴻溝』(sclcus primigenius),這是一道環繞中心的巫術鴻溝,中心則意指人格最深奧處的神殿或聖域。鴻溝的作用乃用以防止心靈之質能往外流泄(漏),或預防因外來的影響所導致的偏向。」 因此「曼荼羅」不但是一種表達方式,它也會產生影響,對其製造者反而產生某種反作用力,這當中隱含著遠古的巫術作用。曼荼羅對其製造者的反作用力象徵著一種「庇護輪圈」(protective circle)或「魔力輪圈」(charme circle),可對其製造者形成一種保護的作用,防止意識「外溢」,並保持其統一性,以免被潛意識衝散。
  第十章、榮格心理學和佛教思想之歧異
  榮格受到佛教深刻的影響,甚至在許多觀念上都有相應之處,但其實他的思想和佛教之間也存在著許多根本性的差異。這也是我們在比較當中所必須要注意到的問題。
  榮格不認為人真的可以達到純善的境界,在他的「四位一體」的神的曼荼羅圖像中,也必須包含「惡魔」,才是人類無意識最圓滿的狀態。榮格所追求的是人性的「完整」(completeness),而不是人性的「完美」(perfection)。
  榮格認為人不可能達到純善,但佛教的觀點中,卻是認為透過修煉的過程後,可以「轉識成智」,而且有漏的第八識(阿賴耶識)可以轉成「大圓鏡智」。而這個「大圓鏡智」,正是我們光明純善的本體,此智慧清淨圓明,洞澈內外,如大圓鏡,能洞照萬物。因此,對人修煉的終極目標這一個觀點上,榮格心理學和佛教確實有著一道鴻溝存在。
  相對於佛教這種「涅槃寂靜」的觀念,榮格並不打算幫助他的病人了結痛苦。他認為:「為了保持生活的圓滿和完整,需要有歡樂和痛苦之間的平衡。」他堅持認為:「痛苦是自然的,不是生活的病態;歡樂是一種無法企及的狀態。」 雖然佛教和榮格最關心的都是如何解除痛苦。但是榮格和佛教對解除痛苦的認知不同,在大乘佛教中「菩薩」的悲願,就是引導眾生擺脫痛苦、獲得澈悟這一終極宗旨的。然而榮格並不承認有消滅痛苦的可能性,他認為歡樂和痛苦代表另一組歡樂面。他說「人們必須面對痛苦的問題,東方人試圖通過摒棄痛苦來擺脫痛苦,西方人則試圖以藥物來意志痛苦。但是,痛苦必須被克服,而克服它的唯一方法就是忍受它。」 而佛教思想則認為,當泯除了虛假的相對意識之後,意識的主體在產生轉變後,達到禪的最後目標-開悟,開悟對一個人有著特殊的影響。整個心智活動都會以一種新的格調來作用,體驗到外在的事物的結果是「春花更美,山溪更為清澈。」
  第十一章、結論
  榮格對宗教始終保持著尊重的態度,並試圖運用東洋宗教的觀點,來解決西方人心靈的困境,榮格說:「常有人指控我將宗教視同『心靈的大補劑』……我只強調一種世界觀,它相當重要;而且,對精神的苦難能採取某種一定的態度,在醫療上也是必要的……有些人當他理解苦難因何而起及起自何處時,其忍受的幅度之大是令人咋舌瞠目的……這些看法即使是不能視同救贖,它至少證實可以成為心靈醫療的處方……身為醫生,我承認我從佛陀的玉旨綸音中深得啟發。」
  「東西合璧」是榮格的希望,而「集體潛意識」這一共同根基的存在,則提供了人類精神超越文化和意識的差異而相互溝通、相互理解、相互滲透的可能性。
  榮格的一生豐碩的研究和國際性的聲譽,讓許多機構或學術單位,對榮格的思想,都進行了深入的研究,霍爾和諾德貝說:「榮格是現代思想最重要的變革者和推動者之一。如果忽略了他,也就忽略了整個與這萬方多難的時代緊密攸關之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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